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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卿宴?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掩饰着内心复杂的情绪对着电话里那个熟悉的声音说话时,很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我还没报答你,我能那么轻易地就死去吗?”卿宴冷嘲着回答我。她话语里锋芒直露的敌意让我浑身发冷,我回头看了看四周,电视机里正在直播利物浦对曼联的球赛。
我确信自己不是在做噩梦。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应该知道,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我也……”
“我恨你?你还没那么荣幸!”卿宴打断我的话,声音变得有几分狰狞。
“那好,你不恨我?”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轻松了许多。
“是!我不恨你!但现在我和静子想杀了你!”卿宴忽然尖叫起来。
卿宴这样一说,我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她怎么会跟恭静在一起?
“你们现在哪里?”我抓住电话的手渐渐变得无力起来,声音也低得像只被吓破了胆的蚊子。
“你管我们在哪儿!姓苏的!你给我听好了,我这辈子是毁在你手上的,我跟你没完!”卿宴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我说过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无力地承受着卿宴的责骂,找不到丝毫还击的理由。
“以前归以前,现在归现在!你害我声败名裂我不怪你,我吸毒也是我自己选择的,贺昔为了资助我而受了很多的苦,我不忍心见她为我受折磨,所以从成都偷跑了回来。她找不到我,才去深圳跟了那个曾经包过她的男人。回来之后,我姐为了让我戒毒也尝试了各种办法,但我清楚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为了不连累她的生活,我忍痛逃跑了。你们都以为我自杀了吧?哈哈!过去的这些事情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本并没有怨恨过你。但你现在却又将我和静子逼到了绝路上,你说我不该把这笔账算在你头上吗?”卿宴道出这番话后,便一直在电话里急促地喘息着。
“你跟恭静早就认识的?”卿宴的话让我心底的困惑得到了一丝解答。
“废话!你以为静子真喜欢那个糟老头吗?在成都的时候我们就认识,我们都是被你们这种衣冠禽兽的男人糟蹋过的女人,我跟静子相依为命,我们吸毒,我们为了吸毒而出卖?现在你明白了吧?”
卿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我心惊肉跳,我忽然明白,原来贺昔那天的泪水并非为我而流,她是为了卿宴。
我没有勇气再对电话里的卿宴说任何话,我无声地挂了电话,然后关机,将整个人深深地埋进沙发里,脑子里一一闪过从认识贺昔的那天起到现在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一年了,这整整的一年,我的生活一团糟,没有阳光,没有欢笑。我伤害了别人,却被别人伤得更深。即便我一直努力渴望得到上苍的宽恕,但是忏悔过后,上苍最终给我的答案还是我今生今世都不可原谅,命运赐予我的,注定是一世的欺骗。
普希金说过,“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忧郁,也不要愤慨!”第一次,我照做了,我将那些被骗的屈辱锁进了记忆的抽屉里,想简简单单地过我平淡的生活时,生活却再一次地欺骗了我。这次,我愤怒了。我竖起中指对墓地里的普希金说,“老家伙,什么都可以相信,但绝不能相信生活的把戏!”
第七十一节
转眼夏天就结束了,秋天正悄悄地潜入日子。我迷糊了许久,也昏睡了许久,每日里读一段《圣经》,作三次祈祷。我祝福贺昔,祝福卿宴和恭静,祝福所有的人幸福,祝福他们都将仇恨忘掉,快乐地活下去。
或许我太渺小吧,又或许我太伟大,以致神灵们对我的祈祷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刻意刁难与我为敌。我的祝福最终换取的还是一场悲剧,卿宴终究没能将对我的仇恨忘掉,她对我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在心里盘算着应该以一副什么样的姿态重返学校,于是,在那个淅沥的雨后清晨,当我光着脚丫站在大渡河边的沙滩上时,我忽然忆起那个夜晚和小美一起站在这里寻找卿宴的情景。
卿宴并没有自杀,当时我就应该想到这个问题的。可那时的种种迹象表明,卿宴已经投河自尽是铁一般的事实不容怀疑。
看来自打卿宴从小美的看束下逃跑出来之时起,她就处心积虑地安排好了一切,让我们以为她自杀了。然后,她去了成都,再找到了贺昔,也正因如此,贺昔才忍辱负重为她出卖了自己,委身于我在深圳见到的那个男人的怀抱。想到此,我不免为卿宴的行径感觉毛骨悚然。面对这样一个城府极深的女人,我知道她在电话里对我所说的话并非口头的泄恨,她一定会付诸实践的。
那天下午,我待在书房里整理大学的课本,临近黄昏时分,终于将一大堆布满灰尘的课本整整齐齐地码放到了书架上。末了又觉得缺了些什么,兀自一想,竟发现书架上许久没有添置过新书了。卧室里零乱地弃了一地的书,还是前些年积下来的陈年读物。于是,我去车库里推出了许久未曾排上过用场的自行车,轻轻弹掉座凳上的灰,满心憧憬地奔最近的一家新华书店而去。
一路上我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呼吸着夜幕来临前微风拂过江面时带来的潮湿的空气。行至滨河西路时,忽然有两辆摩托车从我身后飞快地冲了上来,驾车的人都戴着厚实的头盔,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转身时的身影,就被一记闷棍挥倒在地。
一阵钻心的剧痛从我的肩膀袭来。自行车翻倒在地后压在我身上,两个车轮还朝向天空飞快地转动。我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两辆摩托车又掉转头来,两个胳膊上刺着青龙的家伙从车上跳下来,抽出棍子就冲我劈头盖脸地一顿暴打。
我挣扎了两下,头上挨了一棍,便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睁开双眼时我觉到了来自头部深处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可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
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我。
“南南!你可别乱动,纱布还没拆!”是老妈的声音。
我紧抓住老妈的手,“妈,我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了。”老妈的声音极度沙哑,我知道这两天两夜里,她肯定未曾休息过。
我伸出另一只手在四处一阵摸索,好像我的手臂上还扎着输液管。
“我在医院吗?”
“嗯,孩子,别担心,过些天我们就出院。”
老妈的声音在发颤,我隐约觉到了不祥。
“妈!我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傻孩子,妈妈都说过了,你没事的。”
我没事的?那就是家里出事了?
老妈的话里似乎还藏着些什么。
“妈,我爸呢?”我忽然发现老头子似乎并不在身边。
“你爸在家。”老妈的声音更加发起颤来了。
“是不是我爸他病了?”我知道老妈在向我隐瞒什么。
“你爸没事,你哥回来了。”
“嫂子生了吗?”我听老妈说大哥回来了,心想肯定是嫂子已经生产了,大哥回家报喜来了。
老妈没有回答,却呜咽地哭泣起来。
我用力握住老妈的手,“妈,嫂子她怎么了?”
好半天,老妈终于说了一句话,“你嫂子在医院里。”
“我嫂子她怎么了?”我听老妈这么一说,心底的不祥之感更加强烈。
“流产,孩子没了。”
“怎么会这样?”我心里一急,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头部剧烈的胀痛疼得动弹不得。
“也不知咱们苏家跟谁结了这么大的深仇大恨,你嫂子跟你哥提前定了机票回来,打算回家生孩子的。可你嫂子还没进家门,刚走到楼道口,就被楼道上滚下来的沙袋砸在了头上,你嫂子从二楼摔了下去,就……”老妈再也说不下去,我觉到了她声音里的无力。
卿宴!一定是卿宴干的!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我出事那天下午没有走楼梯口,我直接进了车库取车出来的,所以沙袋没砸在我头上,却砸在了刚从上海回家的嫂子身上。而我出门后,那两个揍我的飞车大侠也一定是早已在我家门外守候我多时了。这样周密的计划,只有卿宴能做出来,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能有谁!
我眼睛一阵酸胀,有泪水喷涌而出,眼泪渗进刚刚缝合的伤口,撕心裂肺地疼痛。
我的灾难终究是没能避免,虽然我早已心有准备,对于卿宴于我的报复我并无怨言。但这次竟然祸及我的家人,我彻底地愤怒了,这场生活的浩劫何时才是尽头?
第七十二节
在医院住了一周后,伤口的纱布终于拆掉了,老妈和大哥来接我出院。回家后见到了嫂子,她面容憔悴,流产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老头子也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气得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一直都郁郁寡欢,身体愈发虚弱。
我望着家人,心如万箭穿心般的痛。本该是喜庆地迎接大哥与嫂子归来的,却因为我,让家人蒙受灾难。家里阴云密布,老妈一会儿去看看老头子,一会儿又去看看嫂子,忙得焦头烂额。大哥本不抽烟的,这些天却一直在阳台上狠吸着闷烟,我知道他是强撑着这个家的精神支柱,他不能倒,他一泄气,老头子与嫂子两个人当中至少就有一人保不住命了。
我忍了好久,终于没有将这场不测的因由说与家人听,我知道此刻我最应该做的是让家人将这场变故淡忘,让他们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我与嫂子同时出事也只是巧合,一切都是意外。
我强迫自己振作起来,略微收拾了一下纷乱的心情。我决计不去联想任何跟卿宴有关的事情,也不去畅想在某年某月的某天某地,再与卿宴不期而遇地狭路相逢时,我会不会向她报复我这样地再报复她一次。我已厌倦了,彻底地厌倦了。生活每天都在开始,它总归要结束,每一场演出也都要落幕,但在这个时候,我已演完了我的戏份,余下的,便只有照顾好我的家人。家人因受牵于我,才蒙受了灾难,但我竟然不能向他们告知实情,所以,我只能在他们身边,用我力所能及的努力去爱他们,为他们做一切需要的事情。
在我开学的前一周,嫂子终于好起来了,老头子气色也得以缓和。不过家人谁也没有提这两起意外的背后是否有人蓄谋指使,我知道他们心里都清楚事情是因我而起,大家口上不说,为的就是不再去触动我心底日渐淡漠的仇恨。他们用无声的沉默,给了我最大的理解与宽容。
我默默地承受着一切,我没有想过寻找卿宴与恭静,也没有想过因此再去报复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想一切都该结束了,我要换一种方式去生活,因为我现在不是为自己而活,我要为我的父母兄弟而好好地活着。
开学前的第三天是老头子的六十大寿,虽然家人心里都还带着悲伤,但大哥与嫂子率先表态,要给老头子做寿。
我与老妈也都附和着表示赞成,我打心底明白,我们这个家急需一场喜庆来冲淡灾难带来的悲痛。
老头子躺在床上想了好半天,终于首肯。
老头子生日那天,我们全家在蜀州宾馆喜迎八方宾朋,有家中的各房亲戚,还有老头子的许多旧部,一百多人喜气洋洋地举杯祝贺。我陪着老妈招呼客人,却意外地发现了小美。我问嫂子,“小美什么时候来的?”嫂子努力敛了一张笑脸说,“她正好在贵州出差,下午才飞过来的。”
酒席上小美的身旁一直跟着一个男人,那是一个斯文而矮小的男人,白皙的面孔看上去很像个女人,无论小美走到哪里,他都像一只温顺的绵羊似的紧跟在小美身后。
我走过去向小美敬酒,小美见到我时,居然很高兴的样子,她问我,“你现在还好吧?”
我说,“还好,下周回学校读书了。”小美粲然地笑,向我引见她身后的男人,“这是我先生,孙志。”
我上下打量着孙志的身形,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像个女人,不仅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女人才有的柔腻,连说话的声音也细弱得像个羞涩的少女。我很礼貌地与孙志握手,祝福他与小美幸福,然后与他们共饮了一杯。与小美闲聊了几句后,我转身去下一桌敬酒时就一直在想:难道小美就不知道她妹妹还活着吗?我几次想上前告诉小美卿宴还没死,但我一看到她身后形影不离的孙志时,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且我怕我再提起这件事情后,会让小美觉得于心有愧,因为那个对我们家造成伤害的人是她的亲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