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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刚才没有能来这儿作了解释,但过了一会,他又走了,因为来了电话,叫他回厂去看一个工人;那个工人的一只手被机器轧伤了。
博罗维耶茨基也想借机一并告辞。
“我拜托的事,请您务必帮忙。”她使劲地握着他的手。
“得先看看情况,也许不存在您预料的那种危险。”
“上帝保佑,但愿那不过是预料而已。您哪天来?”
“安卡过两个星期来,到时候我一定陪她来见您。”
“可是星期天您到特拉文斯卡家去吗?那天是她的命名日。”
“一定去。”
她于是在他的前面为他引路,但她在推开儿子会客室的门之后,却又急忙退了回来,使劲地按铃,叫唤女仆。“马丽霞,打开窗户,换换空气。我送您从另一个门出去。”
她领着他穿过了几间房。这些房间因为拉上了窗帘,显得很暗,房里摆满了老式家具,挂满了肖像和反映历史内容的画,墙上挂着已经褪色和破损的壁毯,充满一片阴郁的、几乎是修道院的气氛。
“疯女人!”上了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后,他心里想道。他虽是这么想,但又很同情她,而且觉得她的许多看法是有道理的。
酷热变本加厉了,罗兹城上空弥漫着一层有如灰色华盖般的烟雾。透过这层烟雾,太阳散发着热气,给全城泻下不堪忍受的热浪。
人行道上的行人无精打采地磨蹭着,马低头伫立,马车行走得更慢了,商店里的顾客也渐渐稀少了。只有工厂在轰隆轰隆地响着,依然不断地施展它的威力。由于千百个烟囱都在吐气,厂房上空便散开了一条条各色各样的烟雾,好象干活过度的机体上流出来的汗水一样。
博罗维耶茨基热得不亦乐乎,为了解暑,他去喝了一杯掺着白兰地酒的冰镇甜黑咖啡。
冷食店里凉爽空荡,在帆布棚子前面坐着梅什科夫斯基,他冲博罗维耶茨基十分吃力地抬起了一双惺忪的睡眼。
“真热啊,是吗?”他伸出淌着汗水的手问道。
“咳!这么热,早就料到了。”
“你能不能陪我到城外去喝点啤酒。我一个人不想去,两个人作伴还能有点精神。”
“我没空,星期天吧。”
“真是扫兴。我在这儿傻坐了六个钟头,没说动一个人。莫雷茨来过,买卖事搞得他团团转;还有科兹沃夫斯基那个怪人、流氓,他也不愿意。这么热的天,我可真是一筹莫展了!”他由于哼得挺滑稽,使博罗维耶茨基笑了起来。
“你还笑呐,我要热得化成水了,无聊得快死了。”
“你干吗不去睡睡觉?”
“咳!我都睡了三十个钟头了,早睡腻了。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你走啦?给我叫个人来,今儿就是列昂·科恩也行,越是混小子越好,可以快点逗逗我的火气。”
“你不去厂里?”
“去干什么?我不需要钱,贷款也没用光,我还可以等嘛。堂倌,拿冰来!”他吆喝道。在卡罗尔走后,他便靠在椅子上,慵倦的目光透过阳台上的长春藤花墙,望着那为了驱赶苍蝇而使劲抖动着的拉车的马。
博罗维耶茨基急忙赶到海伦娜公园。
公园十分宁静和凉爽。
株株小树的树叶吸吮着阳光,它们的影子遮住了饭店橱窗旁边白色的桌子。
草坪嫩绿如茵,闪烁着点点光斑,象地毯似的,上面点缀着火红和正黄的郁金香花朵,周围是黄色的弯弯曲曲的小路,小路上有燕子在往返低飞。
动物园的笼子里,备受炎热折磨的野兽都在打盹。一大群孩子正沿着一个个笼子跑着跳着,高兴地大声叫着;他们撩逗着一个角落上的笼子里的猴子,那些猴子也哇哇直叫,疯了似的在笼里乱窜。
在一些狭窄的林荫小径旁,蔓立着野葡萄藤,显现出一片明亮的嫩绿色,它们的倒影映在一个长长的水池当中。鱼儿的脊背时时把平静的缎子般的水面破成一条条深色的带子,燕子尖细的翅膀也时时从水上掠过。
在水深处,在珍珠般的水面下,大群大群的鲤鱼象金带一样穿梭翱游。
卡罗尔来到一条林荫小路上,为的是绕过水池,乘荫凉去上面的公园。他在这儿看见了霍恩和卡玛,两人正坐在岸边的藤蔓下。
他们正在喂鲤鱼。
卡玛没戴帽子,头发散落脸上,面色通红,高兴得象只金翅雀一样。她正把一块块面包往下扔去,一面发出天真、欢喜的笑声,一面冲那些十分贪婪地把圆圆的嘴伸出水面的鱼儿喊着。然后她又用一根柳树枝吓跑了那些鱼,不时还把喜气洋洋的小脸转向霍恩。霍恩坐在靠后的地方,倚着藤蔓的支架,也正十分高兴地、全神贯注地逗着鱼玩。
“嘿,淘气儿,嘿!”卡罗尔站在他们身后吆喝道。
“哟!”她不由得叫了一声,用两只手捂住了通红的脸。
“怎么,鲤鱼吃吗?”
“可爱吃呢!都吃了十个戈比的面包了!”她高兴地大声叫道,接着便兴致勃勃地说起他们玩的事儿来。
她说得十分杂乱无章,因为她掩饰不住、也控制不了她的激动心情。
“回头你当着姑妈的面说给我听好吗?你们玩吧,我得走了。”他故意说道,发觉他一提到姑妈,卡玛的脸就刷地白了,还突然把头一扭,连头发也散落在脸上。
“是啊,您以为我不说吗,我马上就把什么都告诉姑妈……”
“霍恩先生,请您明天去见见莎亚,他来了,你在他那儿可以找到工作。米勒已经对我说过这件事了。”
“衷心感谢您,非常高兴……”
可是霍恩心里并不高兴,因为博罗维耶茨基正巧遇见他耍孩子把戏——正在喂鱼,他感到尴尬。
“你们悠闲吧,我不打搅了。”
卡罗尔走了。可是卡玛又追上了他,挡住了他的去路,上气不接下气、话音里透着焦急地请求他,一面拉拉弄皱了的裙子。
“卡罗尔先生……好心的卡罗尔先生……请您别告诉姑妈……”
“我有什么可说的呢,是你姑妈让你出来散步的嘛。”
“是啊,是啊,您已经看见了,霍恩先生这么可怜,这么穷……他跟他爸爸吵了架,又没钱……所以我想让他散散心……让我出来的倒是姑妈,可是……可是……”
“真不明白,你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他故意装着不懂。
“我,我不想以后叫人家笑话我,您要是说了,他们就都得看着我了,那我就太……极……可怜了,跟霍恩一样……
他没有工作,没有钱,还跟他爸爸呕气。”
她说得很快,很乱,泪水涌上了眼眶,小嘴痛苦地扭着,哆嗦着。
卡罗尔觉得卡玛马上就要失声痛哭了。
“我要是说了呢?”他拿话逗她,把她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去了。
“那我也说,说您到海伦娜公园来玩了,对吧!”她又高兴地吆喝道,眼泪马上干了,头发也飘到了脑门上。
她象要扬蹄子的小马一样,粉色的鼻翼开始扇动,眼睛也发亮了,整个脸上显出了又滑稽又执拗的表情。
“我跟谁到这儿散步呀?”他微笑着问道。
“我不知道。可是您在这个时候到海伦娜公园来,那肯定不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
她高兴地笑了起来。
“你既然象孩子一样高兴,那我就什么都不跟你姑妈说了,不告诉她说你到公园来是为陪可怜又可怜的霍恩散心。”
“谢谢您。我就喜欢您,可喜欢您呐!”她欢喜得尖声叫了起来。
“超过霍恩吗,啊?”
她一个字也没回答,又喂鱼去了。
从水池对岸,从小山这边,他还能望见他们的头俯在水面上。有时候,他们响亮的笑声透过藤蔓的绿墙,也在清澈闪光的水上飘荡。
露茜还没有来。
他开始在树丛和乱草拦挡着的狭窄小路上散步,这里荆棘丛生,空荡无人。
鸟儿在草木深处昏然啁啾,树叶发出昏然的沙沙声响,从城里也传来昏然的杂沓声。
他不时看看高悬在头上的明净如洗的天空,不时望望树木之间金光闪闪的池水,或者闪现在树丛中的姑娘的红裙,或者草叶上合上了翅膀的五月金龟子。
他在通往池塘的林荫大路上坐下后,看见了一群孩子;他们在窗下玩耍,安静得出奇;他们的保姆正坐在凳子上打瞌睡。
他头上的树木在昏昏沉沉地摇摆,洒下斑斑闪烁的光点,给草地染上了一层变化多端的图案。
城里含混不清的音响时时传来,打破公园的寂静,不时又寂灭了;动物园野兽的吼叫声,也间或一霎时地打破空中的宁静;有时候,某些声音又零零星星出现在酷热烤着的林荫路上。
然而,一切很快又都归于静谧。
只有安然无事的燕子在公园上空翱翔,它们拐弯抹角地飞着,横穿过林荫路,又在孩子们周围盘旋,掠过了游人和树木,不断地打着圈子。
卡罗尔突然从昏沉的遐想中苏醒,因为一阵裙子的干燥尖细的窸窣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起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几步。
迎面走来的是利基耶尔托娃。
她头上的浅紫色的伞在轻轻地摇动,给她的忧郁的脸和睁得大大的眼睛涂上了一层暖色的光彩。
他俩几乎同时看清了对方,都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双手。
他的白皙的脸立即显得喜气洋洋,双眼放射出幸福的光芒,两片嘴唇也变红了。她快步向前走着,似乎要投入他的怀抱。可是突然之间,一块乌云遮住了太阳,它的阴影顿时给整个公园抹上一层灰暗,象一块肮脏的破布一样把他们的心灵也蒙住了。她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那只伸出去要和对方握手的手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脸上的光辉也销匿了,嘴唇变得煞白,痛苦地紧闭着,双眼朝下放出了沮丧的目光。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急忙从他身旁过去,慢慢走下台阶,走向湖岸。
他身不由己地跟了她几步,觉得某种感情使他产生了奇特的激动。
她回首了片刻,向他投去虽然依旧严厉,却充满了悲哀的一瞥,便又走了。
他坐下来,呆然望着刚才她的眼光注视的地方,用手指轻轻揉了一下他那突然变得沉重而干燥的眼皮,全身哆嗦了一下,因为她那双眼里放出的一股可怕的凉气已经钻进他的心里。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又站在台阶旁,久久凝望着她那在微风中挺立的匀称的身躯;它的长长的阴影在明镜般的湖水上闪动。
他坐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坐着,无所用心地坐着,观察自己的内心深处。从他微闭着的眼皮下面,不断闪现着反映他越来越感到痛苦的光芒。
阴云象戴不住的斗篷一样离开了太阳,公园重又沐浴在一片强光之中。鸟儿在草木深处喧腾鸣啭;孩子们一边呼叫,一边在林荫道上你追我赶;树木昏沉地沙沙作响,好似嬉戏般地落下几片树叶;那树叶以波浪形的线路轻轻地飘飞在草地上,不声不响地扑落在毛绒绒的细草上。城市强劲的回声也象远方的轰隆炮响一般,偶有所闻。
卡罗尔望着在黄色小卵石上不断颤抖、跳动着的点点阳光。
“这就是蔑视!”想到这儿,他仿佛又看见了艾玛的眼睛,想起了她的手慢慢垂下和她蓦地清醒过来的动作。
他不由得想大声地笑,但是他还没有笑出来,心中就感到痛苦,感到某种突如其来的、使他难受的疲惫。
他站了起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岩洞旁。
露茜正在那儿等他,见他走到近旁后,便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脖子上。
“小心点!到处都是人!让人家看见!”他气咻咻地嘟囔着,一面四处张望着。
“原谅我!多多原谅。你等了半天吧?”她非常和顺地问道。
“等了一个钟头,我都要走了,我没时间。”
“到花房去吧,苹果树下,那儿一个人也没有!”她请求道,声音很低。
他只好去。
他俩勾肩搭背,紧贴在一起,大腿都互相蹭着了。
露茜时时仰望着他的眼睛,和他靠得更紧,甜蜜蜜地微笑着,呼吸着午后炽热的空气。她的嘴渴望接吻,心里充满了享乐的欲望。
今天她美得十分迷人。一件绛红色缎子连衣裙很薄,上面的褶纹软得动人心弦,窸窣作响,将她的腰身包得很紧,因而那优美的双臂,隆起的乳房和无与伦比的大腿显露得十分清楚。
衣裙的美第奇式的大领子镶着花边,她的脸呈火热的橄榄色,显现出美丽、健康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