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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讲其他,这人说走就走。走到门边上他才告诉钟路琳,刚才他说的禁止离境什么的都只是开玩笑,来之前他已经安排好了,由县政府办公室蒋主任明天一早送钟路琳母女去机场。他知道自己没法留住钟路琳,他把县里事情先停下来,专程赶来,是为了见她一面,表达自己的歉意,否则没有机会了。
在门边李彬忽然想起他的打火机,说:“好像丢茶几上了。”钟路琳反身走回厅里,从茶几上拾起那只打火机。李彬在门边打开手机,可能要招呼司机,没顾上接钟路琳递过来的打火机。钟路琳顺手把它塞进他的上衣口袋。忙着打电话的李彬对钟路琳挤一挤眼睛,发笑。他的两眼浮肿,满是血丝,表情滑稽,略显诙谐,衣服上白花花有几处灰点,是刚才迷糊时落下的香烟末。钟路琳情不自禁抬手拍掉那几个灰点,忽然就从腰间一揽,把他轻轻抱住。李彬僵住了,抓着手机高举双手,不敢往下放。好一会儿他忽然笑出声来,“我投降。”
钟路琳把他放开,也笑。
“别怕。”她说,“假的。”
第二天一早,蒋主任准时赶到,代表县长送钟路琳离开。在机场候机厅里,他跟钟路琳还说那句话:“李县长水平很高的。”
他相信李彬能够把事情摆平。他说:“上边有领导很器重他。”
钟路琳略有所悟,问道:“他们是不是也很器重这个项目?”
蒋用一种标准公文语言说,浅沙湾项目从一开始就受到上级领导的高度重视和关心。有关领导曾亲自视察,亲自调研,亲自论证并亲自做出重要决策。李彬县长受命负责这一项目,也是得到领导的高度重视和关心。
“明白了。”钟路琳说。
她要蒋主任带句话,让李彬县长注意身体。应当特别敬业,特别对得起上司们的关心重视,也应当稍微对得起自己的身体。少抽点烟,吸烟有害健康。
6
一个月后,李彬突然切断与钟路琳的所有联系,没有电话,也不接电话,办公室电话、手机一概不通。蒋主任也一样。估计他们是一起换掉了自己的所有电话。钟路琳试过几次,李彬的手机永远一句标准程控答复:“您所呼叫的用户不在使用中”。
钟路琳判断李彬正在动手“作案”。可能他已经摆平了各种麻烦,重新往浅沙湾扔石头了。这种时候他可能不愿面对钟路琳,当然不是因为某种说不清楚的情感。“若为红颜故,江山尽可抛”对这个人来说纯属诙谐,不必认真对待。钟路琳回到北京后,李彬曾打过数次电话,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与往昔无异,一些电话言辞类同于恋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他曾闪烁其辞提及他的事情,看起来又是有惊无险,那个大窟窿看来已经被他挖肉补疮给糊上了。唯一让他不放心的依然是钟路琳,他曾说看在他对钟路琳如此想念的份上,有何不妥之处,请钟路琳谅解,一定高抬贵手。一个月,突然一切联络中断,钟路琳立刻意识到那件事终于开始了。
李彬一定组织起千军万马往浅沙湾里扔石头。他得赶紧干,以最快的速度,在新的麻烦到来之前制造出一块“李埭”以名垂千古并铺就一条得到器重和晋升的通道。他现在肯定害怕钟路琳,或者与钟路琳相类的人打横炮,所谓惹不起躲得起,他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里,以期躲避对手的攻击。
钟路琳问自己该怎么办?从心里说她非常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但是眼睛一闭,她的脑子里就是那一片海水之上的红树林,树梢上鸟群在扑腾腾飞起,这一场景让她不能自己,有如想抽烟。她想自己还会要做点什么的。
为什么那个人上瘾也上得这么强烈?尼古丁,还有浅沙湾的堤坝?
那一天,在西郊云林山庄,钟路琳与小妹相逢。她们都是贵宾,到这里参加一家大公司的媒体联谊活动,该公司实力雄厚,起家于污水处理行业,正在进军首都房地产业,首期开发的云林山庄为高档别墅区,气派不凡,豪宅满目。当晚酒会,宴会大厅金碧辉煌,令人眼花缭乱,几近奢侈。小妹与钟路琳坐一桌,聊天中忽然提起旧事。
“还记得那李什么?”小妹问,“那县长,答应给咱们送安全套的那个?”
“李彬?”钟路琳笑道,“怎么提起他?不会是人家向你求婚了?”
“你咒我啊?”小妹大笑,“李县长千古了。”
“开什么玩笑?”钟路琳说。
“本小姐非常严肃。”小妹一本正经道。
前些时候,小妹他们周刊社有人到南边跑发行,到了李彬那个县,不巧碰到该县政府人士忙于举丧:县长死了,同死的还有主任,秘书和司机各一名。四人死亡属因公殉职性质:有强台风正面袭击该县,县长率队下乡指挥抗灾,去了浅沙湾,却不在乡里村里老实呆着,坐上车带着人跑进海湾中那条水坝。这人担心台风大潮把修了一半匆促停工的水坝冲毁,前功尽弃,因此不听劝阻,非要上去看看。结果一排大浪扑过,连车带人全部落水,无一生还。
钟路琳愣了。
接下来一道菜是龙虾。鲜美的生虾肉摆放于冰块上,一片片晶莹剔透,在明亮灯光中闪耀着诱人的光泽。钟路琳却没了胃口,她下意识地摸出一支香烟,塞在嘴里,手里拿着打火机,却没有打火。
“路琳,路琳!”小妹叫。
钟路琳这才发现自己把烟衔倒了,烟头含在唇间,过滤嘴倒在了外边。
她拿下香烟,勉强笑笑,起身离桌,说要打一个电话。走出宴会厅时她情不自禁地按键,把手机贴在耳畔,手机里是标准程控答复:“您所呼叫的用户不在使用中”。
她再也没法忍住,即失声痛哭。
。
。37:58
培养
普 玄
一
吃过晚饭后,我光着膀子站在窗户边。外面热得少有汽车和行人,远处的天空像一只熬烂的红眼。这时候电话响了。电话说,你是普玄吗?我说是。他说,你能听出我是谁吗?我说听不出。对方有点失望,说,你真的听不出我吗?外面一辆汽车刺闷闷地划过,我一边擦汗一边不耐烦,你是谁呀你?对方怕我挂电话,慌忙说,我是袁啸勇啊。我的汗一下子全收住了,脑子里出现短暂的空白。对方说,你想起来没?我说,噢,噢。他说,我在武汉啊。我随口应了一声,你在武汉?他说,哎呀,老同学,总算找到你了。
现在你们明白了,袁啸勇是我的同学,中学同学,算起来有接近二十年没见面了吧。但我记他记得很清。我们高二结束快升高三的时候,袁啸勇被学校开除了,原因是打群架和早恋。学校宣布开除他的时候他很凶恶地站在操场不远的石子路上,双手叉腰,头发很长很乱地向后飞扬。操场很静,我们的目光都盯在人群中袁啸勇的女朋友马兰的背上。马兰一开始低着头,后来索性抬起头四周扫我们,吓得我们都低下头,好像被开除的是我们。宣布一结束,会场上立即响起嗬嗬嗬的怪叫声,这是袁啸勇的小兄弟们对抗学校的方式。他的兄弟们散会后都跑到石子路上和他说话,他好像运动场上受了奖一样很有风度地和他几个兄弟握手。
你们可以想象袁啸勇当年的威风了吧,他原先叫袁小勇,后来改成袁啸勇,他是学校所有坏学生的头目。他改名时肖文化老师问他,你怎么把“小”改成“啸”,你想啸聚山林?肖文化说,现在是太平盛世,你还想啸聚山林?‘
我开着车在闷热的城市里穿行。我在约定的地方下车,站着等,四处张望都不见他,这时候,他的电话来了,他把见面的地方改在一个商场门口了。我又启动车,在一个商场门前停下来。商场里的人很多,我站在一个醒目的地方喊:袁啸勇,袁啸勇!众人很惊异地望着我。我猛然觉出自己的失态。我和袁啸勇上学时关系并不好,甚至有仇,他曾经欺侮我。我怎么会这么耐心地寻找等待他呢?我有点看不懂自己了。
袁啸勇从商场出来了,他的样子基本上没变。他在商场买了一件衬衣换上,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二十年过去了,想想我们当初的青春岁月,看一看现在彼此腆起的肚子,都有点老相了。
袁啸勇对我不停地吹捧和赞美。这是你的车吗?没等我回答,他说,乖乖,太棒了,上面有天窗!我把天窗打开,他像检阅部队一样检阅武汉市,向车辆和行人招手。他赞美我的房子。你的房子可以放牛了,乖乖,真是宽!他问,你老婆呢?我说,她们单位到神农架开会去了。他惊奇地问,开会要到神农架去开吗?我说,不是边开会边避暑嘛。他啧啧感叹一气,问,你孩子呢?我说,到奶奶家度假去了。他说,就我们两个?我说,是。他开始脱衣服,脱得只剩下裤头,然后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说,这下真舒服了。
我们坐在茶几前面喝酒,边喝酒边谈往事。他说,你记得肖文化吗?我点点头。他说,他诱奸一个女生,被人揭发了,公安局逮他的时候,他跳河自杀了。这个消息让我吃了一惊。在我的印象中,肖文化总是高高大大的正派样子,他能及时揪住早恋倾向的人,让他们罚站。我曾经暗恋一个女生,还在肚子里想呢,肖文化就发现了,让我站在讲台角落把思想想通。
我们喝了很多酒,往事成了新鲜的下酒菜。酒到酣处,袁啸勇眼睛红红地说,你知道我上学时最害怕谁吗?他怕谁?除了我们怕他,他怕过谁吗?我忽然明白了,我这么大热天那么有耐心的寻找他,是一种恐惧的力量在牵引我,牵引我找到他,并且把他接到家里。直到现在,二十年了,想起他我还有些害怕。我说,你会怕人吗?没有你怕的人。袁啸勇说,你错了,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最害怕的人就是你!
上高中的时候,我被袁啸勇打过三回。第一回是上晚自习,教室里很安静,我还在做数学题还是英语题,现在记不起了。我坐在靠近操场的窗边。外面有人敲窗户。我打开窗户,一只乒乓球拍伸进来,在我脸上左右开弓打了两个耳光。我一下子被打懵了。教室里的安静被打破了,同学们都放下手中的笔和书本看我。问,是谁?是谁?我的眼中含满屈辱的泪水。坐在窗边的人小声说,是袁啸勇!教室里刷地一下子安静了,比说校长来了还灵。我也看见了是袁啸勇,他还斜倚在操场边的篮球架栏上,嘴里叼一根烟,手里转动着一只乒乓球拍。
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袁啸勇为什么打我。我见到他绕道走,从不敢在背后评论他一句,但他却像盯住我似的,没事找事地打我。曾经有一度,我因为恐惧而患上失眠症。数1234,念ABCD都不能让我入眠。恐惧像树叶一样贴在我的背上,紧紧地粘着,久久不散。
有一个冬天的晚上,我上完厕所回寝室,袁啸勇找我来了。我至今仍能闻到二十多年前那晚冷冽的空气,月亮很亮,像一只冷银元一样悬在天上。袁啸勇喊,普玄!我立在寝室门口。袁啸勇说,我请你到操场散步。请我散步?我不敢相信他的话,站住不动。袁啸勇站在台阶下,用手指我,说,你不给我面子吗?我望望寝室,希望寝室里的人能给我一点底气,但是刚才还嘈杂的寝室此刻变得极其安静。好像每个人都进入了深睡。我只好走下台阶,来到操场上。我的身子不停地发抖,牙齿不停地打颤。袁啸勇说,你真有那么冷?他把棉衣脱下来披在我肩上,露出里面的运动衣,在地上打了一个鲤鱼挺,说,你看,我一点都不冷。
袁啸勇那天找我探讨爱情问题。他问,你喜欢女生吗?我说,不喜欢。他说,为什么?我说,因为我要考大学。他说,你不老实,不说实话。我说,关键是时间太紧,不敢想啊。袁啸勇说,有什么能阻挡爱情呢?“爱情”这个词从他嘴里出来,我觉得很惊奇。他说,我爱上一个女生了。我说,我知道。他说,你知道是谁?我说,还有谁呢?当然是马兰。他兴奋起来,问,大家都这么认为吗?我说,当然。他说,你不喜欢马兰吗?我说,不喜欢。他说,你不说实话。我当时的确没说实话,马兰是我们班唯一一个说普通话的漂亮女生,是随军南下的“三线厂矿”子弟,可以说,马兰曾经影响了我们学校男生的人生追求和审美标准,也是我们这批穷学生考大学的动力。如果马兰喜欢你呢?袁啸勇问我。我一愣,说,怎么可能呢?袁啸勇眼睛逼住我,用手撑住我的肩膀。我全身抖得更加厉害。袁啸勇推开我一步,一脚把我踢倒,说,抖什么抖?有那么冷吗?我被踢倒在水泥地上,膝盖上擦掉了一块皮。袁啸勇说,起来。我就起来。我的身体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