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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莫雷茨,我告诉我父亲,我作你的妻子,好!”她单调地重复着。
当他吻她的手时,她没有把手收回来,甚至也没听见他已经出去的脚步声。她躺在沙发上,拿起书来,呆呆地躺着,凝望着窗外不停摇曳的玫瑰花,和花坛上方明光闪闪的金色玻璃球。
莫雷茨由于十分高兴,给了递给他大衣的弗朗齐谢克整整十个戈比,又乘马车到了博罗维耶茨基的工厂。
“祝贺我吧,我要跟梅拉·格林斯潘结婚了。”一进事务所他就喊道。
“还有一笔不少的钱。”卡罗尔说,抬起头来,不再看文件。
“是一大笔钱。”莫雷茨纠正他。
“是啊,如果保险公司想要全数付款的话。”卡罗尔强调说,因为这条消息引起了他的嫉恨,莫雷茨一箭双雕,又有了漂亮姑娘,又有了大笔陪嫁费;而他呢,他得没完没了地苦干……
“我把钱给你拿来了。”
“我算了算,也许用不着再拿你的钱了。我找到了一个人,他愿意让我开期限半年、利息要百分之八的期票。”他故意这样说,实际上他没有钱,不过是想惹莫雷茨不痛快而已。
“你拿着嘛!我特意为你弄到了钱,我先付了利息。”
“钱,你先保存几天吧;我要是不用,还你本利。”
“我不喜欢有这种条件的贷款。”莫雷茨不满意地说。
“这么说,梅拉小姐要你了?有点奇怪……”
“为什么?你有什么要责备我的?”他急忙气愤地反问道。
“看样子你象一个办事员,不过这没关系,只是……”
“你有话直说……”
“好象她爱的是维索茨基。”他说话的声音带着怒火,阴阳怪气的。
“你说这话,就好象要让人相信莎亚会破产。”
“为什么她就不能爱上他?女的漂亮,男的也才貌出众。两个人都有共同的、联系在一起的脾气,两个人都有热情,在特拉文斯基家我亲眼看见他们两个人眉来眼去的。大家都在谈论他们这件亲事呢……”他毫不留情地拉着长话,拿朋友脸上一看便知的忍耐表情开心。
“过去也许是这样,跟我没关系。”
“要是我,未婚妻的情史就有关系。反正我不会跟一个对别人念念不忘的女人结婚。”
他不怀好意地冷笑了一下,莫雷茨便霍地站了起来。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指的既不是你,也不是梅拉小姐,我是想起什么说什么的。你以后结婚这么阔气,我很高兴。”
他又恶毒地冷笑了一下。
莫雷茨砰地把门一摔,对卡罗尔怒火万丈,气得飞跑了出去。
盛怒之下,他竟冲着从地基中排水的工人们吼叫起来。
“滚开,土包子!你们磨洋工,打昨天起水一点不见少。”
“这是从何说起呀?”一个工人问道,声音相当大。
“你龇牙,龇什么牙,你冲谁龇牙?混蛋,我马上开除你。”
“滚蛋,癞皮东西,趁早?瞧我砸烂你的狗脸,让你回家都找不着道走。”一个泥瓦匠把拳头伸到他鼻子下面,低声叫道。
莫雷茨急忙后退了几步,大喊大叫起来;待卡罗尔闻声跑到工人中间来时,马克斯也从纺纱车间飞跑出来了。
莫雷茨咆吼着,要立即开除那个工人,因为他侮辱了自己。
“别嚷了,莫雷茨,少管闲事。”
“怎么是闲事?我有权管,跟你一样。”他又嚷了起来。
“就算暂时有权吧,也不是骂工人的权利呀;你骂人完全不对。”
“什么‘暂时’!我有一万卢布,就有权跟你一样。”
“别这么嚷,当着工人的面,你还想吹嘘你的一万卢布?”
“我说什么话,用不着你教。”
“你要是会说人话,就用不着瞎嚷嚷。”
“我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你爱嚷就嚷下去吧。”卡罗尔讨厌地叫了一声,就回了事务所。
莫雷茨又冲马克斯连续叫骂了一阵。他在快步走开时,还大声威胁说,这儿得实行新规定,这么下去不行,卡罗尔盖的不是工厂,是宫殿。
“格林斯潘家小姐的陪嫁费到了手,说话就气粗。”卡罗尔对马克斯说;可是他后悔自己不该发脾气,因为他指望着莫雷茨的钱;那笔钱是绝对需要的。
“有多少次了,我一发火就办蠢事。”
莫雷茨对卡罗尔含沙射影叨咕梅拉的艳史,虽然感到厌恶,但他也有象卡罗尔那样的感触,甚至比卡罗尔更后悔自己不应生气;他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他打算去见博罗维耶茨基,可是又不敢马上去,便决定晚上再去,因为这时候已经六点多了。
凯斯勒的马正在事务所门前等候,他回了家,换了身衣服,立即吩咐马车快快穿过城市。
他舒舒服服地躺在马车柔软的座位上,连着伸懒腰,对路遇的熟人漫不经心地点头致意。
第十四章
凯斯勒住在城外好几俄里远的地方,靠近大染色厂,他是厂主,又是凯斯勒和恩德尔曼公司的董事长和经理。
这是一座宫殿,更可以说是一座罗兹哥特式的小城堡,兀立在以挺拔的松林为背景的山顶上;在它前面的一片相当陡峭的山坡上,有一个郁郁葱葱的英国式大公园,迤逦铺展到了把一个木栅栏圈起来的湍急的小河旁;小河在长满柳树和榛子树的深深的山谷中流过。
公园右侧,在一些树木之后,露出了染色厂的烟囱和厂墙;左面远远地展现出散建在小河两岸坡地上、河谷谷底、果园和草木丛中的灰色草房。
“你住得象一个真正的罗兹伯爵一样。”莫雷茨在宫殿前面下车后寒暄道。
“我能作到哪步就作到哪步,在这个野蛮的国家里弄得象样子点儿。”凯斯勒说着,把他领进住宅里面。
“正碰上请客吧?”他问道,因为凯斯勒穿着燕尾服,打着白领带。
“哪里,我没来得及换衣裳,正忙着接待几位同行……”
“已经来人了?”
“有威廉·米勒,专程从柏林来的,背着他父亲。有奥斯卡尔·迈尔男爵;有马丁,你认识他吗?一个乐呵呵的法国佬。还有罗兹和柏林的咱们的几个朋友。当然啦,还有一部份稀罕物儿……”
“有意思。准有给贵府增光的人吧?”
“你看吧……”
宽阔的露台面对着小河,现在变成了夏日客厅;全部贵客都已入座。
颜色斑驳的草茎编成的华丽的印度席子铺在地板上,家具都是金边竹子编制的,盖着丝绸护面。
游廊的隔扇是用穿上彩珠的中国线帘作成的,珠串没有连成一片,光是上端一头接在宽阔的金色横梁上;帘子从那儿象发浪一样流泻到地板上,象彩色玻璃一样五颜六色,风一轻轻吹动,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响。
莫雷茨向大家行礼致意,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
“你喝什么?我们都喝香槟酒乘凉呢。”
“好的,喝香槟。”
片刻之后,仆人把酒送来了;莫雷茨后面是卓希卡·马利诺夫斯卡,她给家里增了光,亲手斟酒,坐在他身旁的一把摇椅上。
整个游廊充满了一片寂静,因为在场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她那张美丽的脸、裸露的双臂和整个发育极为匀称的苗条的身躯上。
这些贪婪的目光使她觉得困窘,可是正因为如此,反而在她的一张十分动人的脸上增加了几分妩媚,敷上了一层绯红。
“你摇摇我的椅子。”她吩咐莫雷茨。
“你以为这对我是惩罚吗?”他轻声说,又托了托眼镜,因为他挺高兴。
“对你怎么样,我没想过;我不过是想摇一摇。”她口气相当肯定地说,于是通过没有挂窗帘的一侧露台眺望公园。公园沿倾斜的坡地延续到了闪烁银光和蓝光的小河边;河的对岸是一块深绿色的草地;在更远的地方,田地又扩展到了山上,深绿浅绿浓绿淡绿的庄稼把它分成一条条的。
“出去散散步好吗?我陪大家去看看公园,动物园。”凯斯勒说。
除了米勒,大家都走了。
“我不想动……路上太累了……”他解释说。
“你信我的话吧,呆在这儿也白搭。”凯斯勒轻声说,还瞟了卓希卡一眼。
“怎么?我并不想……”米勒马上反问,因为他的意图被人看破,要发火了,但是他并不注意。凯斯勒一走,他就凑到了卓希卡身边。
“这个米勒还是个‘青年小伙子①’呢。”他对莫雷茨说,这时他们斜穿过了葱绿如茵的草坪,走在众人之后。
“为什么②?”
①②原文是德文。
“为了我的姑娘,他故意留下来,心想她会甩了我跟他去。”
“女人的趣味有时候变幻莫测。”
“可是常常喜欢钱多的。”
“不一定,不一定。”他轻声说,因为他又想起了梅拉和维索茨基,“你在哪儿弄到了这样的姑娘?丫头不错嘛。”
“怎么?你喜欢?”
“苗条,让人觉得有点脾气……”
“脾气太大,可又笨得出奇;我腻了。”
他皱了皱眉,用手杖砍起灌木树梢来,过一会又更轻声地问道:
“我可以让给你,要不要?”
“建议真大方,可是我没法接受拍卖,我的钱太少……”
“你完全错了。这是个波兰女人,她就要早晨、下午和晚上都爱她,忠于她,到最后娶她。告诉你吧,这是个蠢姑娘。整天整天地对我哭个没完,咒骂不休,还要变花样跟我闹,有时我不得不用特殊方法安抚她。”
他闪动了一下眼睛,然后使劲用手杖扫了一下灌木丛。
“你如果要她,就由我来办……我必须想个法子甩开她,我还要结婚嘛。”
“在城里听说你……跟米勒家小姐?”
“现在我的心在买卖上,还没定弦呢。无论如何,要是有人能让我摆脱这个姑娘,我就要对他千恩万谢。你要不要?”
“噢,多谢你了,她爹和她哥哥,听说没受过好教育……
恐怕要跟我动手……况且,我也要结婚了。”
他们赶上了众人。
凯斯勒把大家引到一个大铁笼前面,里面有一大堆猴子。他用一根长木棍,通过铁栅栏撩逗着猴子;猴子一见他就往深处窜,那根棍子更吓得它们魂不附体了;它们往笼顶上跳,攀着侧面的栏杆,愤怒而绝望地发出刺耳的尖叫,逗得凯斯勒高兴地大笑起来,于是他更加起劲地拔弄它们。
其他笼子里还有不少动物,可是几乎全部动物一见主人的面便吓得发呆,或者龇牙咧嘴。
有一对没杂毛的顿卡黑熊,戴着漂亮的黄色脖套,这时被打得暴跳如雷,咆哮着扑向铁栅拦;所有的人都给吓得急忙后退,只有凯斯勒一步不动,而且还把脸向那血盆大口凑近了点,用棒子敲打着熊的张大了的强有力的下巴;他见它们虽然暴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得意之极。
“它们好象是冲我甜言蜜语呢。”他微笑着说。
他继续把客人带到在圈里漫步的鹿群那儿,他和鹿相处得很友好;然后又把客人带到狗圈,狗都变野了,向观望的人凶猛地扑去;可是他和狗的关系却很好,他走到狗群中间,任凭它们舔他的手和脸。
最后请客人们观看尾巴美如彩虹的一群白孔雀。
凯斯勒发出呼唤声后,这些孔雀立即开了屏,象扇面一样,成群地在如茵绿草上奔跑,可是在离观众很远的地方站住了,开始尖厉地呜叫起来,听着怪刺耳的。
宾主逍遥自在地回到了客厅。
暮色已经降临大地,山峦依然反映着西天晚霞的金光,但是在整个峡谷中已经飘起淡淡的雾纱,象青色的棉纱长带一样,飘浮,游动,间或被树顶和又高又尖的屋顶分割开。
从河面、树梢、草丛升起轻微而单调的沙沙声,这声音有时也被嗡嗡掠过头顶的小金虫群的呜叫声淹没。
灌溉水渠和池塘里的青蛙啯啯地合唱起来。
潮湿而温暖的微风从暮色苍茫的远方吹来,送来了悠长而悲凉的钟声,好象为什么人送葬似的;那沉闷的回声在空气中颤抖、回荡,就象一块冰冷的金属板震动一样,然后便在森林的枝枝桠桠中、在宛如宫殿外面厚厚的围墙一样耸立的红色树干丛中寂然消匿。
露台上已不见卓希卡,只剩下威廉·米勒还在安乐椅上摇晃。
“怎么样,姿色不错吧,真的吗?”凯斯勒戏弄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