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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金融大风暴(24)
他不期然地打了个哆嗦,才继续说:
“他是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才委托我来看你的。”
傅卡碧回转头来,正眼也没有看殷家宝,只对她的祖父说:
“我累了。”
然后,卡碧在家宝跟前擦身而过,走回她的睡房。
殷家宝看清楚了傅卡碧了。
卡碧的一张脸,板得毫无表情,似见一张白纸,只不过白纸上草率地描划上五官来。
她是那么一个弱不禁风,甩甩荡荡的女人。
穿了一件白色的长睡袍,就像一阵轻风似地从露台栏杆边飘到殷家宝身边来,再飘进睡房去,不令人看在眼内觉得轻盈,却有种只是那件白色睡袍在飘荡的骇人感觉。
光天化日之下,仍有种如见鬼魅的恐怖,是更教人毛骨耸然的。
伍诚跟殷家宝交换了一个眼色,家宝只得尴尬地随着伍诚再走回卡碧的房间去。
出乎意料之外,看不到卡碧。
“傅小姐。”殷家宝忍不住叫了一声。
房中空洞洞的,亮起了微微的回响。
“叫他走。”
从极空洞的空间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教家宝微吃一惊。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到墙角,才发觉在一张白藤的长椅上躺着一个人,那应该是傅卡碧。如果她不是发出声音来的话,殷家宝会以为白藤椅子上只铺了一块白布。
伍诚走过去,对卡碧说:
“人家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
“叫他走。”傅卡碧有气无力地重复着这句话。
殷家宝不知如何是好,以眼神向伍诚求救。
伍诚扯一扯殷家宝的手,示意他们先退出房间。
伍诚拍拍家宝的肩膊说:
“卡碧不可能立即就接受你,这是意料中事。”
“那怎么办?”
“你还可以逗留在泰国吗?”
“可以的。”殷家宝的公事原本还有几天便办妥,但他看到卡碧这个情况,实在不安不甘不忿而且心痛。“我留下来有用的话,我可以不走。”
“卡碧的一门心思已经偏离正轨,要把她改变过来,怕也得假以时日、用点功夫,急不来。”
殷家宝说:
“好,我每天来见卡碧一次,直至她对我熟谙了,肯与我交谈为止。”
殷家宝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跟卡碧展开对话,于是每天下了班,伍诚就陪着他上卡碧的别墅去。
然而,日子是一日过一日,情况没有一丁点儿好转,卡碧的惟一改变是连对家宝说“叫他走”的话都省了,干脆不言不语不闻不听。哪怕伍诚和殷家宝死赖在她身边半天,说尽了劝勉的好话,也属枉然。
殷家宝不是不焦急,不是不失望的。他已经一延再延归期,既挂念尤枫,也碍于公事,再不能老找藉口延期下去了。
家宝这天在别墅见到伍诚之后,无可奈何地给伍诚说:
“我怕就这十天八天便要回香港去了,那边还有很多公事,要我办理。我且尽最后的努力,尝试与卡碧沟通吧!”
伍诚十分谅解道:
“家宝,你已经尽了全力,小杨就是泉下有知,也会明白和感谢你的。”
“放心,我还会再来曼谷,而且回去之后,我会向一些香港的名医打探,看有什么办法诊治到这种产后忧郁症。”
伍诚叹气:
“我相信那是一种严重的心理病,不是药物所能疗治。”
家宝点头同意,想了一想,也觉别无对策,便道:
“让我先去看看小宝吧!见了他,我总觉得什么都有希望。”
家宝说这话是真心的,小宝模样其实挺像小杨,尤其是眼神。生前的小杨,往往用他的眼神予人一种活泼健康积极乐观的感觉。从前很多同学同事有什么困难,老爱找小杨陪着去喝杯酒谈谈话,很快能把坏心情歪转过来,就是凭小杨那种快乐的眼神,传递一个信息,叫人相信世界上实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如今看到小宝,竟有同样的效果。
当家宝和伍诚走进小宝的房间去时,听到一阵喝骂声,带小宝的褓母正在责难孩子,且看她拿起了小宝的小手,狠狠地打了几下,奇怪地孩子不但不哭闹,只睁圆了大眼睛,怯怯地望着褓母,便乖乖的张开嘴把一匙羹的饭吃掉了。
褓母看到伍诚和家宝入来,不自觉地有点尴尬,慌忙解释道:
“小宝不肯吃饭,老哄他不奏效,只好打他手心,我们都太宠他太迁就他了,变个法子对付他,反而把问题解决了。”
这番话不期然地上了家宝的心,在他和伍诚走到卡碧身边去,依然是得着那个视若无睹,听若罔闻的反应时,殷家宝忽然觉得无比哀痛,他一个箭步上前,抓着了伍诚,说:
“诚伯,让我走吧!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不曾想过小杨会有这样的一个女人。我现在明白了,她原来并不想知道小杨的委屈,也不想知道小杨临终前要给她说的话。她只认为是小杨对她不起,没有想过她会对不起小杨。算了吧,我们走吧!”
殷家宝是真的冲动了,他觉得小杨的死加倍的冤枉。连自己最深爱的人,都无法振作起来面对现实,应付邪恶,只是有气无力,半生不死,像人又像鬼的苟延残喘,小杨的沉冤得雪还有什么希望?
殷家宝面对着不能说不可怜的傅卡碧,再次体会到嘉富道事件的残酷,那不是害死一个小杨这么简单的问题。只从小杨一个人出发,就已经连累了遥遥千里之外的傅卡碧一家。
小宝是出生了,杨家有后了,可是这么一个孩子,岂只无父,更是无母,他的成长会健康会快乐吗?不,不可能,只不过又无端为世界多添了一个怨天尤人的灾难人物罢了。
世界真是太不公平、太可悲了。
殷家宝几乎是绝望地回到酒店的房间去,对所有的留言都不屑一顾。把自己抛在床上就睡去,他也想好好的患一场自闭症。
拒绝见任何人不错是不用解决问题了。
这种逃避等于极度慢性自杀,总会熬到有一天撒手尘寰,了断一切。
与其如此,倒不如提起更大的勇气,像尤祖荫一般,纵身一跃,让家人痛彻心脾地难堪一段日子,就都解放了,重新计划生活去。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
像傅卡碧这样长期的折磨自己,真下知连累多少亲人。她一天没有真的死去,伍诚、伍碧玉,还有将来长大的杨小宝,全都要为她这具行尸走肉而活在阴霾之中。
殷家宝忽尔觉得傅卡碧可恨极了。
殷家宝沉睡了一会,忽尔朦胧之间有叩门声音。
“谁?”殷家宝问。
“我找殷家宝先生。”是把女声。
“谁找他?”
“我姓傅,傅卡碧。”
殷家宝想了一想,一个不能自已的反射动作,叫他迅速走前去伸手打开了房门。
果然是傅卡碧。
所不同于昨天的是,今日的傅卡碧穿了一身的黑。
是益发显得她瘦,却有了一点生气。
最低限度那张脸有了表情,像个正常人般有所表达和反应。
“谢谢你开门,殷先生,我能进来坐一会吗?”
殷家宝让傅卡碧走进来。
“殷先生,对不起,我来打扰了你。因为我听到你说的,小杨有委屈,他有说话在咽下一口气之前要告诉我,是吗?”
殷家宝双手插在裤袋里,答:
“是的。”
“能告诉我,他有什么话要你说给我听?他遇上了什么委屈呢?”
“你关心吗?”
这么一句话刺激了平静的傅卡碧,她猛地站起来,对殷家宝说:
“你是否太无礼了?”
“纵使无礼,我也是诚恳的。不像你,惺惺作态,虚有其表。”
傅卡碧睁大眼睛瞪着殷家宝,然后愤然转身就走。
“小杨不应该这么爱你。”
傅卡碧已经伸手打开了房门,听到这么一句话,她停住了,回转身来问:
“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当然有。”
殷家宝走前两步,对牢傅卡碧,说:
“你爱小杨的话,你有没有去探查小杨是怎么样死的?交通失事是怎样发生的?他有没有可能被害?有没有受过什么冤屈因而刺激了他,致令意外发生?小杨死了,你把他的孩子生下来,有好好的带他吗?有为杨家的骨肉如何好好成长动过脑筋吗?有为小宝的前途编排过策划过栽培过吗?
“你自己最清楚答案了。
“在我看来,你是极端自私,也甚为荏弱的一个人。你受了刺激,承担了不平,于是就瘫痪在一角,让深爱你的亲人去为你疗伤,叫他们陪着你去受苦,以他们的忧虑担挂去证实你存在的价值。
“因为你失去了一个你心爱的人,于是你也要身边的人尝受同样的苦果,你要亲眼看着你外祖父、你母亲甚而是你的儿子都在失去你。
“你甚至不比一个有勇气自杀的人,更值得人同情。
“日日夜夜如一条腐尸般躺着,只差没有弄脏环境,污染空气,这叫做爱小杨吗?
“你真不必要知道小杨临终前的说话,因为你不配知道。”
傅卡碧听完了,掉过头去,用力关上门,就走了。
殷家宝一古脑儿把心里的抑郁,通过这番话抒发出来,反而松一口气。
他打开冰箱,取出一瓶白兰氏鸡精,咕噜咕噜的喝个精光,感觉到整个人的肠胃都舒畅多了,连头脑都一并清醒过来。
殷家宝认为,如果小杨在天有灵,也会赞成他把那该死的傅卡碧痛斥一顿!
如此无知、肤浅的女人活在世界上也真是白活的。
第三部分金融大风暴(25)
忽尔一个念头闯进殷家宝的脑袋里。
他刚才曾对傅卡碧说:
“你甚至不比一个有勇气自杀的人,更值得人同情。”
天!傅卡碧之所以患忧郁自闭症,很大的可能就是为了故意惹起亲人同情。惟其她的思路不正常、不正确,才会有这种反常的举止出现。万一她再想歪一点,会不会真的走上极端的绝路去?
殷家宝反省一下,也实在觉得自己责骂傅卡碧的言辞是过分严峻,甚至苛刻了。
殷家宝立即披上外衣,飞也似的冲出房间,直跑到酒店门外,要了一部酒店的车,向着傅卡碧居住的小别墅进发。
在车厢内的殷家宝急得满头大汗,他不住地想一个问题:如果傅卡碧受不了苛斥,一时想不通而自杀了,他要负上个怎么样的责任?
他如何去向卡碧的外祖父和母亲交代?
将来有一天小宝长大了,他怎么解释他父母的去世?
之所以冲动,只为多月来的心头压力,叫殷家宝不吐不快?
他何尝不想像卡碧一样自闭,或者像小杨那样干脆一死了之,可是,他可以这样逃避吗?
所有的担挂忧虑惶恐惊惧无奈,都由他一个人撑到底。
殷家宝也有撑不下去,忍无可忍,要发泄、要咆哮、要发怒、要谩骂的时刻。
尤其是在碰上了若翰伟诺这个罪魁祸首,知道他仍然活着,仍然大权在握,仍然耀武扬威,真叫殷家宝极度气愤至非爆炸不可。
这一总的苦衷其实都成不了原谅自己的藉口,如果傅卡碧发生意外,他还是难辞其疚。
他几次催问司机,为什么还未到达目的地?
汽车像在公路上奔驰了千亿万年。
最后,车停了下来,殷家宝冲前去用力叩门。
女佣人出来开门:
“是你,先生。”
“小姐呢?我要见傅小姐。”
“小姐是不见客的。”
“下,我要见她,她在屋内吗?她回来了吗?”
“不知道,先生,你请回去吧!或者你跟伍先生再来吧!”女佣被殷家宝的焦躁吓着了。
“不,让我进去看看。”
“不可以这样。”
殷家宝心急得要推开女佣。
“让我看看傅小姐是否平安回家来了!我怕她会生意外。”
两三个女佣冲前来,跟殷家宝纠缠着,不让他到屋子里去。
“你们放开殷先生。”是傅卡碧的声音。
殷家宝抬起头来一看,竟见到傅卡碧手抱着她的儿子小宝,从楼上走下来。
“殷先生,”卡碧走近殷家宝:“对不起,我们无礼了。”
“无礼的是我,卡碧,你没有事吧!”
“有。”卡碧望着殷家宝的双目已然含泪:“回头的浪子心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