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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地 作者: 莱蒙特-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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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一次地这么助助兴,不经常。”

  “一年有这么一天,就不错了。在这一天里,可以把全世界的生意买卖和生活中的一切麻烦都忘掉,共享天伦之乐。”

  “你就要结婚了,这种乐趣你可以一直享受到对它产生烦腻。”

  “告诉你,几天后我会下乡,回家去。”

  “到情人那儿去吗?”

  “这都一样。因为安卡和我的父亲住在一起。”

  “我想认识她。”

  “找个时候我带你到那儿去,就是几小时也好。”

  “为什么只能有几个小时呢?”

  “因为在那儿呆长了,你会感到闷得要死,你会受不了的。哎哟!那里多么寂寞,一切都是灰色的,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你连想也不会想到。如果不是安卡,我在我的祖先的这个屋檐下连两个小时也呆不住。”

  “只有父亲一人吗?”

  “我的父亲,这是民主时期的一具贵族木乃伊。他甚至是一个残酷无情的民主主义者,但他是一个贵族民主主义者,就象我们所有的民主主义者一样,一个有趣的典型。”他不说话了,只鄙夷地笑着,但在他的眼里却闪出了激动的泪花,因为他对他的父亲是衷心爱戴的。

  “你什么时候走?”

  “只等莫雷茨回来,或者等克诺尔回来也行,今天已经打电话叫他去了。布霍尔茨病得很厉害,他的心脏病又发了。他在我跟前心跳得那样可怕,几乎都救不过来了。可是这并没有妨害他,醒过来后,他又可以把我痛骂一顿,迫使我不得不向他提出辞职。”

  “你这是在心平气和地说话?”马克斯看到卡罗尔站了起来,在瞅着那些摆有烛台和灯的红黄毛线织成的灯座①后,他嚷起来了。

  “我或早或迟非得这样做不可的,我的契约十月才到期,我要找一个最好的机会来了结它。”

  “就是说你有本事去蛮干,用发怒加辞职去答复他。”

  卡罗尔开始笑了,他在房间里一边踱步,一边看着那一排排挂在墙上的水粉画像。

  “生活的全部智慧,就在于适时地发怒、笑、生气和工作,甚至在于适时地退出生意买卖。这是谁的画像?”

  “这是我似的家庭动物园。我懂得你的话很有价值,可是我任何时候也抓不住这样的时机,任何时候对这也习惯不了,我总是失败。”

  “向爱他守他诫命的人,守约施慈爱,直到千代。向恨他的人,当面报应他们,将他们灭绝。”②

  

  ①原文是法文。

  ②见《旧约全书·申命记》第七章。

  卡罗尔高声读着一段绣在一块红绸布上的《圣经》里的话,它用橡木框镶嵌,挂在两扇窗子之间。

  “告诉你,我很喜欢它。《圣经》上的这段话说明了每个家庭应有的风度。

  “你说得有理,特拉文斯基到我这儿来过。”

  “我知道,因为我刚和他告别。你的老父支援了他。”

  “这个我已经料到了,他什么都不对我说,他回避了我的视线。你知道多少吗?”

  “一万。”

  “见他的鬼,这就是德国的感伤主义。”他低声地咒骂说。

  “这钱靠得住会还的。”卡罗尔看着那些套上了花边罩子的天鹅家具,安慰他说。

  “我知道,因为特拉文斯基这个白痴如果要他搞欺骗,就连十个格罗什也赚不到。我想的是,老头帮助所有的人,只要是信得过的,大家当然都来挤他了。工厂奄奄一息,货物堆满所有的仓库,没有地方摆了,行情不知道怎么样,可是这个人却玩弄友爱和慈善的把戏,去救别的人。”

  “是的,他救了特拉文斯基。”

  “可是他会把自己搞死,把我搞死。”

  “你应当高兴,你父亲是罗兹最诚实的人。”

  “你不要讽刺了,我希望他变得更聪明点。”

  “你在以韦尔特的口气说话。”

  “你想得好些?”

  “只是不同而已,好些——坏些,诚实——欺骗,不过是辩证关系,没有别的。”

  “你以为这个神话般的特拉文斯卡怎么样?”

  “简单地说,照显克维奇①的说法,童话里的美人。”

  “你恐怕夸大了,特拉文斯基哪儿能够找到这样的人。”

  “我一点也没有夸大。如果要我补充一句,她不仅漂亮,而且有礼貌。至于说特拉文斯基怎么能够得到这样的妻子,马克斯!你不要忘了,特拉文斯基也是一个很漂亮和受过很多教育的男人。你不要把他看成是一个什么也干不成的工厂老板,要把他看成是一个人。作为一个人来说,他是那些在家庭里受过旧的文化薰陶的人中的突出代表。他曾经告诉我,他的父亲、沃温②的一个非常富裕的地主,曾逼迫他开办工厂。大工业使这个老人的脑子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以为这是国民的责任。他希望贵族在振兴工业的劳动中能和劣等民族携手合作,他甚至看到了贵族阶级在工业中的复兴。而特拉文斯基正好能够胜任这个,就如你会跳马祖卡舞一样。他听了父亲的话,于是就慢慢把父亲的资本也放在自己的纺纱厂里,把父亲的森林和土地都纺掉了。他在这样做的时候,是觉得很好的。我们罗兹的这块‘福地’对他来说,本来是一块该诅咒的土地,可尽管如此,他在和失败与不幸进行着顽强的斗争,他很顽强——他要战胜一切。”

  

  ①亨利克·显克维奇(1846—1916),波兰十九世纪著名现实主义作家,1905年诺贝尔文学奖金获得者。

  ②波兰地名。

  “有时候这种人由于自己的倔强却混得不错。她知道他的情况吗?”

  “恐怕不知道,因为他是属于这种准备牺牲自己的人,只要是坏的消息、或者外来的关心不主动来找他最珍重的人,他不会将这些告诉她。”

  “这就是说,他爱自己这个童话般的美人。”

  “那里有某种比爱情更多的东西,因为我从他们的眼色里看到了他们互相尊敬、互相爱戴。”

  “她为什么从来不露面?”

  “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个女人在谈话和行动中是多么富于魅力,她抬头的时候是多么轻盈窈窕。”

  “你说得很激动。”

  “你很机灵但也很愚蠢地在笑我。这没有什么,因为我并不爱她,甚至也不可能爱她。我只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具有崇高精神境界的漂亮女人,可这不是我所需要的类型。虽然在她身上集中了我们罗兹所有的美,她不过是摆在绸缎旁边的一块寻常的印花布。”

  “把它染上你的颜色吧!”

  “不要开颜色的玩笑了。”

  “你要走吗?我们一起走。”

  “当然,我在城里还有事。”

  “这就是说,我最好不麻烦你。”

  “你说得很对,库罗夫斯基向你问好。他星期六会来,晚上要请你吃一顿便饭。他在信中还问,胖德国人,这是说你,瘦了没有;瘦犹太了胖了没有,这是说莫雷茨。”

  “他总爱开玩笑。布霍尔茨是不是拿走了他的化学制品?”

  “我们用了快一个月了。”

  “他的情况很好,因为我听说凯斯勒—恩德尔曼公司和他也订了合同。”

  “是的。他对我写过这个。他已经走上了一条发财的捷径,他甚至已经发了财。”

  “但愿如此,我们也会这样的。”

  “你有信心?马克斯。”

  “说什么信心干吗?我知道,我们会发财的,现在不是在干吗?”

  “啊!是的,你说得对,我们会发财。如果你在家里遇见了霍恩,他会来找我,你告诉他,叫他一定等一等,因为最多两小时后我就会来。”

  他们还讨论了莫雷茨的电报。卡罗尔和所有的人辞别后,便和尤焦一起走出来了。尤焦在房前随即和他也告了别,然后在一片漆黑的街道里消失不见了。

  

  









第十章

  尤焦长期住在巴乌姆家里,他要去看望他的双亲。

  亚斯库尔斯基夫妇住得很远。他们的家在老教堂那边一条没有名称的小街上。这条街背对着当地用作排水沟的一条著名的小河,它可以把工厂里的一切废水都送走。

  小街很象一个垃圾箱,里面装满了这座大城市的残渣碎屑。

  尤焦走得很急,这时候他走进了一栋没有抹上泥灰的房子。这栋房从阁楼直到地下室的所有的窗子,都亮起了灯光,仿佛灯塔一样。栖息在里面的人群都在大声地喧嚷着。

  在一个充满难闻的气味和满地都是泥泞的黑古隆咚的门厅里,尤焦摸着一条脏得发粘的栏杆迅速往下来到了地下室。这里是一条没有铺上地板的长长的走廊,堆着许多垃圾和农具,地上到处都是烂泥,还有人们的喧闹声和臭气。一盏闪闪发亮的小油灯在天花板下散发着煤烟。

  他通过路上横七竖八摆着的障碍物,一直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这时候,一股地下室的热空气冲他涌来了。这股空气不仅散发着臭味,而且带来了那在刷白了的墙上流动着的棕黄色的水的湿气。

  一群孩子跑过来迎接他。

  “我以为你今天是不来的?”一个瘦高个子、驼背的女人喃喃地说。她的带绿色的面孔陷了下去,眼睛又黑又大。

  “我来迟了,妈妈!因为博罗维耶茨基、布霍尔茨的经理在我们那儿呆过,我不敢马上走开。爸爸不在?”

  “不在。”她低声回答后,便去小壁炉上做茶。这个壁炉是用铁丝挂着一块布和房间隔离开的。

  尤焦跟着她走到那块遮布的后面,放下了他随身带来的粮食。

  “今天我从老头那里拿了一个星期的工钱,妈妈把它收下吧!”

  他掏出了四个卢布和一些戈比。一个星期他能挣五个卢布。

  “你自己一点也不要吗?”

  “妈!我什么也不需要。我感到遗憾的是,我还挣不到妈妈所需要的那么多钱。”他说得很直率,他的胆小这时全都没有了。

  他将面包切成一块块,又想要回到房里去。

  “尤焦!我的儿呀!我亲爱的孩子呀!”妈妈抽抽噎噎地低声叫着。她的眼泪就象豆粒似地流在她瘦小的脸上,掉在依偎在她怀里的儿子的头上。

  小伙子吻了她的手后,高兴地转过身来,看了看家庭的其他成员,他们坐在一个小格子窗下的地面上,窗子外面就是人行道。这里一共四个孩子,从两岁到十岁,都在默不作声地玩着。还有一个比他们大的十三岁的少年躺在床上,他患了结核病,他的床和墙保持了一点距离,是怕墙上的湿气浸湿了被褥。

  “安托希!”尤焦探过头来,瞅着那副苍白而略带绿色的面孔。孩子躺在一床色彩斑斓的被子里,用一双亮晶晶的、一动也不动的眼睛望着他,好象就要悲惨地、默默地死去。

  病人没有回答,他只动了动嘴唇,一双灰色的但仍闪耀着光芒的眼睛依然在凝视着他。然后,他用他的消瘦的指头,以孩子式的温存抚摸着尤焦的脸,这时在他紫色的嘴皮上也掠过一丝苍白的微笑,就象萎谢了的花朵在笑着,使他那呆滞的目光也显得活跃了起来。

  尤焦坐在他的身边,把他的枕头放好之后,便拿出了自己的小梳,开始梳理他那乱七八糟粘在一起、象丝一般软绵绵的光亮的头发,问道:

  “安托希,你今天好些吗?”

  “好些。”他低声说道,眨巴着眼睛笑了起来。

  “你不久就会好的!”

  病人高兴地弹了弹手指头。尤焦由于自己健壮的体魄,也全不感到弟弟的病对他的威胁。

  安托希的肺病自他全家两年前从乡下搬来罗兹后,由于贫困的煎熬,便日趋严重,特别是他近来又染上严重的流行性感冒,病情就更趋恶化了。母亲每天在他身旁愁眉苦脸,弟弟妹妹越来越不说话了。只有这纺织机的嘎哒嘎哒的响声永不停息,日日夜夜把他头上的天花板震得发抖。渗透了墙壁的潮湿,邻居的喧闹和在邻近阁楼上经常发生的吵架在无情地摧残着他,尤其是他最能意识到的全家与日俱增的贫困使他受到最大的打击。

  孩子很懂事,特别是他们全家遭受的不幸和他的拖延时间的病使他更加成熟了;此外他还很好静,富于幻想。

  “尤焦,田里已经发绿了吗?”他低声问道。

  “没有,今天才三月十五。”

  “真遗憾。”他的眼里显出了忧郁的神色。

  “再过一个月田里就会全绿起来的。到那时候你病好了,我们把同学们找来,一起去玩。”

  “你们自己去吧,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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