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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过来点!站近点!”露茜喃喃地说道。
“这样好吗?”卡罗尔把半个头伸进了马车的窗子,也问道。
“这样好吗?”她使劲地吻着他的耳朵,低声地说。
“很……”
他缩回了头,将一只胳膊靠在马车的木柱子上。
“为什么他们站着不动?”陪同露茜坐在马车里面的姑妈抱怨道。
“我要和你告别了。”
“再等一会儿吧,把手伸给我。”
博罗维耶茨基望着站在一条线上的一排马车,把手慢慢地伸给了她,同时用这个动作遮住了自己的面孔。
她把他的手拉了过来,马上放在自己的嘴边,使劲地吻着,并且还用自己的指头摸着他的胡须和脖子。
“疯子!”他说着便离开了车窗,和马车保持了在朋友交往中所许可的距离。
“我爱你,卡尔!你今天一定得来,我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她低声地说道。她的绛红色的嘴在燃烧,并且已经伸了出来象要和人亲吻。她的眼里也闪出了熠熠光芒。
“女士们再见!”他高声地回答道。
“我的丈夫明天会来,你不要忘了我们,要来!”
“我来。”他喃喃地说着,严肃地行了个礼。
他找到自己的朋友们后,马上来到了莫雷茨跟前。
“我们从墓地回来后,马上就去火车站,怎么样?”
“棉花早晨已经到了。你有钱吗?”
“有,我想马上就买。”
“你什么时候脱离克诺尔?”
“我现在完全自由了,明天要去仔细地看一看我的厂房建筑。”
“好,因为我约定了一个技师明天来,这样过几天就可以盖起来。”
“马克斯在哪里?”
“她的妈妈病得很厉害,怕是我们还要送一次葬。”
“死也有好的一面。”库罗夫斯基注意到了这一点。
“这不过是无稽之谈,照这么说,就可以从地面上清除一切需要和不需要的东西了。”
“那么人们今天就白歇一天。”
“你错了。克诺尔事先说了,今天要扣工人半天的工资。
他说,他们能有一天的休息,应当感谢死者。”
“这样克诺尔他们能把为布霍尔茨用去的埋葬费捞一部分回来。我死的时候,在遗嘱中也要叫我的继承人这样做。怎么样?梅什科夫斯基,您是怎么想的?”
“这很愚蠢。”
“您不用担心,有您没有您人们也都会这样去做。一个人死了,怎么办,正如《旧约·传道书》中所说:‘死了的人,毫无所知,也不再得到赏赐。’①死,这是消极的灵魂②。”
“我说的不是这个。布霍尔茨已经寿终正寝了。”他把手摸着喉咙,“我想去喝啤酒,没有人和我一道。”
①见《旧约全书·传道书》第九章。
②原文号法文。
“您不愿和我一起去,我马上就回家。”
“我也许还能找到一个人。”
他们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了。这时送葬的队伍走进了一条通向墓地的狭长的巷子,巷子两旁种着许多白杨树。
小巷的路面没有铺砖,上面却有厚厚一层黑色的泥泞,千万只脚踩上去,将它溅泼在周围所有的人和所有东西上面,因此也阻住了一半想从这里返回城市的人们的脚步。
一排排光秃秃的白杨树被风吹得直不起腰来,它们的树皮也脱落了,同时由于受到从工厂里通过一条深沟流过来的含有毒素的废水的侵蚀,已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好似一个个十分丑陋的残废者,它们身上所留下的枯枝受到寒风的侵袭,则仍在十分可怜地索索发抖,给送葬的人群留下了不愉快的印象。这些送葬者不时唱出的洪亮的歌声响遍了城市周围侵透了水分的黑色的辽阔大地,响遍它上面一群群的树木、小房屋、砖窑和一些风车之间。这些风车就象一些可怕的蝴蝶,身上长满了刺,在蔚蓝的天空中,闪动着自己黑色的翅膀。
队伍缓缓离开了城市,散乱地走在泥泞的道路上,人们经过一些歪歪斜斜的简陋的房子后,低着头慢慢地走进了坟场的大门,然后在许多坟墓之间和小道上散开了。在大墙外面的一些光秃秃的树木和黑色的十字架之间,这时开始出现五颜六色的旗帜、点燃了的蜡烛和一长队一长队的人群,他们肩上扛着布霍尔茨的银棺材,身子在不停地摇晃。
寂静笼罩着大地,歌声消失了,说话声停止了,音乐声也静下来了;只听见人们的跺脚声和树木摇曳的沙沙声。钟声低沉地响着,显得十分凄凉。
在棺材旁开始奏最后一轮哀乐。第一个演讲的人站在一个高地方,庄严地回顾了死者的品德和功绩;第二个演讲的人以十分悲痛的、哭丧的语调表示和死者告别,为人类失去了这个保护人而悲伤;第三个演讲的人以死者的家属和他的不能得到安慰的朋友的名义对死者说话;第四个演讲的人以站在死者周围的这些穷苦的人们、这些由于他的死而受到生活威胁的劳动者的名义对死者说话,因为死者在世时是他们的父亲,他们的朋友,他们的慈善家。
在人群的头上响起了一片低沉的呜咽和叹息。千万只血红的眼睛在闪闪发光,万头攒动的人海好象掀起了一层层的巨浪。
仪式终于结束了。灵柩所安置的坟坑做得十分讲究,它被安放在一个形状象王位一样的高地上。死者通过金格子窗,在里面似乎还可以看到被大烟雾笼罩的城市,可以听到成千上万的工厂的轰隆声和人们所唱出的雄壮的生活赞歌。
一排排工人源源不断地走过这个王位,在大理石的阶梯上献上花圈,表示作为一个奴仆对主人的最后的敬意,便慢慢地散走了。最后,只剩下这个已经死去的罗兹国王仍然睡在安放于一堆堆花环上的银棺材里。
只有斯塔赫·维尔切克没有等到最后,他在听到钟声后,便喃喃地说道:
“这是一个快乐的游行。有这么多的百万家财,却死去了!”他表示厌恶地啐了口唾沫,便和一直保持沉默、不断喘着气的尤焦·亚斯库尔斯基走在一起了。
“你干吗要哭?”
“我觉得很难过。”尤焦喃喃地说道。他全身冻得直打哆嗦,便把一件由学生时代的军衣改成的破烂外套紧紧裹在身上。
“尤焦!辞掉巴乌姆事务所的工作吧!我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我要你,你在我这里可以得到锻炼。”
“不行,我必须在巴乌姆那儿工作。”
“可是他天天卧病,你别傻了,我给你每月可以超过五个卢布。”
“不行,他现在情况不好,他的事务所里现在几乎只有我一个人,我不能离开他。”
“你真蠢。如果我象你这样多情的话,我就会和你一样,脚上没有鞋穿,一辈子给所有的人当奴仆。”他向他投去轻蔑的一瞥,在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上和他告别了。“穷苦的人呀!他们在工厂里只知道忍辱含垢。”他表示惋惜地想着他们。
可是他知道他自己如果处于较低的地位,是不会这样的,因为他不只是别人的奴仆,也不只是一个机器上的齿轮。
他走得很慢。由于感到自己有力量、智慧,自己高人一等,由于想到自己已经做了或者正要做某一件事,他十分高兴。
今天是他生活中最好的和有转折意义的一天,因为他做了一笔使他从此可以自立于社会的大买卖。
这就是他在格林斯潘工厂的两旁买了几莫尔格土地,他是悄悄地买来的。他相信自己占有了这块地,就可以赚大钱,因为他知道格林斯潘要扩展工厂的地盘,就必须从他那里买这块地,并且按照他要出的价格。
因此他很满意地笑了。
这笔生意确实不错。在价钱上不会有什么欺骗。
因为在维尔切克买这块地之前,它原先的所有者早就要卖它了。格林斯潘也早就要买这块土地,他每年都把几十个卢布放在卖主那里作为押金,没有立即买过来,满以为谁也不可能把它弄走的。
维尔切克知道了这个情况之后,一忽儿对这个土地所有者表示友好,一忽儿硬要借钱给他,耍尽了各种手段,终于占有了这块土地。
今天早晨,他便成了这块土地的法定的所有者了。
他想到了格林斯潘会很生气,可是他却为此非常高兴。
他把头抬得越来越高,他自己也越来越目中无人,他总是以贪婪的眼色看着城市,看着装满了货物的仓库,看着工厂。每当他看到财富时,他那一个农民的贪得无厌就表现得越来越突出。
他决定要得到它,他也确信自己能够得到它。
不管什么办法和手段,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只要搞到钱,什么都是好的。
斯塔赫·维尔切克只怕法律和警察。
对于其他,他不过轻蔑地笑一笑,表示一点遗憾罢了。
舆论、伦理道德、正直。谁在罗兹如果还考虑这些,那他脑子想的,就都是些蠢事情了。
布霍尔茨很正直吗?谁问过这个!人们问的只是他留下了几百万钞票。
有几百万钞票,放在自己手里。让它把自己围住,要牢牢地抓住它。
他想着,在街上拐了几个弯,来到了车站。此时他的心里充满了想要获得金钱、获得享受和统治权的甚至使他感到痛苦的强烈要求。
他每看到肉就象一只饿狗似的。他对工厂、房屋、富人的奢侈享乐、美女和宫殿,也常投去贪羡的一瞥。
他曾向自己保证可以得到享受,在还没有得到的时候,他常常感到饿得发慌。
他确曾长年挨饿,他的祖祖辈辈都受强者的欺凌和压迫,被剥夺了生活的权利。他自己也劳累过度,因此他十分贪婪。现在该轮到他享受的时候了,他抬起了头,伸出了两只手,想要猎获一切;因为他如果猎取了东西,就可以解除他长年的饥饿。
他要抛弃过去的一切,争取新的一切。
在他回想到他的童年时代,想到他放牛、在修道院里干活、挨鞭子、全家贫困、在中学所受的侮辱、和救济他的慈善家一起遭受的侮辱以及全家遭受的侮辱时,他对这痛恨极了。
“我要和这一切告别。”他十分坚决地说道。
因此他一旦有了办法,就要做生意买卖,尽一切可能多赚钱。
他管理过格罗斯吕克的仓库。他亲手做过煤生意、木材生意、棉花下料生意、蛋生意,这是他家里从农村帮他弄来的。总之他什么生意都做过。
有人说他买“红色的货物”,这是他从被烧毁的工厂废墟中捡来的。有人说他放高利贷,说他和格罗斯吕克合伙做黑市买卖。还有人说……
他知道人们是怎样说他的,对这一切他只不过鄙夷地一笑。
“这和我还蛮有关系呢!”他喃喃地说道,一面沉思,一面走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巷子的两旁是篱笆,在篱笆的另一边兀立着一排排仓库,仓库里装着盖房子用的木头、水泥、铁器、石灰和煤。这条巷子的地面没有铺砖,两旁没有人行道,是一条深深的泥河。千百辆载重车子走过时,挖下了一道道濠沟。
那些装煤的仓库一排排座落在巷子的左边,靠近高高的铁路路堤。路堤上挤满了货车车厢,车厢上盖满了从卸下的煤中扬起的一层黑土。
维尔切克住在仓库旁的一栋简陋的篷屋中。这栋房子也是他的办公室,是用木板钉成的,在它薄薄的屋顶上,满是黑色的泥泞。
他迅速换了衣服,穿上一双高腰皮鞋,便开始工作。
可是他无法平静下来,他感到烦躁。今天的买卖虽然给地带来极大的快乐,但当他一想到葬礼,或者听到那路堤上的车厢低沉的碰撞声,就十分烦躁。于是他扔下了笔,开始在办公室里踱步,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小窗子外放满了煤和小车的仓库。
煤车时刻都会来到大秤台上,使这里响起一片轰隆声,震动整个篷屋。人们的说话声、马蹄的得得声和马的嘶鸣声、火车厢卸煤的哗啦声、机器的笛哨声汇成了一大片喧嚣,通过打开的门,灌满了这间肮脏、破烂的屋子。维尔切克正在这里散步和沉思。
“那儿有人在等用车厢!”一个工人来通知道。
在路堤上等着的是博罗维耶茨基和莫雷茨。
维尔切克急忙伸出手表示欢迎。莫雷茨握了握他的手,可是博罗维耶茨基却装着没有看见。
“我们马上要用平板车。”
“要几辆?当什么用?”他简单地问道,因为他对卡罗尔的态度感到不高兴。
“越多越好,火车给我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