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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打算再罗嗦下去了。心想,家宝这孩子是有分寸的,就由着他照自己的计划安排生活吧!
第一部分金融大风暴(9)
这天下午三时樊浩梅就闭门谢客,专心为庆祝殷家宝回家来而烹调几味她的拿手名菜,图个阖家欢叙。
方明原本有饭约,接到樊浩梅的电话,也就毅然把那个重要的约会推掉了。
毕竟方明和家宝自小的兄妹感情就很和洽。
殷家宝曾经抱着小方明说过:
“明明,你是我们家的小公主,将来的驸马爷有亏负你一点点,我就拿起枪来瞄准他……”
殷家宝在美国大学念书时,其中一项课余运动就是练枪,他的眼界准,臂力劲,是射枪神手,曾代表学校出席国际比赛。
家宝写回来的家书,也要逗方明开心,便道:
“好妹妹,我是为了保护你才练枪的,别怕,将来没有一个男孩子敢欺到你头上来。”
方明看到家宝的信,直笑了几个晚上。
所以,当方明回到家来,一把抱住了殷家宝时,就问:
“你的枪法是否如神了?”
殷家宝拧一拧妹妹嫩滑白皙的脸颊道:
“干什么这般紧张,是不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方明白她哥哥一眼,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浮泛着一层朦胧的喜悦,已经代表她作出了清晰的回应。
家宝兴奋地问:
“为什么不就今晚带他回来吃晚饭?”
“我和他原本就约好今晚见面的,谁叫你闷声不响地跑回来了,只好把他的约会推掉了。”
殷家宝向方明举手见礼:
“太赏光了。妈妈从没有见过他吗?”
方明立即压低声浪,说:
“别让妈妈知道,她太紧张了。”
“好,一言为定,先让他过我这一关。”
方明一拳打在家宝的肩膊上,道:
“去你的!”
饭桌上兄妹二人因而都有了默契,把话题转到樊浩梅至关心的范围上去。
“家宝,你回香港来,要找份什么样的工作呢?”
还没有待殷家宝回应,方明就自作聪明地抢着说:
“哥哥不是在金融集团干得很出色的吗?当然干回老本行了。”
殷家宝没有答腔。
“你是有这个打算吗?”樊浩梅问。
“也不一定,趁年轻转业,不是件坏事呀。”
樊浩梅点头,有感而发,道:
“嗯,我看这也好,毕竟金融行业的风险很大。”
“不见得人人都像那姓尤的倒霉。香港是金融中心,靠投资飞黄腾达的人多着呢。”方明说着,回过头来问殷家宝:“听过尤祖荫这名字没有?”
殷家宝点点头,跟着立即摇头,他慌忙解释:
“尤家在香港是望族,当然听过,只是,并不认识他们。”
樊浩梅叹一口气,道:
“我倒是认识尤祖荫的,老好人一个,不知为什么会信错了那间美国金融机构,就这样一夜之间垮了台。”
殷家宝浑身滚热,一张脸刹那通红,只好低着头,努力专注吃他的饭。
方明失笑道:
“哥哥,你在美国金融界做事,认识嘉富道集团的人吗?”
殷家宝听方明这么一问,才省起母亲和妹妹没有能记起他服务的机构名字来。金融机构对方明是全然陌生的,至于樊浩梅,她根本记不牢英文名字。
殷家宝不觉吁一口气,心上的大石落了一块,才缓缓地答:
“嘉富道在美国是家传户晓的老牌金融集团,几乎所有的财经机构都免不了跟他们有业务上的来往,怎么会不认识他们了?”
方明立即托起腮帮,兴致勃勃地问:
“那么你知道嘉富道集团内有位华裔职员叫袁大卫的吗?”
殷家宝一听,硬生生地把嘴里的一口食物,直吞到肚子里。
大卫是殷家宝到了嘉富道工作后才给自己起的英文名字,为了方便同事称呼。至于把“殷”姓改成“袁”姓,一定是译音上的问题。
他鼓起勇气回应方明的问题:
“为什么对袁大卫这么有兴趣?”
方明睁圆了眼睛,道:
“这袁大卫被称作东方神奇小子。就是他,一手把有一百年历史的嘉富道集团弄得倒闭了。报章上报道,经他手处理的期货买卖,亏损达千亿美元,真的叫人难以想像。”
殷家宝不期然地纠正方明说:
“是六百亿,香港的报道把亏损数字夸大了。”
“就算是六百亿美元,也是个天文数字。”方明说:“哥哥,你怎么知道是六百亿?”
“看报章报道,美国的报道比较清楚。”殷家宝回答。
“告诉我,你认识那神奇小子吗?听说他跟你一样,出身哈佛的经济学院。”
“哈佛出了很多人材。”殷家宝随口回应。
樊浩梅一边夹了一只鸡腿,送到正在埋头埋脑,据案大嚼的方力碗上,一边神色庄严地面向方明说:
“如此不负责任的人,配得上称他为神奇小子吗?”
“妈,”方明喊:“有电影公司要立即筹拍一出叫‘神奇小子’的电影呢。在今日,谁有本事赚大把钱或蚀大把钱,都受到人的尊敬。”
樊浩梅正色道:
“明明,你可别来这一套观念。只求自己邀功成名,荣华富贵,没想到会连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这种家伙不该叫神奇小子,该叫杀千刀,死了也得扔到热油锅里受煎熬才叫公平。”
方明耸耸肩,觉得有一点点的没趣。她就知道母亲是个过分严肃保守的女人,没什么话好说。
殷家宝木然。
过了一会,他才转身对弟弟方力说:
“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哥哥带你去吃冰淇淋。”
方力一听,连忙抓起殷家宝的手,兴高采烈地嚷:
“这就走吧,哥哥,这就走吧。”
兄弟二人几乎是夺门而出的。
殷家宝带着方力坐在中环一家快餐店吃冰淇淋,从餐店玻璃饰柜望进去,见到的家宝和方力,其实都是两个一般英挺俊拔的年青人,半点异样也没有。谁有本事看得出方力是个举手投足言行思想都只逗留在孩童年代的低能儿,谁又能体会到殷家宝已经惶恐失色得近乎精神朋溃。
把两大杯冰淇淋一口气吃得精光的方力,还咧着嘴,不住地边笑边说:
“哥哥,冰淇淋好吃,我们再吃冰淇淋成吗?”
“方力,够了,吃多了要拉肚子。”殷家宝安慰弟弟说。
“哥哥,不怕,反正我每天都拉肚子。”方力一本正经地拉起嗓门,据理力争。
样貌堂堂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说话像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无法不令快餐店内的其他食客侧目。
人们的眼光并不带着同情,而是充满嘲笑和鄙夷。
他们不舍得把视线调开,硬盯着方力,在这个低能儿的不幸者身上,似乎轻易地寻找到他们幸福幸运的凭藉。
方力无疑比他们低下、无能、丑陋、粗贱,他身上所有的条件都在衬托着周围人等的高尚、贵气、聪明、敏锐。
最低限度,让人们抓紧了一个可喜的事实,世界上真有比不上他们的人还在苦苦的生存着。
“你们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殷家宝忽然之间发起脾气来,向旁桌的一对年青男女喝叱道。
那男的意欲站起来,跟殷家宝理论,被女伴伸手按住了,低声道:
“别跟这种人计较。”
随口的一句普通说话,极尽鄙夷之能事,直把殷家宝兄弟贬到十八层地狱去。
殷家宝完全没办法回应,只有目送对方带着胜利的笑容离去。
邻桌上留下了一张报纸,标题相当醒目,写着:
“东方神奇小子逃亡亚洲,美国拟派国际刑警缉捕。”
殷家宝把报纸抓过来细读,豆大的汗珠立即从额上冒出来,流泻一脸。
报道的内容是这样写的:
“译名袁大卫的亚裔人士,任职于美国嘉富道金融集团,怀疑运用职权,串同另一亚裔同事杨保罗,制造伪账,套用巨额公款进行炒卖活动,多月来在日经指数的期货买卖上遭到严重亏损,直至日前嘉富道财政再不能应付外债和存户提款,而揭发这宗惊人罪案。案中的关键人物杨保罗被发现在离奇车祸中丧生,袁大卫则告失踪……”
“哥哥,你还没给我说,我可以再吃一个冰淇淋吗?”
等待得不耐烦的方力在催问。
殷家宝放下了报章,凝视着他这个低能弱智的弟弟。他相信世界上不可能有人会羡慕方力,只有他是个例外。
无疑,方力当晚是一屋子内最觉得称心满意的一个人,他坚持抱着殷家宝在机场买回来送给他的那支玩具枪上床。入睡前还兴致勃勃地扯开了嗓门唱那首流行歌曲:
“男人大丈夫,”
“要经过多少苦难与心焦;”
“男人大丈夫,”
“要流过多少血汗和泪水;”
“才会得见青光白日天……”
殷家宝站在方力床前,难过得双眼温热,忍不住上前去紧紧的捉住方力的手,喊:
“方力,别唱,别唱下去……”
方力歪着头问:
“哥哥,我唱得不好听吗?”
“不,”樊浩梅给儿子盖好了被,温柔地拍一拍方力的肩膊,夸许他说:“方力唱得很好,可是,是睡觉的时候了,明早醒来,再给哥哥唱歌。方力乖,听话。”
方力点点头,果然听话,很安稳地睡去了。
第一部分金融大风暴(10)
樊浩梅挽着家宝的手,走出唐楼厨房后的吊桥,坐在两张藤椅上,问:
“累了吗?要睡觉的话,就不必陪我,反正你回来了,我们母子俩说话的机会多的是。”
“不,我很精神,妈妈,你最好陪我说说话。”
“家宝,别替你弟弟难过,他其实是个开心快活人。”樊浩梅说:“是的,有时我一看到他这么个高个子,做着一些小孩子的动静表情来,滑稽得像个小丑似,很替他难过。但静下心来一想,真是不必的。一个人的快乐与否,只在乎本身的感受,别人怎么看你,如何评论,其实一点都没有关系,都起不了作用。”
“是的,忧伤和喜悦都只有心知。”殷家宝这样回应。
“家宝,你有心事?”
殷家宝知道隐瞒不过母亲,所以他说:
“谁没有心事。除了方力。”
“嗯!”樊浩梅点头:“转换生活环境是会有点压力的。”
“就是这话了,不过放心,妈妈,我会适应。”
“家宝,好好休息几天,才去找工作吧!找到什么做什么,我相信你有能力在香港闯新天下。”
“妈妈,你对我真有信心。”
“你从小就是个意志力很强,战斗力很旺盛的孩子。很多你小时候的故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樊浩梅叹一口气,说:“方亨待你从来都不怎么样。有一次,你的刘菁阿姨病了,我上她家去给她喂药,没想到刘菁的高烧一直未退,我没法子赶回来做晚饭,只好摇个电话回家嘱方亨照顾你们三兄妹,没想到他听完电话就扔下你们不管,跟朋友搓麻将去,我回家来已经深夜,方明和方力都已睡好了。只有你在等待我回来,我问:‘家宝,吃饱了没有?’你就回答我:‘明明和力力都吃饱睡熟了。’
“我当时没有细心分析你的说话,就答:
“‘那就睡吧!’
“结果一整夜,你都在干睁着眼,饿得前肚贴后肚,原来家里头剩下的面包,你都让弟弟妹妹吃光了。”
殷家宝笑:
“我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妈妈,你真好记性。”
“类似这种故事多着呢。家宝,你那时才不过八岁。”樊浩梅有点越说越兴奋:“你又真是个有义气的孩子,老是替身边的孩子顶罪,记得有一次……”
“妈!”殷家宝截断了母亲的话,他不想再听这些儿时的英雄故事。
要当英雄,做个男人大丈夫,正如方力所唱的歌词,不知道要流多少的血泪!
他如今怕是穷途末路,被迫着要当英雄好汉了。
“妈,还是早点睡吧!明早,我和你上爸爸的坟,告诉他,我回港来了。”殷家宝这样说。
樊浩梅点头,眼眶不禁一阵温热。心想,个性是天生的,殷家宝真不是个记仇的孩子,幸亏二十多年前,自己坚持把他抚养下来。这年头,品性驯善、胸襟磊落的孩子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