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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着 作者:丁晓平-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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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经很晚了,一只乌鸦站在塘埂角落的那棵枫树上,时不时地长一阵短一阵地哇哇叫三两声。红红的 
      霜叶几乎落尽,有那么几片如灵旗衰败地悬挂在风中,形只影单。 
        忽然,父亲眼睛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影穿过对面的菜地,朝山塘下走去。起先他没有在 
      意,他仍然吹着他的笛子。但慢慢地,那个身影走进了水中。这时,父亲似乎在他的笛声中听到了平静的水面 
      像一张纸被缓缓地撕破的声音。他放下嘴边的笛子,漫不经心地朝水面看了看。他忽然觉得那黑色的身影好像 
      很熟悉,他的心突然开始活跃起来。他全神贯注地睁大眼睛注视着,那个黑影渐渐地走进了水中央。 
        暮色苍茫。父亲仅仅可以辨认出有一个瘦小的黑影在水中行走。 
        “不!那是玉华!”父亲远远地感应到了什么,他好像是一个视力超群的人。与其说是他用眼睛看见的, 
      不如说是他凭想像力看到的。然而,他确确实实地看见了她。而且他觉得,在这片浓重、阴沉,越来越昏暗的 
      暮色中,只要他的眼睛稍微移开一点,那个瘦小的黑影就会立即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个时候,她低着头,缓缓地一心一意地笔直地一步步向水中央移动。远远地看上去好像不是一个自己在 
      行走的人,倒像一棵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从容不迫。水面纹丝不动。世界在这一个苍茫的瞬间静止了。 
        “玉华!玉华!”父亲突然疯了一般地站起来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他一边喊一边急急忙忙地越过潮湿的 
      水田,穿过竹篱笆,径直冲向那块寒冷、模糊而苍白的水塘里去。他气喘吁吁地脱掉大衣跑啊跑啊,他什么也 
      看不见,朦朦胧胧中他的眼睛仿佛看透了这潭死水。对,他看见了,在这冷冰冰的水面下面,他看见了林妹妹 那窈窕的黑衣服的暗影。 
        父亲的脚步像一阵风刮过平静地水面。他的双脚已经踩到了松软泥泞的淤泥,他感觉自己在下陷,像一块 
      铁秤砣掉进了水里。他像一只不会游泳的小公鸡在水中扑腾着,激起的浪花在刺骨的水声中如一把把寒光闪闪 
      的大刀呼啸着削过肌肤,鸡皮疙瘩像一座座小火山从体内冒出,他闻到了被他搅浑了的淤泥的腐烂潮湿的鱼腥 
      味。这使他的鼻腔和肺感到很不舒服。他眼看着林妹妹走进了水中央,他很快就能追上她就能拽住她的衣服了 
      。而这时水已经从膝盖淹过大腿浸没腰身漫过了胸部,水面上的这颗直喘气的黑脑袋有些担心害怕了。 
      逃避(3) 
        他不会游泳,感觉已经有些身不由己,如墙上芦苇头重脚轻,又好像一个鼓足了气的鱼漂歪歪地要倒立着 
      浮起来。他大喊着,赶紧伸开双手在水底下张罗摸索着。他一不小心就拽到了她的衣服,但很快又一不小心就 
      从他的手指间滑落了。他使劲想拽住,可就在他努力这么做的时候,他又在一阵令人窒息得透不过气来的浑浊 
      水气中失去了平衡,呛了一口水。他花了好一阵子露出水面,稳定自己的脚跟,狠狠地把污水吐了出去,沉沉 
      地舒了口气。他试探着手脚并用,他走得小心翼翼又聚精会神。他终于拽住了已经沉入水底的黑影。他利用他 
      过去的经验,一把死死地拽住她的头发轻轻地把她从水底捞起来拉到自己的身边,然后牵着这个漂浮在水上的 
      小岛似的黑影,侧着身向岸边走去。这情景让人想像是一个落水的船夫拉着他受伤的小船。他看看水面,一只 秋燕掠过水面如蜻蜓点水,他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好了,现在水已经只有大腿那么深了。他为自己成功地摆脱这潭死水而高兴。他抱起她,拖泥带水步履蹒 
      跚地上了岸。他把她静静地放在草地上,将自己的大衣找来给她裹起来,然后把她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显 
      然她已经昏迷,浑身上下湿淋淋的。他用简单的经验让她把肚子里的水吐出来。慢慢地,她苏醒过来,开始平 
      静地呼吸,眼睛睁得大大的,可眼神里却总是觉得缺少什么似的。她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浑身泥水粘粘糊糊 
      的他脑子里似乎黑暗下去,他一筹莫展地坐在她的身边,望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她或者安慰自己。但他 的内心里却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一种温暖。 
        “俺是不是太傻了?成哥哥。”她恍惚着,有些哆嗦地问道。 
        “是的,玉华,你有时真的有些傻。”他平静地回答。为了让她更舒服些,他用手轻轻梳理了一下她乱蓬 蓬、濡湿的头发。 
        “你为啥还要救俺呢?”她问。 
        “因为俺不愿看见你做这样一件傻事。” 
        “我一点也不傻。”她说,仰着苍白的脸凝视着他。“俺最清楚了,俺知道俺该做什么。成哥哥,连你都 
      躲着俺,离着俺远远的,俺活在世上还有啥意思啊!”说着,她仿佛突然有了活力,挣扎着要从他怀里抽身逃 脱。 
        他轻轻地把她往怀里搂了搂。“玉华,俺不是躲着你呀,俺是公家人,要随时听从调动呀。” 
        “不!成哥哥,你骗人!”她的眼睛毫不躲闪地正视着父亲的眼睛,“你现在还在骗俺,俺心里难过呀。 
      成哥哥……”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这时候她的眼睛里渐渐渐渐地盈满了泪水,像一眼汩汩涌出的温 泉。 
        他不忍心再去看她。他用胳膊紧紧地把她的头搂在怀里。他知道,他简直无能为力地不向她屈服,但在内 
      心深处又有一种说不清的苦楚。剪不断,理还乱。他的心痛苦得好像在自己的胸膛里烧灼起来,一股焦糊味。 他无法回答她,他不知道是在骗她还是在骗自己。 
        “成哥哥,你是爱俺的。俺知道!你骗不了俺。”她突然十分自信地说。“俺知道你结了婚有了老婆,可 
      俺想好了,俺的心已经是你的了,俺还怕什么,俺就是你的人,俺一切都给你,因为也只有你不嫌弃俺……俺 
      愿意……成哥,你娶了俺吧,俺愿意做你的小,俺不怕,俺心甘情愿……” 
      逃避(4) 
        一股柔情带着热切的爱慕与恳求的神色像一道亮光,照亮了父亲混沌的心灵。他知道自己太糟糕了。他是 
      那么的软弱,已经是无能为力了。他已经没有什么力量拒绝什么了,就像她的眼睛清澈见底。 
        她猛地起身跪在他的怀里,用胳膊紧紧搂住他的头,把脸埋进他的脖子。她轻轻地抽泣着,像个委屈的孩 
      子。他寂静无声。他的心似乎都碎了,胸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楚在煎熬着。他感到她慢慢落下的热泪沾湿了 
      他的脖子。但是他一动也不能动。他和她似乎要把他们暂时保存在人类那永无休止的时光里。 
        “你爱俺吗?俺说得对,是不是?”她抬起脸来看着他的眼睛。她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嘴。 
        “是的,”他结结巴巴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半句话,好像鱼刺鲠在了喉咙。他没有答应她的意思,他的意 
      志力一直都在长期努力地反对他自己向她屈服,“但……” 
        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泪珠噗哧噗哧地簌簌落下。这个时候,夜色苍茫,万籁俱寂,要说有什么音响的 话,只有两颗心在跳动…… 
        沙河集距离滁县城不算太远。 
        这天,我正在警察局值班,表哥来了。表哥告诉我,张淑兰病了,姑妈要把她送到滁县来,和我一起生活 。 
        我沉默着,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反对。毕竟她是我的结发妻子。 
        表哥知道我和张淑兰没有什么感情,也能猜出我的心思。他说: 
        “表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好好照顾家了。俺妈在沙河集都听别人说你,什么‘天上又掉下一个林妹妹 
      ’,风言风语的,俺妈担心你把张淑兰给甩了,那怎么对得起人呀!人家可是个好姑娘,十六岁就到了你家, 
      你可从来没给人家好脸色瞧。可人家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没说半个不字呀!还有,俺听俺妈说,她们娘家人, 
      见你把她一个人抛在一边不闻不问,都劝她回娘家去,有人还劝她变心不跟你,说什么‘那个成子有啥好的, 
      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只不过是个小警察,是个无职无权无财无势的人,还不如嫁给一个庄稼汉子好呢!’她呢 
      ?她不听人家的劝,仍然毫不动摇始终如一地守着你呀!这样爱你的好老婆你不爱,你还有什么闲心爱什么‘ 
      林妹妹’哟!再说,她现在又生病了,你不照顾,谁来照顾她?你也该懂事了。……” 
        表哥的一番话,触动了我心底的那根脆弱的弦。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她如今在姑妈家做牛做马的当佣人 
      ,看别人脸色行事听别人腔调干活,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没有理由抛弃她呀!她也是一个受害者呀! 
        第二天,姑妈以“喜新厌旧”的名义把生病的张淑兰送到了滁县。 
        表哥早已替我们安排好了住处。在县政府对面小巷子里的大杂院给找了半间房子。大杂院里家家都没有厨 
      房,都是用土砖搭成的小锅台,一到吃饭时间,满院子里乌烟瘴气,呛得人睁不开眼睛,直流眼泪。 
        低矮、漆黑、阴暗的屋子里充满了糊辣汤的味道。与我们合住在这间房子的一对夫妻是靠买糊辣汤糊口的 
      ,还带着两个孩子。他们与我们仅一“墙”之隔。而这“墙”其实就是用竹竿和稻草加上泥巴粘在一起的。两 
      家的床铺也就仅隔着这堵“墙”而床头碰着床头。晚上睡觉,只要有一点动静,都是谁也瞒不住谁的,就连放 个响屁都能听见。 
      逃避(5) 
        张淑兰的到来,自然打乱了我本来无所事事的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样样都要我自己去操持 
      ,还要给她买药治病。我再也没有以往那种无拘无束驴肉加小酒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了。 
        张淑兰来的第三天,林玉华和她的三个小姐妹们都来看我们。她们都客气地叫张淑兰作“嫂子”,看上去 
      十分热情。可我能看得出来她们内心是拒绝的。尤其林玉华,她内心的痛苦,是没有人能体味得到的。她们也 在背后谈论着我和我的妻子,但从来不跟我当面说。 
        其实,我的内心也是重围。 
        我怕林玉华心理上受不了,没事的时候,我仍然找机会陪她散步,希望她不要难过,和张淑兰结成好朋友 
      ,好好的活着,和几个兄弟姐妹常来我家聚一聚。我仍然是他的大哥哥,她也是我的好妹妹。有时她也借故到 
      我家去,和张淑兰一起谈心。其实,她是希望从中能打听到张淑兰的底细,探听张淑兰的口气,希望找机会能 与我在一起。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捱着,我也开始尝到生活的艰辛和成长的不易。 
        爱是一种幸福,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父亲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摆脱这个情感上的负担。 
        一九四六年四月,国民党南京政府公布了“宪兵学校招生”的布告。这个布告再次改变了父亲的人生航向 
      。父亲因此离开滁县,离开了林玉华,也再次抛开了守着他的妻子。 
        国民党一七二师进驻滁县后,伪警察就没有了出头之日。“鬼辫子”我也当够了,实在感到无聊,没有一 点希望。再说,人往高处走,我总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三月的滁州城,莺飞草长,花红柳绿。一天傍晚,林玉华又到南门口派出所找到我。我就陪着她一边散步 ,一边向城北的她家走去。 
        走到滁县第八中学门口时,看到许多人正围在学校大门口前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而且清一色全是像我 
      一样的年轻人。我就带着林玉华也过去看看热闹。走上跟前一瞧,原来是一张政府公告。上面写着: 
        为保中华江山,巩固国防,经中华民国政府批准,南京宪兵学校即将成立,即日起在滁县招生十六人。凡 
      年满十八周岁以上,立志报效国家,思想端正,身体合格,具有中学文化程度的失业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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