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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8点左右, 里面角上的一张桌子上。有一男一女在边谈边吃,在远离那张
桌子的地方,还坐着三对顾客。
经理站在门口的墙边上迎候客人,他那若无其事的目光主要集中在屋角里的那
张桌子上。
男人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身材细长,溜肩膀,给人一种瘦弱之感,五官不
算丑,但也不是美男子,眉毛过浓,眼睛细小,鼻梁高挺,相貌平庸。只是,惟有
一点略显特殊:他着意不使自己的服饰显眼,穿着很朴素。
女人似乎有三十七八岁,微胖的身上穿着花纹华丽的和服,显得雍容华贵,一
克拉左右的钻石戒指像灯台上的转灯一样不时从手指熠熠发光,嘴唇用唇膏修饰得
很小,一看便知是个阔太太。
女人看上去显得年轻,不仅是因为她穿着色调鲜明的和服,还因为她的发型,
那种发型比她身上选用的任何一件衣物都更适合于她。她容貌平平,可她的发型却
使经理看得不胜感叹。发型做得恰适合其身份,准是个技艺高超的美容师做的。
女人两个月前开始光顾这个餐馆,已经来过四五次了,每次来都是发型刚刚做
好。
大女人谈吐大方,就像姐姐对弟弟说话一般。小男人则态度拘谨,时常低着头。
交谈也多是女人说,男的听着,很少开腔。
当然,经理早已看出,他们不是姐弟俩。只要留心那两人的举止,谁都会得出
这样的结论。
大女人看着小男人时,眼神里充满着柔情,一些细小的动作中也流露出爱意。
征询对方意见后吩咐上菜的总是女人,最后结账的也是她。
对这些,比女人年少的男人一直保持谦恭的态度,既好像对对方的恩惠感到为
难,又好像一切都听之任之。他谨慎地笑,有选择地说,彬彬有礼。
经理一面装作注意其他桌上的客人,追视侍者们的动作;一面不时地盯着角上
的这对男女。侍者刚撤下餐具,女人探着身子附在男人脸上轻声说着什么。
身材细长的经理轻手轻脚地走近前去,像猫叫一样小声说:
“味道怎么样?”
“不错啊!”
女人眼睑下爬出了皱纹,面颊上撒着几个淡淡的雀斑,身上散发出高级香水的
芳香。男人微微低着头。
“谢谢!”
经理识趣地退回远处原来的位置,眼睛依然盯着这对客人。
“她是谁的老婆?”
这会儿清闲无事,经理便在心里猜测开来。
丈夫一定很有钱,或许是个企业家,工作忙,经常出差或旅行,老婆发现丈夫
有外遇, 自己无聊得不堪忍受,便带着个男人出来散散心。她是晚上8点左右来吃
饭的。肯定不是普通人的老婆,从她的服饰上就可以看出丈夫是个阔佬。老婆是报
复性地出来玩玩的。对周围倒也很小心,可是一看就知,他们不是一般的关系。女
人老是找男人说话,时常心荡神驰地望着男人的脸。女人迷上了。
男人的容貌不论怎么看都没什么可让女人着迷的地方,脸上没有特征,平平常
常。长处只是比她年轻,而这一点,比他强的多着哪!这馆子里年轻的侍者就是一
表人材。
男人皮肤白细,也并不那么富有性的勉力,不知她迷上了他哪一点。他特意穿
些不值钱的衣物,生怕惹人眼目,服饰上没什么特别,那张股也没什么出众之处。
然而,经理发现,他的举止多少有一些时髦之处,似乎很老练,比如说,他像
是从事这种服务业的——说不定在旅馆的账房里工作。不过,如果真如此,看上去
应该更麻利些。对他的职业还难以捉摸。
又来客人了,经理微笑着转过身去。他知道,女人在他身后又把脸伸到男人面
前,大概那两人也因为经理离去而更加无所顾忌了。
“不管怎么说,要自己开店,地点是最重要的……”波多野雅子脸凑近佐山道
夫说。
经理忙于招呼新来的顾客,他们更无拘无束。他往边上一站,令人发窘。这是
个僻静的_上流餐馆,顾客不多也会招来麻烦,下次得换一家。
“……五个候选地,最后挑剩了三个,一个靠近市中心,但客源不集中;一个
远一点靠郊外,但那里有一片从前建的高级住宅区,客源不错,有太太、小姐,还
有艺人;另一个附近有许多公寓,在那里可以招待年轻人、酒吧和酒馆的女侍。你
看要哪个?”
那口吻像是自己已经决定,再听听对方的选择。
“是啊,您就看着走吧。”年轻的男人用一般的表情客气地回答。
“哎,这是你的店呀,又不是我的店。”
“是我的后不错…不过我实在没底,自己拿不定主意,今后万一失败了,那太
对不起您了。”
“别说什么失败不失败的,你能干好,要有信心。”
“即使有信心,一旦着手干,心里又动摇了。要花不少钱吧?就是连地皮一起
把房子买下来,可装修门面、配置店内设备,还要开销很多……”
“地皮嘛,买地皮是最费钱的啦,靠近市中心的地方,那儿的地皮价格太贵,
最好拿出一笔押租金,承受那个大楼的店铺。”
“是啊!”
“离市中心稍远一点的地方也大体上差不多,只要没有很理想的不动产,独门
独户的店铺一时很难买到。地点不适中就没有办法,现在大楼或公寓的一个房间,
要比市中心略便宜些。”
“是啊!”
“靠郊外的那块地方倒是可以设个店,那儿邻近高级住宅区,虽说价钱贵点,
可是买下来地皮就归自己了。”
“是啊!”
“嗯,哪个好?”
传者说了声对不起,将一盘水果放在两人的中间。雅子挪了挪上身,焦急而又
有几分惬意地瞅着佐山那优柔寡断的神情。经理又回到刚才的位置。真是个讨厌的
家伙,下次得换一家餐馆,老上一家馆子是危险的。
“太太您的意思呢?”他十分恭敬地问。
他并非胆小怕事,而是给人一种无性沉着的感觉。比她年少的男人如此态度,
雅子心里油然产生了一种压迫感。
“是啊,我觉得靠郊外的那块地方合适,不过……”她在经理目光的注视下,
略感胆怯地说,“不是因为那地方便宜,而是考虑到客源,怎么样?”
不知不觉中她又把脸贴近了佐山:“像你这样的才能,不论什么女人的发型你
都会做好的。酒吧女侍的也好,现代派的小姐也好,您都会运用自如,包她满意的。
可是我想,要干,还是选择上流地方的人为好,那样对你的将来有好处。地点高级,
钱也给得大方。酒吧里的人也同样讲排场。”
“不,服务业的人却格外小气,而且人事变动频繁,都干不长。”
“是吗?你也在研究?”
“让您拿出那么多钱,我不能不慎重。”
“慎重是应该的,但谨小慎微就不好了,那会错失良机的。”
“是的。
“村濑要是知道就麻烦了,他好像对你的动向渐渐注意起来。”
“嗯,我觉得还不要紧。”佐山道夫歪起脑袋。那神态就像孩子,不禁唤起这
位大女人的慈爱心。
“村濑的太太呢?”
“她也没觉察到什么,现在对我还好。不过一旦察觉,她会火冒三丈的。她就
是那种性格暴躁的人。”
“是啊,你是店里的台柱子,你准备另起炉灶,她当然会气得发疯的。店里的
人呢?”
“好像隐隐约约听说我要独立门户,不过出于仗义,他们守口如瓶,还没对老
板夫妇说过。”
“被蒙在鼓里的都是男人。”雅子不由得嘟哝了一句。话刚出口,她便意识到
这句粗鄙的俗语倒是更加现实地说中了自己眼下的际遇,连忙呷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真讨厌,店里的人知道我是你的出资人吗?”雅子满脸绯红地说。
“这一点不要紧,没人知道,因为我平时就对他们造舆论说,老家有亡父留下
的山林。”
“你老家在九州吧?”
“嗯,是啊。”
“九州什么地方?”
“宫崎县,乡下。”
“噢,那一带山林很多,日向杉是有名的吧?”
“您倒知道得不少啊,您家先生出差的时候带着您去过吗?”
“你真傻,证券商到那种地方去干吗?就是出差带着女人,也是带别的女人。
他好像女人不少哩。”
“我理解您的心情。”
“不要你同情,我是给他自由的。这些年来他挣了不少钱,对他我是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
“恕我冒昧,你们真的只相差10岁吗?”
“他51岁了,差一轮呢!”
“这么说,他还年轻嘛,这么年轻就当上了经理。”
“他是乡下人,工作起来死卖命。”
“我也是乡下人。”
“是啊,在工作认真上你们很相似,不过,在能力上却大相径庭。你具有艺术
才能,而他却是个庸人,除了赚钱,什么象样的爱好也没有。”
“可是,我在赚钱方面却一窍不通,也没多大兴趣。”
“这就好嘛,别那么贪得无厌,现在的年轻人许多都是那样。不过,往后你可
是要赚钱的哟。”
“我不相信。”
“凭你的才能和技艺,你会很快成为一流美容师的。我这发型,谁见了都赞不
绝口啊。嗯,是不是恭维,我还分得出,从他们的表情和眼神上可以看出,那是发
自内心的赞叹。”
“为了符合您的个性,我颇下了一番功夫,能使您满意,我感到荣幸。”
“你应酬别的客人不也都是这样说的吗?”
“不,别的顾客多少有一些生意上的奉承话,而唯独对太太您说的是真话。”
“是吗?”
雅子眼望着天花板。电灯熄灭了,屋里一团漆黑。谈话的内容是刚才的继续,
但地点变了。为了使窗户透点亮,厚厚的窗帘并没关严,从窗帘的缝隙里,可以望
见下面的街灯像极光一样映亮夜空。可是,近来超越这幢十七层旅馆的高层建筑愈
来愈多,光区已高达半空。旁边还可以看见,有一个地方灯光通明,亮如白昼,好
像是夜间比赛的棒球场。
这里没有“屋岛”餐馆经理那惹人心烦的目光,而是一个密封的单间,外边的
声音进不来,里面的声音也出不去。刚才听到邻室有水响,那样乱用洗澡水,当然
能听到一点。就是水响把她从瞌睡中吵醒的。
“可是,”雅子腿压着佐山的一只脚说,“那个枝村小姐,你好像对她特别亲
热,我到了店里,你也聚精会神地给她做发型,还快活地悄声说着什么,同她说话
的神气跟同我说话时一样!”
“这是照您的吩咐做的,对我的客人都是这样,为了生意,没办法。这些你分
不出来?”
“分不出来。有一次,我在店门口往里瞅,见到你正在为枝村做发型,便不声
不响地走了。”
“我知道,我从镜子里看到的,今后可别这样。”
“枝村小姐多大了?”
“哈,大概有二十七人了吧。”
“还没出嫁”
“好像是吧。”
“讨厌!”雅子猛地扑到佐山的怀里,身子用力往下压。“让你开店以后,什
么顾客都行,就是不能接待枝村,绝对不能!”
佐山道夫站在灭掉电灯的屋里。透过窗帘敞开的窗户,可以展望东京的夜景。
灯光五颜六色,挂在天上的皓月显得白刷刷的,窗外淡淡的光线映出床上的凌乱,
折叠在一起的毛毯和褥单格子的阴影宛如一幅图画。
卫生间的门开了,射进一束亮光。雅子露出脸来。
“你来帮我一下。”
雅子站在镜子前。面前的搁板上放着从提包里拿出的化妆品,旁边的浴盆里放
了水,洁白的瓷缸被灯光映得眩人眼目,残余的洗澡水积在浴缸的角上,暖融融的
水蒸气淡淡地迷漫在卫生间里。房事之后,雅子的身心依旧余味末消。
“来帮我整一整。”
原来是整发型。道夫转到胸部丰满的雅子身后。镜子里叠映出两张脸,胖胖的
女人脸白皙皙的,瘦瘦的男人脸黑黝黝的。女人用化妆来修饰年长的圆脸,男人富
有朝气的眼神此刻是职业性的。
道夫两手摆弄着雅子的头。她是圆脸,为了修饰成鸭蛋形,要把前面的头发卷
高,右侧的分开,头上整出波浪,这是她最中意的发型。男人的手指敏捷地摆弄着,
女人悠然地闭着眼。 男人拿起放在搁板上的三四个发夹夹到她头上。前后不到2分
钟。
“这样,行吗?”
若是在店里,他会说,您满意吗?
雅子转过身,对着镜子满意地莞尔一笑。
“每次你都给我做得这么漂亮。”
她取下像枪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