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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好。你爱我吗,卡尔?”
“我爱你,你怀疑?”
“我相信你永远会爱我。”
“永远。”
他力图使他的说话声变得温和点,使他的脸上现出幸福的表情,可是他并没有十分做到。因为他的套鞋里已经灌满了水和烂泥,踩在地上滑溜溜地很不好受,另外他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们在一起呆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她的脸和手已经冻得不得不靠他的吻去温暖时,她才决定回去。要分别了,当他问她是否当真象她打电话给他所说的那样,有什么重要的事时,她又抱住了他的脖子。
“我爱你,我想把这个对你说,我想见到你。”
她终于离开了,在临走时还回头看了他几次,为了和他再次告别,为了向他表示坚贞的爱,求他在她未登上那停在一条被篱笆墙围着的小巷子里的马车之前,不要离开森林。
工厂里呼唤人们进午餐的汽笛声从各个方面传来,划破了空气。博罗维耶茨基上马车后,便飞也似地往办公室跑去。
他只遇见了布霍尔茨和霍恩,因为其他的人都吃饭去了。
“你说得太死了。”布霍尔茨从安乐椅里探身出来,喃喃地说。
“我没有别的可说。”霍恩叫了起来。
“你需要学习学习,我对你已经受不了啦。”
“这与我无关①,厂长先生。”他说话的口吻虽然和气,可是他的嘴却在神经质地抖动,在他蓝色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一阵昏黑。
①原文是德文。
“你对谁说话?”他把嗓门提高了点。
“对厂长先生。”
“霍恩先生,我警告你,我不能再忍了,我对你……”
“我没有必要知道,你忍不忍,这与我无关。”
“在我说话的时候,在布霍尔茨说话的时候,你不要打岔。”
“我以为在霍恩说话的时候,布霍尔茨不保持安静也是没有道理的。”
布霍尔茨站了起来,他因为脚痛,哼了几声。他把他那包扎好了的脚抚摸了一会,吃力地呼吸着,闭上了眼睛。虽然他已经气得浑身战栗,但他仍然保持沉默,耐住了性子。
蓄意甚至采取了坚决的办法使布霍尔茨越来越生气的霍恩这时盖上了书本,从容不迫地收起他的铅笔、橡皮和钢笔,用一张纸包好后,插放在衣兜里。
他这一切进行得很慢,还不断盯着博罗维耶茨基。卡罗尔对他的行动、对他和布霍尔茨这场从未有过的争吵感到非常吃惊,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无法制止霍恩,因为他不知道,他们吵的是什么。如果他不支持霍恩,他就应当支持布霍尔茨,因为布霍尔茨和他的关系更为密切。因此他在瞅着这个默不做声地穿上了一只套鞋、两片气得发紫的嘴唇上露出了微笑的霍恩时,也十分生气。
“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职业了,就要开除你。”布霍尔茨喃喃地说。
“我以为你和你的这个地方本来就不体面。”
他穿上了第二只套鞋。
“我命令把你赶出去。”
“你试试看吧!无耻之徒。”他叫了起来,赶忙穿上了大衣。
“蠢家伙,把他赶出去!”布霍尔茨战战兢兢地紧握着棍棒,他的说话声更低了。
“算了吧!你别试了,奥古斯特!否则我要把你和你老爷的肋巴骨一起打断。”
“该诅咒的家伙①,把他扔到门外去!”他嚷起来了。
①原文是德文。
“贼!安静点。”霍恩吼叫着。他抓住了一张很重的小桌子,准备如果谁要碰他,他就打人。
“安静点,你这副德国猪嘴,豺狼!”他把那张桌子往写字台下一扔,然后吱呀一声打开了门,便出去了。他在开门时由于用力过猛,以至门上所有的玻璃也都不翼而飞。
博罗维耶茨基在这之前就已经走了。
布霍尔茨在呻吟中倒在地上。他气得几乎神智不清了,身上仅有一点力气尚可把电灯关上。他以低沉和嘶哑的嗓音喊道:“警察!”
在这间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开始长时间地充满着寂静。那个仆人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看到布霍尔茨的紫色的脸和由于疼痛而歪在一边的嘴后,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布霍尔茨终于清醒过来,他睁开了眼睛,环顾这空荡荡的房间,在沙发上坐好后,又过了一段较长的时间,才亲热地喊道:“奥古斯特!”
仆人不敢走近一步。因为他知道,只要布霍尔茨叫他的名字,表示亲热,这时候就是最可怕的。
“霍恩先生在哪里?”
“老爷赶他,他就走了。”
“好,可是博罗维耶茨基呢?”
“他在这里只看了一下,就走了。他要去吃午饭,因为已经过十二点了,工厂晌午的汽笛声早已响过。”他故意把回答的话说得很长。
“好,你站到一边去!”
仆人吓得周身发抖,于是照他的旨意做了。
“有什么事吗?”他低声下气地问道。
“我叫你把这条狗赶出去,你为什么没有听?为什么?”
“老爷,他自己走了。”仆人眼泪汪汪地解释道。
“闭嘴!”布霍尔茨叫了起来,他使尽全力地将棍子朝仆人的脸上打去。
奥古斯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
“站住,走近一点。”
当仆人很惶恐不安地又走过来后,他抓住了他的手,用棍子狠狠地打他。
奥古斯特没有逃避,他只把头扭了过来,以免让人看见他那象溪水一样流在他的刮得十分干净的脸上的眼泪。布霍尔茨直到自己疲劳已极,才停止抽打这个仆人。他坐在沙发上呻吟着,开始将他脚上由于猛烈的动作而掉下来的绒布重新缠上。
卡罗尔因为不想成为布霍尔茨的冒险行为的见证人,他早已离开这里,吃午饭去了。
他在斯帕策罗瓦街的“侨民之家”进餐。
在这里工作的有十几个女人,她们都是被命运从波兰的四面八方驱使到罗兹来的波兰人。
具体地说,这大都是一些在生活上落了魄的人:有寡妇、有过去的地主、资本家、太太,有老处女和年轻的姑娘。她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工作,贫困把她们联系在一起,消除了他们之间过去由于出身不同社交阶层而造成的不平等。
她们在斯帕策瓦街的这个“侨民之家”的房子里占有整整一层楼,把这层楼以旅馆的形式摆设得十分整齐。楼上的走廊经过所有的住房,一直到达角上那间用来作为大众餐厅的大房间才算终止。
卡罗尔、莫雷茨和他们的几个同事过去在这儿一起吃过饭。
他由于来迟了点,那个大圆桌已经被进餐的人坐满了。
人们吃饭都很性急,而且都不说话。因为谁都没有时间聊天,大家时时刻刻都得昂起头来,注意听着是否又有汽笛叫了。
卡罗尔坐在一个在星期六曾经以巴罗可姿态坐在戏院一个包厢前排的女人的旁边。他沉默不语地和几个人握了手,向坐得较远的一些人点了点头后,便吃起来。
“霍恩没有来过?”有人在瓦平斯卡太太的那张桌上问道。
“今天他要来迟了。”她喃喃地说。
“晚上才会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告诉说,一面不停地把剪得短短的头发抹到额头的一旁。
“为什么?卡玛!”
“他今天要对布霍尔茨采取冒险行动,同时辞去自己的职务。”
“他对你说过?”卡罗尔感兴趣地问道。
“他有这个计划。”
“我看他从来没有不按照计划办事的,这是他的惯例。”
“一个顽固的德国佬。”
“啊!姑妈!你看谢尔平斯基称霍恩为德国佬。”卡玛表示不同意说。
“不仅顽固,他甚至在生气时也有办法。”
“当然,他在我们这儿和米勒吵架时,我见过他一次。”
“不久前我看见他和布霍尔茨也吵过架。”
“发生了什么事?卡罗尔先生!”卡玛很感兴趣地叫着,跑到了博罗维耶茨基跟前,把她的孩子似的小手插进他的头发,拖着他的脑袋,娇滴滴地喊着:“姑妈,叫卡罗尔先生说吧!”
几个人从碗碟后面探出了头。
“我在的时候还没有发生什么,我走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吵得很厉害,霍恩竭力要使布霍尔茨信服自己是贼、是一头德国猪。”
“哈!哈!霍恩万岁!一个勇敢的小伙子。”
“尊敬的先生!高贵的血统不管怎样,总是要表现出来的。”谢尔平斯基擦了擦他那一大把红胡子,表示满意地嘟囔着。
“我很喜欢先生,因为先生是一个正派的贵族,姑妈,对吗?”
“尊敬的太太,我也……”
“不管怎样,我爱你。”卡玛笑着把话说完。
“霍恩不是勇敢,他干的是人们常见的、毫无意义的鲁莽事。”卡罗尔表示不满地说。
“我们不能这么说霍恩。”女人们看着卡玛叫了起来。卡玛放下了卡罗尔的头,急忙退了回去,她的脸刷地红了,她的一双正在打量着他的眼睛里燃起了愤怒的火焰。
“我不收回我刚才说的话,我还要继续论证。霍恩打算抛弃自己的职业,他可以这样做,他如果对布霍尔茨有成见,也可以对他说明白。布霍尔茨是个明智的人,和他本来比和别的人更易和解的,干吗要干这种冒险事呢!霍恩大概是要表现一下自己,让人们去说他吧!是的,孩子们会对他的勇敢表示喝彩,伟大的英雄行为,可这是给有病的人看的。布霍尔茨任何时候也不会原谅他,他是个记恨的人,他到死也会对他进行报复”。
“啊!这个时间不会长了,感谢天主,他好象病得很厉害。”
卡玛激动地叫道。
“卡玛,你想到什么了?”
“他最后还会对霍恩做一个叫他滚蛋的手势。霍恩去华沙回到自己家里后,他会讽刺这个布霍尔茨的,姑妈!对吗?”
“霍恩造了这个德国人的谣,谁都不会听他的。”
“布霍尔茨的手伸得很长,他会伸到华沙去,他有监视霍恩的办法。他可以象米勒对付奥布伦布斯基那样去对付霍恩。
霍恩还有时间,他应当好好冷静冷静。”
汽笛声在不远的地方又可怕地叫起来了。
“克热奇科夫斯基,你的夜莺叫了。”有人笑着说。
“但愿它喊破嗓子。”一个瘦高个子、戴着眼镜、淡黄色头发的男人低声说完后,站了起来,急忙走了出去。
“他们当真吵得这么厉害吗?卡罗尔先生!”斯泰凡尼亚太太在他的身旁坐下,问道。她今天也象星期六在戏院里一样,穿一身浅蓝色衣服。
“比吵架还厉害,因为霍恩是准备冲布霍尔茨扑过去的。”
“是个好小伙子呀!尊敬的太太。应当抓住这个德国佬的头发,不管怎样,给他点颜色看。”
“谢尔平斯基先生,这不是和农民办事。”
“这有什么,尊敬的太太!大家知道,布霍尔茨把所有的人都看成狗一样,这个狗东西!”他急忙堵住了自己的嘴,“对不起,尊敬的太太,我忘了这畜生已经在叫我了。”他很快地说完,急忙吻了在场所有女人的手,因为有一个汽笛的粗里粗气的叫声透过玻璃窗,在召唤他去上工。
工厂所有汽笛声都象大炮轰隆一样传扬在城市的上空,呼唤着人们去上工。每个人都熟悉本厂的汽笛,他们听到他们所痛恨的这种声音后,就把一切放下,迅速地跑着,只怕迟到。餐厅里的人们也为这些汽笛所惊动,他们不得不扔下还未吃完的午饭,迅速按序地离开饭桌,由于没有时间作另外的辞别,只互相点了点头,就往工厂飞跑而去,他们的大衣还是在下楼梯时穿的。
只有博罗维耶茨基没注意这个。马利诺夫斯基,这个莎亚干事部的年轻技工也一直没有说话,他吃完饭后,在休息的时候,便在一本放在盘子边的笔记本上写了起来。有时他用一双碧绿的眼睛望着斯泰凡尼亚太太的脸,轻声地呼吸,有时把头发甩到一边,手里拿着一个个白面丸子不停地揉来揉去,然后长时间地看着它们。
他的脸白得象块尚未染过的印花布,他的头发和胡须也是浅灰色的,可是他的一双古怪的眼睛却经常变换自己的颜色。他很漂亮,很胆小,也很好孤独,因此经常引起大家的注意。
“姑妈,今天马利诺夫斯基说了什么没有?”卡玛问道,她每天都要带着一种特殊的亲蜜感去折磨他。
瓦平斯卡由于在和博罗维耶茨基谈话,她没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