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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地 作者: 莱蒙特-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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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里由于焦躁而闪灼生光,他的全身因过分激动而战栗起来。他想他的第一个行动应当是到城里去,找莫雷茨,和他商谈这笔生意。如果这时不是露茜走进来,不如说来到餐厅,扑在他的脖子上,他就会完全被他的激动情绪所控制。

  “你久等了,请原谅我,因为我要换衣服。”

  她吻了他后,用一个轻巧的动作给他指明了在她身边的座位。这时候仆人进来了,沏上了茶。

  但她却安心地坐不住,时刻要走到餐具柜那儿,把各种好吃的东西都拿来,摆在他面前。

  她穿的是一件米黄色的缎子睡衣。它的两个袖子都很肥大,袖口缝上了乳白色的花边,袖身绣着一行绿松石的图案,整件衣只用一条金黄色的带子给系起来。

  那披在脑后的一大把头发被卷成了一个希腊式的发结,上面还插着一些钻石梳子。

  她在戏院里就戴上的那副钻石项链,现在看起来好象一道五颜六色的彩虹,在她的脖子周围放出灿烂的光辉。她不时还把她的两只白皙轻盈的小手从衣袖里伸出来,放在他的肩膀上。

  真是迷人极了。可是博罗维耶茨基却对这连一半也没有察觉到,他对她的每声回答都很简单,只顾急急忙忙地喝茶,一心想着如何尽快离开这里。

  电报上的消息象火一样地烧着他。

  露茜感到很不耐烦了,因为她看见那个仆人好象没有睡醒似的老不走开,她表示怨恨地望着那个仆人,一面使劲地握着卡罗尔的手,使他痛得几乎要喊出来了。

  “你怎么啦?”她发现了他的慌乱之后问道。

  “我很幸福。”他对她用法语说。

  两个人开始谈话,可是他们的谈话时而中断,就象一块旧布被人使劲地拉着要把它扯断一样。

  对她来说,那仆人是个妨碍。可是他在这里却感到烦恼,压抑,因为当关税将由八戈比涨到二十五戈比时,他作为一个重大秘密的掌握者,却不得不坐在这里。

  “我们到客厅里去吧!”她喝完茶后,低声地说。

  她用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望着他,这双眼里闪出的一道道奇妙的光华仿佛把她绛红色的嘴也照亮了。博罗维耶茨基本想起来和她告别,这时候只好向她点了点头,跟在她后面。

  他无法抵抗她的魅力。

  只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她就能以她的火一般的热情和近于狂暴的行动来控制他。可是这只能在一个很短的时刻,因为当她带着难以形容的喜悦心情吻他时,当她扑在他的膝上拥抱他,向他吐出从她激动的内心中爆发出来的语无伦次的话语时,当她由于被自己的感情力量所控制而变得疯狂时,他想的却是棉花,却是莫雷茨在哪里,却是哪里可搞到钱去购买棉花。

  他也给她回敬了亲吻,表示了温存,有时还对她说几句表示爱慕的热情的话,可这几乎都是做做样子,与其说有几分真心实意,还不如说这是他的适应环境能力的表现,因为他的心思在这个时候想的完全是另外的事。

  她虽然近乎疯狂,但凭她的直觉,却也会体验到那些热情奔放的人们是怎样表露感情的,认识到在他们的身上是存在着什么的。这时候,她自然把卡罗尔也看成是这些富于热情的人中的一个,因此她以为,不管是为了表示对他的爱,还是为了获得他对自己的爱,她都应当尽量表现她的热情,表现一个在热恋中的女人、一个作为奴隶的女人的全部魅力。对她来说,即使她的这个主人、这个统治者打她、她也会把这看成是一种幸福而欣然领受,用自己感情的力量去征服自己所爱的人乃是最大的幸福。

  她终于取得了胜利。

  因为博罗维耶茨基终于忘掉了工厂、棉花、关税、忘掉了整个世界。他虽善于在表面上保持冷静,善于在各种细微末节的生活场面中控制自己,但这时候他也以他的全部热情投身到恋爱中去了。

  他觉得自己好象被卷进了一阵暴风骤雨之中。一种既有烦恼又有欢乐的感情使他无法平静下来。

  “我爱你。”她不停地叫唤着。

  “我爱你。”他在回答时感到这是他生活中第一次把这个在人类字典里最有欺骗意义和最有受骗意义的辞汇十分诚恳地说出来了。

  “把你说的给我写下吧!我亲爱的,给我写下吧!”她以孩子似的固执请求他。

  他拿出了名片,不断吻着她的紫罗兰色的漂亮的眼睛和殷红的嘴唇,写道:

  “我爱你,露茜。”

  她把名片从他的手中拿了过来,读完后,在上面吻了几次,然后藏在她胸前的衣内,可是过了一会她又把它拿出来,读着,一忽儿吻着它,一忽儿又吻他。

  最后,她仔细看着那名片上的纹章问道:

  “这是什么?”

  “我的纹章。”

  “什么叫纹章?”

  他尽量清楚地向她作了解释,可是她仍然没有听懂。

  “我不懂,这于我毫无关系。”

  “那么什么才和你有关系?”

  “我爱你。”

  然后用她的吻堵住了他的嘴。

  “你看,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爱你,这就是我的理智,还要什么别的呢?”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中,他们久久地坐在这间客厅里,外界的任何音响都未能透过墙壁和壁纸传进来。这两个沉溺于爱中的人儿,就好象被萦绕在他们上面的欢乐的云雾所包围,好象完全失去了自由和力量。在这里,到处可以闻到扑鼻的香味,可以听到他们的吻声,他们在激动中的说话声和客厅里的丝缎的沙沙响声,可以看到象蒙蒙细雨一样愈趋微弱的红绿宝石色的灯光和壁纸、家具的模糊不清的颜色。这些颜色一忽儿隐隐约约地现出光彩,一忽儿在灯光照耀下,似乎不停地左右跳动,似乎在客厅里慢慢地移动。然后,它们便在房里散开了,同时在愈趋浓密的黑暗中失去了自己的光彩。这个时候,只有那尊佛像却仍在奇妙地闪闪发亮,在它头上的一些孔雀翎的后面,还有一双眼睛在越来越悲伤、越来越神秘地望着它。

  

  









第四章

  当博罗维耶茨基来到街上时,已经是四点钟了。

  马车夫没有等他,到马厩里去了。

  风使劲地呼啸着,把水洼里的烂泥卷起来洒泼在篱笆和做人行道用的狭窄的小路上。

  博罗维耶茨基被潮湿的冷风吹得索索发抖。

  他在房前站了一会儿,眼前除了闪闪发亮的泥泞,远处耸立着的黑魆魆的楼房和在灰蒙蒙的天空衬托下显得模模糊糊的工厂的烟囱之外,什么也看不见。一束束的彤云宛如被撕碎了的脏棉花,在天空里象发了疯似地迅疾地奔跑着。

  他现在仍然感到惴惴不安,便走到一堵墙前将身子靠在上面,开始考虑他得到的那些不完整的消息。可他时时觉得他全身抖个不停,因为他感到她还在拥抱他,她的热呼呼的嘴唇还在吻他。他虽然闭上了眼睛,但仍然看见她在他的面前。他走得很慢,因为他老是陷在泥泞里,不得不用伞在前面探找干硬的路。他觉得自己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只有那篱笆后面的狗的狂吠才使他清醒过来,使他脱离了在他心中产生的强烈激动之后所攫扰着他的这一奇妙的寂静。

  “库罗夫斯基一定睡了。”他不高兴地低声说,记起了他本来是在离开戏院后马上要去找他的。

  “希望不会因为看戏使工厂亏了本。”他喃喃地说道,现在他也不管地上的泥泞和坑洼,便开始急急忙忙跑了起来。

  他一直跑到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才找到一辆马车,于是叫驭者赶快驱车到旅馆去。

  “啊!电报!”他突然想到了它,便叫起来了,同时在路灯光下把它再读了一遍,“注意,要沿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直走,可能已经到家了。”这时他又想起莫雷茨,那急性病也发作了。

  到家后,他叫驭者无论如何把车在门前停一下,下车后便急忙按着电铃。

  可是没有人开门,他气得把电铃揪了下来,尽全力推着门。经过一场久等之后,马泰乌什才出来开门。

  “莫雷茨先生在家吗?”

  “他如果去参加莎巴斯节①,犹太人是肯定会拒绝他的,象莫雷茨先生不正是这样吗?”

  

  ①犹太人的节日,一般在星期六,这一天他们往往要举行庆祝活动。

  “莫雷茨在家吗?你说呀!”他怒不可遏地叫起来了,因为他看见马泰乌什已经喝得酩酊大醉,闭着眼,满脸都是血迹和青斑,手里拿着一根蜡烛,衣服脱得光光的,跟在他的后面。

  “莫雷茨先生,好象我知道,莫雷茨先生,哈!哈!”

  “畜生!”博罗维耶茨基叫了起来,使劲地打了他一耳光。

  这个农民被打得滚翻在地,把脸藏到门后。博罗维耶茨基也走进了屋里。

  莫雷茨不在,只有巴乌姆和衣睡在餐室的一张长沙发上,他的嘴里还噙着一支烟。

  在餐室的桌上、地上和厨柜里都摆着许多空的瓶碟。那火水壶的小烟囱周围由于散发着水蒸汽,好似被围上了一层长长的绿面纱。

  “啊哈!安特卡来过,他玩得挺高兴。马克斯!马克斯!”

  博罗维耶茨基用力摇晃着睡觉的人。

  马克斯一点也没有动,他睡得很死,而且使劲地打着呼噜。

  最后,博罗维耶茨基因他想要搞醒马克斯的努力都白费了,也感到烦恼。可是他仍然需要从马克斯那里知道莫雷茨究竟在哪里,他决定抓住马克斯的胳膊把他抬到地板上。

  马克斯醒来后也很生气,他滚到一张椅子旁边,便抓住这张椅子尽全力冲自己面前的一张桌子上扔去。

  “你这个绿猴子,你别吵了!”然后他依旧安然无事地躺在长沙发上,把他的长衣扯上来包着头,便又睡了。

  “马泰乌什!”卡罗尔看到叫不醒马克斯,他几乎不知怎么办才好。

  “马泰乌什!”他来到了穿堂里,又叫了一声。

  “我马上要走、马上就走,经理先生!我的蜡烛不知到哪儿去了,我要找蜡烛,找蜡烛!我就走!”这个没有睡醒的醉汉用他的颤抖的嗓门吆喝着,力图从被博罗耶夫茨基打倒的地板上爬起来,可是他爬不起来,又睡下了。

  他再一次想摸着膝盖站起来,可是仍然仰面倒在地上,身子还在那儿不停地扭摆着,好象游泳一样。

  博罗维耶茨基把他拉起来,带到了餐室里,让他坐在火炉旁,然后问:

  “你在哪儿喝醉的?我这么多次对你说了,如果你酗酒,我就要叫你去见阎王,你听见了我说的没有?”

  “我听见了,经理先生!我听见了,啊哈!你就象莫雷茨先生一样。”马克斯唠叨着,他想尽量使自己保持镇静,但却未能做到。

  “是谁打了你的耳光?看你象头猪似的!”

  “谁打了我的耳光,除了你经理先生,谁也不敢打我的耳光,要不我就要打他的耳光,打断他的脊梁,我已经完事大吉……妈的!”

  博罗维耶茨基看到和这个醉汉谈不投机,便拿来了一杯水,紧紧抓住马泰乌什的一只手,把水全洒在他的头上。

  马泰乌什扭了扭身子,伸了几下懒腰,感到稍微清醒点了,两只手擦着他那沾满了血的发紫的面孔,他的那双痴呆呆的眼睛则依然不断瞅着博罗维耶茨基。

  “莫雷茨先生在吗?”博罗维耶茨基仍旧耐心地问。

  “曾经在。”

  “到哪儿去了?”

  “他好象牵走了那只小黑猴子,他要去格兰德。”

  这是说去格兰德旅馆。

  “这儿还有谁来过?”

  “什么人都有,贝伊恩先生,赫尔兹先生,还有其他的犹太人。我和工程师先生那儿来的那个阿加达一起做了晚饭。”

  “你象蠢猪一样地喝醉了,谁打你啦?”

  “没有人打过我。”

  马泰乌什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的脸和头,痛苦地呻吟着。

  “那么你头上的窟窿是哪儿来的?”

  “这是,或者……莫雷茨先生在这儿,这个黑猴子、这个驼肯和这些犹太人也在。”

  “你马上说,你在什么地方酗酒了,是谁打了你?”博罗维耶茨基愤怒地吼叫起来。

  “我既没有喝酒,也没有人打我!我去酒店给老爷们买啤酒时,在那儿遇到了一些法国人,他们在压宝,我也参加了。真走运啦,他们压一次,我也压一次。后来我们厂漂白车间的人来了,他们都是一些很好的波兰人,他们站在我的一边,也参加了压宝,我们真走运啦。我没有喝醉,经理先生!天主保佑,我很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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