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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闹剧下来,贾琏在淮安足足耽误了一天的功夫,最后贼也没抓住,船也不能用了,贾琏有心对淮安知府发火,却又要依仗对方找船只,只能憋着一股劲儿忿忿的上路。
抵达扬州时已经是午夜时分,江面上几乎无人,偶然几艘泊船,孤雁似的空寂寂。黛玉左边是紫鹃,右边是王嬷嬷,雪雁抱着仅有的没被水泡了的包袱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秋风刺骨,黛玉在踏板上晃了两晃,幸好紫鹃手疾眼快,稳稳扶住黛玉:“姑娘站稳,这江面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底下黑漆漆也不知有多深。”
黛玉自觉心神涣散,被紫鹃一提点才恍然,看着脚下黑黢黢的江水,黛玉才觉得后怕。
林祥亲自来接黛玉回府,主仆俩见面不免又是一番感伤。只是与接邢家不用,林祥给黛玉准备的是府上最好的马车,林祥的儿媳和几个大丫头用汤婆子将马车内的锦被滚了一遍又一遍。黛玉上车的时候浑身透着暖意,露出了几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难为你们想的周到。”
林祥的儿媳跪坐在车辕的横槛上,难为情道:“不敢受姑娘赞誉,这都是邢家母女俩想出来的主意,就怕姑娘你下了船遇风着凉。邢太太知道姑娘的船是今晚到,已经叫人把姑娘的屋子收拾的妥妥当当,邢姑娘还叫人做了姑娘爱吃的几样小菜。”
黛玉虽然少年离家,可还清楚的记得,父亲虽然有三房小妾,但其中并无一个姓邢的,况且林祥的儿媳妇称对方是太太,身份又匹配不上。黛玉狐疑的问帘子外的林祥儿媳妇:“哪个邢家?”
林祥的儿媳妇听自家姑娘这么一问,才想起来邢家也不过是这二三年才跟老爷走的近些,姑娘当然没听说过,忙笑道:“就是姑娘大舅母的娘家。”
大太太?邢夫人!
车子内的黛玉、紫鹃、雪雁,就是王嬷嬷也吃惊不已。
邢夫人是贾府出了名的浑人,她禀性愚弱,只知奉承大老爷贾赦,家中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但凡有银钱出入,一经她手,注定要克扣异常,婪取财货。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在贾家极不得人心。
黛玉跟在贾母身边,常见贾母给这个大舅母脸色难堪,贾家的当家权力和她半点关系没有,就是大太太的儿媳妇凤姐儿,也只一味奉承贾母和二太太王夫人。
父亲难道不知这些?怎么请了这样一个人帮衬管家?
紫鹃深知姑娘心思重,伸手将肘臂中夹着的青花斗篷披在黛玉身上:“姑娘宽宽心,咱们老爷是什么人,前科的探花,难道还会识人不清?”
黛玉听她这么一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父亲深得太上皇重用,又管着江南的盐政,她刚才果然是杞人忧天了。黛玉娇憨一笑:“你倒会说话,咱们家老爷。。。。。。难不成要抛了荣国府的富贵,到我们林家做丫头?”
紫鹃看不出黛玉是玩笑话还是真心话,更不知自己该如何作答,只能勉强一笑,“我跟着姑娘,当然就是姑娘的人。”
黛玉在心中轻轻一叹,王嬷嬷说的不错,紫鹃还是心向着外祖母家,不过她不怪紫鹃,贾母会调教人,紫鹃跟了老太太那些人,忽然打发给了自己使唤,总难忘记旧主,这且是有情有义的丫头。黛玉等默默坐在马车内,守城的人早得知府大人的令,见了林家车马进城,需得开门放行,不能妄加阻拦。
约莫多半个时辰,车马终于到了林家。门口林如海的一干幕僚等候久矣,贾琏率先跳下马,在人群中遍寻不到林如海的身影,就知书信上所言不虚,林家姑父是真的病入膏肓。虽然是深夜,林祥却丝毫不敢耽搁,引着贾琏、黛玉往林如海的上房而去。
此时的林如海,只觉得心口内发膨胀,口内了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咳痰带血。请来的江湖神医不敢再下猛药,拉着邢忠暗暗商议,林老爷大约就在今晚。
邢忠只能拉着林如海说话,生怕他一闭眼就再难睁开。林如海虽然气若游丝,但心里却不糊涂,邢忠问他十句,林如海勉强能答上半句。
忽听贾家琏二爷带着姑娘进府了,林如海精神一振,最后的一点精血顿时涌上心头,脸色陡然红润。
父女俩见面不免悲伤哭泣,贾琏触景生情,想到自己的亡母,也跟着哽咽起来。
林如海忍住哀戚,指着邢忠与黛玉、贾琏笑道:“这个你们不认得,该叫一声舅舅。”
黛玉明了,猜到他就是邢太太的丈夫,上前半步施了个全礼。贾琏只当是林家的亲戚,冲邢忠淡淡一笑,并不多话。
“琏哥儿该去拜一拜,这是你母亲的娘家兄弟,邢大舅。”
贾琏万不成想是邢夫人的兄弟,再细细瞧邢忠,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威风不弱,哪里有邢夫人的半点影像,便说是王夫人的兄弟还差不多。
舅甥二人忙相见问好。林如海喝了口参汤,喘匀气息才道:“黛玉去见见你义母,我求了邢太太收你当女儿,今后遇上难事,多和你义母并邢姐姐商议。父亲有话和你琏二哥说。”
黛玉舍不得父亲,有心不走,却见邢家舅舅在,琏二表哥在,一屋子都是男人,自己在这儿岂不没趣?知道的说她心疼父亲不忍别理,不知道的只当自己没眼色,还叫父亲替自己背负诟病。黛玉想到此,只能应声去了。
林如海冲贾琏招招手,命贾琏坐在黛玉刚坐过的位子上,“老太太派了你而不是派别人,想必也知道我的光景不多了,烦着你帮我料理后事呢!听你姑姑说,琏哥儿是个好孩子,就是娶的媳妇太过严厉了些,管的你不像个爷的样子。”
林如海说的话叫贾琏羞得无地自容,他这才知道,王熙凤的悍妇名声竟已经传至了江南。
林如海冷眼瞧着贾琏,便觉贾琏并不是完全无可救药,冲刚刚悲戚的那几滴泪,这孩子也有值得托付的地方。林如海脸色惨白的一笑:“姑父时日无多,唯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妹妹黛玉。有几件东西烦劳外甥给老太太送去,又有几句话托付给老太太。”
林如海冲邢忠点点头,邢忠忙将准备好的银票、地契等交付给贾琏。贾琏虽然来意就为此,但终见这些物,讪讪的总没意思。林如海见贾琏这般作为,心中又踏实了几分,轻笑道:“琏哥儿收好,这里的银钱总共有一百多万两,是我林家倾尽所有之物,都交付与你带到京城去。请你告诉老太太,老太太若还念着姑太太的好,就留下些以便将来给黛玉做嫁妆,别的我也不多求了。”
贾琏几度欲张口,却都觉得难堪,只是他心中良心难安,便闷声道:“不瞒姑父,来之前大老爷和二太太就交代过,姑父家应该能凑出一百多万的钱来,叫我能变卖的都变卖,不能变卖的。。。。。。就叫江南甄家帮忙收着,将来再做谋划。”
林如海只觉得心口被刀子戳了一下,急火涌上心头:“那老太太怎么说?”
贾琏苦苦一笑:“老太太什么也不讲,只反复告诉外甥,叫外甥一定把林妹妹安然无恙的带回去。”
邢忠站在贾琏背后拍拍贾琏肩膀,代林如海谢他的如实相告。
“如海兄,你早作定夺吧!”
林如海面如白蜡,合目呼吸,已是生魂离身,只剩下一口悠悠浊气在胸口,好似没听见邢忠的话似的。邢忠大骇,连叫了几声,抢身去端桌案上的参汤,“琏二爷,劳烦你扶着如海兄。”
贾琏不敢耽搁,一屁股坐在床榻上,用身子支撑起林如海,邢忠捏开林如海的嘴,想要将参汤往里灌,黄褐色的汤汁顺着林如海的唇角滴答滴答小水流不断落在被面上。
林如海一呛,竟抓回了几丝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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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林翁仙逝临终嘱托(求推荐求收藏)
更新时间2012…11…29 9:02:17 字数:3192
邢忠心中一黯,低声告诉贾琏:“有什么能帮如海兄的,就尽量完成他的心愿吧。”
贾琏本性不坏,只是少年没了母亲,贾赦却安富尊荣,一味玩乐,不务正业,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对贾琏也不加以教育和管束。贾赦为人又好色,平日依官作势,行为不检,都说父亲是儿子的启蒙老师,贾赦如此,又能指望贾琏好到哪里去。贾琏年纪不大,倒最喜欢拈花惹草,偏相貌堂堂,身高八尺,面如冠玉,资质风流,仪容秀丽。他出手又大方,女人们闻见蜜似的都往他身上扑。
贾赦是荣国府长子,袭了爵位,将来若无差错,这家业一半要给贾琏,老太太疼爱宝玉,可对贾琏也不差,见这个孙子嗜色如命,挥霍无度,只好为他娶了个精明能干的女人管辖他。
贾琏骨子里还是醇善的,听邢忠那么一说忙道:“姑父只管交代。”
林如海勉强睁着眼睛,手往前探,贾琏忙抓住林如海:“姑父,外甥在这儿呢。”贾琏摸着林如海的手,心凉了半截,这分明就是个将死之人。贾琏有片刻的羞愧,他刚才从码头上下来的时候,见林家大管家那个模样,还只当他们林家是在自己面前演戏。现在看,林姑父危在旦夕。
林如海声音断断续续,到后来就只往外蹦几个字出来,再到最后,连字也难发音半个,只能死死的盯着邢忠。
邢忠明白林如海的意思,就对贾琏说道:“你林姑父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林姑娘,他希望你在此作证,”邢忠没有继续往下说,看了看林如海,林如海困难的点点头。
“你林姑父就是希望将来贾府老太太给林姑娘找婆家的时候,先叫我们瞧两眼,若我们答应了,婚事才能算数。”
贾琏大为不解,林姑父就是和邢家大舅关系再好,邢家也终究是个外人,根本没资格管这种事儿,别说老太太不会答应,就是自己也不会现在应承下来。
“义。。。。。。母。。。。。。”林如海勉强吐出连个字。
邢忠轻声道:“我已经答应如海兄,叫你大舅母收了林姑娘做义女。”
这样一来,邢家就有绝对的权力过问此事。义母不是干娘之流,贾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就像宝兄弟,只为了好养活,当初就认了个寄名的干娘。那算什么娘,就是有钱人家拿着钱变相买的奴才,可义母不同,义母多半有抚育之恩,身份上不是更高,就是足以堪配。
贾琏不免对邢家又多了几分好奇,甚至是几分敬重。
邢忠紧盯着贾琏:“你能达成如海兄这个心愿吗?”贾琏犹豫了一下,林如海呼呼喘粗气,“。。。。。。应。”
贾琏想到自己在家中这些年,年少的时候母亲管的紧,后来又多了个继母压在他头上,成家立业,偏有个母老虎整日防贼似的防着他,贾琏就没彻头彻尾的做过自己。大丈夫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难道一辈子窝囊的在女人裙子底下躲着?
贾琏神色一凛:“外甥答应姑父,一定竭尽全力帮林妹妹寻个好人家,若是大舅舅和老太太意见不合,外甥会站出来为今日之誓言作证。”
林如海欣慰的一笑,手渐渐垂了下去,邢忠和贾琏大惊,连叫了几声,林如海都没再应答,气息淡的几乎探不出来。二人急忙去请黛玉,这会儿黛玉才见了邢家母女的面,大家正彼此感伤,陡然闻前面传来林老爷不好的信儿,黛玉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亏得紫鹃手疾眼快,先扑了上去垫着,不然黛玉的身子骨哪里禁得住这么一击。
九月初三,林如海见了女儿的第二日,终究没能抵过病魔的纠缠,赤条条来,又赤条条去了,林家阖府悲痛,江南官场上的人都来吊唁,甄家知道荣国府派了大房二爷贾琏来,更是打发了甄应嘉的同胞兄弟来祭拜。
甄家这几年不比过去,满家子人独剩下了甄应嘉做着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再也看不见当年四次接驾的盛况。甄家的根基又在江南,不比荣宁二府在天子脚下当差来的消息灵通,所以林如海一死,甄家的反应概算比较快速。
贾琏一面打发人回京禀告老太太、太太们消息,一面和邢忠商议扶灵归乡的事儿。原来林如海临终前已经写明了奏折,将林家在扬州的宅子,也就是现在他们住的御史府献给朝廷,以供继任者便宜。林黛玉又遣散了大部分家仆,还剩下些,黛玉本打算带着回姑苏,但想到姑苏只有个祖坟,并无林家的房舍,带了大家去也是个麻烦,便上岫烟妈妈这儿来讨主意。
几日下来,岫烟妈妈就帮衬林家总理内宅琐事,她这会儿正跟岫烟算两三日来的大小开销。一见林黛玉进门,岫烟妈妈先笑:“外面冷,怎么不多穿个大氅?”岫烟妈妈亲手摘了林黛玉脖颈上的素青多罗呢披风,摸摸薄如纸的里子,满眼不赞同:“怎么不穿今早给你送去的大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