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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节假日,我会搬一张凳子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期待我的朋友们大驾光临。它们享受我提供的美食,我享受它们带给我的自然、原始、生态的美感,我们共同分享一段宁静和谐的时光。诗仙李白有“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的千古绝唱,我有“相看两不厌,唯有人与鸟”的满足和惬意。我倾听它们的鸟语,用温热的目光抚摸它们的羽毛。它们悦耳的絮语,让我忘记了工作的烦恼,它们闲庭信步的姿态,使我回忆起童年时那些森林里的动物朋友;它们轻盈优雅的步履,总是步步跳在我的心中,它们自由翱翔的翅膀,总是轻轻带来我遥远的梦。我总觉得我为它们做的很少,而它们带给我的却很多很多。唐朝诗人杜牧有:“好树鸣幽鸟,晴楼入野烟”的佳句。我的树木不够高大,我的庭院也不够幽深,这些鸟儿们却从不嫌弃。只是鸟飞天外,人在城中,我时时为它们牵肠挂肚,不知道它们晚上宿哪里,也不知道它们会不会中了猎手的枪弹或圈套,还担心它们能不能抵御这城市上空越来越糟糕的污染。
有时连我也闹不明白自己的这种心态,我的人生已经快走到耳顺之年,我的足迹也已遍及世界各地,经历了太多的事,见识了太多的人。承受了不少失败的痛苦,也分享了无数成功的欢乐。但有一点却是我心中永远挥洒不去的情结,也是我发自内心深处想要告诉别人的:保护生态,莫污染环境,这地球是我们的家,也是子孙的家,破坏不得。我们需要一个和谐、宁静、自然的家。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责任编辑 宁肯
一个作家的社区生活
南 帆
一个作家说,阳台是伸向空中的半岛,另一个作家说阳台如同乳房,我愿意为这些形容而每天到阳台上那一把帆布椅子上坐一坐。阳台上总能看见一群灰白的鸽子在空中无忧无虑地翻飞俯冲,仿佛和我有约。很久以后才明白,它们是被驱赶到天上去的。那幢细木条和油毡布的鸽楼搭盖在一座屋顶上。一个人站在那儿用力向空中的鸽子挥舞一条绑在竹竿末端的红布条,气势绝不亚于草原上挥舞长鞭的牧马人。十楼的阳台上可以看到许多平房的曲折瓦顶,一些瓦片刚刚换过,上面压着新的红砖。
站在阳台上俯瞰,不由自主地渴望知道底下那些平房里的人们怎么生活。每一扇窗户如同一个小型屏幕,阳台是我的包厢。一天上午,平房里一对夫妇吵出门来。丈夫站在庭院里用很难听的话骂妻子,妻子不时愤怒地反唇相讥。他们的儿子突然冲出来用小拳头捶打父亲。愣了一阵的丈夫开始反击的时候,妻子一面竭力遮挡丈夫落到儿子身上的巴掌,一面厉声地责骂儿子。最后的结局是,三个人一起携手走回他们的平房。我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津津有味地看了半个小时。
我所居住的这个社区包括了五幢二十层的公寓,两幢八楼的公寓。七幢楼房马蹄形地排列,围出不大的庭院。阳台上可以看到一条小河流过社区边缘,犹如城堡前面的护城河,可惜门口的水泥桥不能像吊桥似的掀起来。阳光下碧绿的河水缓缓流动。偶尔会有一叶扁舟漂过,一个戴了大斗笠的人慢悠悠地打捞浮在河面上的塑料袋和烂菜叶。我站在阳台上用力将一只放生的虾扔到河里。抛物线即将抵达河面上空之际突然折断,那只虾笔直地落到了河边的草丛中。水泥桥的对面是一间理发店,门口常常停一辆嫩黄色的小轿车。车主喜欢将四扇车门和行李箱的盖子统统打开透气,高处看起来就像一只张开翅膀、翘起尾巴正在发情的小公鸡。
这一带曾经是绿油油的菜地。当年一条大马路从外围包抄了过来,这种小村落一下子成了城市半径之内的飞地。搁下了肩上挑菜的担子,菜农们渐渐开始做一些小本生意。社区前面一溜密密麻麻的小店,肉包铺,鞋铺,五金店,海鲜摊子,水果店,小吃店,修锁的和修电视机的,铁皮卷帘门上锈迹斑斑。小巷的两边绿树成荫,一些汉子穿着松松垮垮的背心坐在路边粗糙的水泥长椅上,一边搓脚丫一边神聊。附近有一座小庙,据说始建于唐朝。庙墙刷成了呛人的粉红色,小小的正殿内香烟缭绕,有时会出其不意地响起一阵钟声。空地上有一棵大榕树,树阴之下时常有三两桌的麻将。
这一带居民仍然保持了传统的乡野之气,不时就会有些桀骜不驯的家伙狠狠地打一架。三天两头警车呜呜地冲进来。有些案子其他地方不一定见得到,例如女儿一刀捅在父亲的肚子上,原因是父亲错怪她吸毒。女儿在局子里做笔录时仍然抖着二郎腿,满口粗话骂骂咧咧。受伤的父亲不肯上医院。自己用一块白纱布血迹斑斑地捂在肚子上,然后搬一张躺椅躺在门口,一面晒太阳、向路人控诉女儿的不孝。河流和菜地曾经是繁衍蚊虫的大后方。石板上一扭一扭的蜈蚣如同模特儿走猫步,毛毛虫从树枝上悠闲地挂下来,蟑螂在锅台上爬来爬去,墙角的一队蚂蚁不慌不忙地向某一个不知名的洞穴进军,几只花脚蚊子聚在屋角嗡嗡地议事,说不定偶尔还会有一条菜花蛇从容地蜿蜒而过……突然,七幢高层公寓昂然地拔地而起,如同站在阳光下的七个巨人。钢筋、水泥、闪闪发亮的瓷砖、工程塑料管道和散发出胶水味的人造板拼凑出另一个奇怪的空间。对于仰头打量的左邻右舍和迷失了方向的蟑螂蚂蚁说来,高楼的躯体内部存在许多不可知的秘密。这幢楼里有多少扇门?每一扇门后面关闭了一个什么样的空间——一套豪华的住宅,一个用于情人幽会的小套间,一间装满仪表的水电房,还是一个仅仅堆放了两个拖把和一个水桶的小杂物间?夏天的夜晚会有几台空调机同时启动?多少台电表开始疯狂地旋转,空调机排出的热气如何在夜空激荡,从而在高楼附近形成回旋的气流?每一幢楼里有多少张床铺?多少对男女的同时交媾将在高楼的空气中形成某种秘密的节奏?皓月当空的时候,几个人正在临窗长叹,思念故人或者怀想远方?他们在下半夜梦见的是故乡的槐树还是北极的冰峰?
奇怪,为什么从来不愿意像游荡在街头或者广场那样游荡在社区?为什么总是匆匆地钻入电梯,急不可耐地按Close键?电梯缓缓地行驶在大楼的腹腔,十楼以上是食管,十楼以下是肠道。每层的电梯外面都是一个幽暗的公用门厅,但是,没有人会在这里悠闲地聚谈,更没有人会在这里袒胸露臂地摇扇子。无数的楼梯、走廊、过道仿佛形成了一个令人惊惧的生疏空间。走出电梯的人总是叮叮当当地掏出钥匙,几声空洞的脚步之后“砰”的一下关门。那一天有个陌生人站在门厅里询问1025房在哪里。我告诉他十楼没有1025房,对话的时候彼此的眼神都充满了疑问——我不相信他的问题,他不相信我的答复。他一定揿过几家的门铃,没有人开门。但是,我相信有人正躲在门板的猫眼背后不动声色地观望。如果贴到猫眼上往里面瞄,就会看到放大镜后面有一个令人恐怖的大眼珠。
自己的公寓才是令人放心的私人领地。陌生人被坚固的门板阻隔在外面,只有自来水管、煤气管、下水道允许从地板的角落爬进来,从而保证这个封闭空间与庞大社会之间的循环。这些工程塑料制造的管道是这幢大楼的血管。一拧龙头,水流哗地喷出;抽水马桶轰隆地响过,秽物顺流而去。如果切断血管,这一套公寓就会枯竭,成为大楼内部一个坏死的器官。
这个社区下面有一个巨大的地下车库。驾车沿着昏暗的通道滑入,必须迅速摘下墨镜适应光线。有那么一瞬间,车轮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噪音一下子轰隆隆地放大了数十倍。车位上停泊了一些轿车,有的已经落满了灰尘,寂静之中惨白的日光灯有些瘳人。如果不是一个看车的老头雕像般地坐在那里,逗留在地下车库会让人一阵阵心虚。这个部位如同大楼的巨大子宫。我在地下车库的天花板上看到了各种交叉的管道:粗的,细的,方形的,圆柱一般的,一些管道一节一节地用大螺丝衔接起来,另一些管道会发出呜呜的声音。大部分管道都被漆成了赭红色。
进入公寓的第一个动作通常是打开电视机。人们习惯于龟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窥伺那个巨大的花花世界。埋在公寓墙壁里的金属导线可以奇妙地将这个封闭的空间放大几百倍。电脑也是如此。我找到这个社区的网站。不少住户上网聚会,聊天的一个重要内容是批评物业管理的粗疏,甚至号召住户拒交管理费。不知电脑主机背后的那一根导线通向哪里,也不知道那些愤怒的、哀怨的、激情四射的或者粗鄙的言辞是从哪一部电脑上泄漏出来的。电梯里遇到的邻居衣冠楚楚,不苟言笑,没有一个人像是会在网络上大放厥词的模样。
有一段时间,我的电脑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即使不用点击那个著名的E图标也能进入互联网。技术工人检查之后解释说,可能与另一台电脑无意地在某一个联结点串通了。一台电脑上网,另一台电脑就能秘密地共享一个互联网的入口。这让我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词:通奸。我盯住自己的电脑就像拷问一个不贞的荡妇:另一台神秘的电脑情侣藏在哪一个房间里?当然,不可能有任何线索,我只能无奈地在键盘上敲出一句话:我们孤独地生活在导线时代。
当然,社区里还有另一种生活。
电梯行驶在一楼到六楼之间,我明显地感到这一截楼房的温度似乎比其他地方高。当地的拆迁户集中居住在这几层,这是另一个闹哄哄的区域。这些住户都是乡亲、邻居甚至亲戚。他们同宗同姓,一同挑担子卖过菜,也曾经吵嘴骂娘,挥舞长长的勺子互相泼大粪。现在,他们共同搬进封闭式的楼房,安上防盗门将自己反锁在一个个方格子里面。这解气得很。妈的,老子也住起了楼房,也乘得了电梯——他们的确频繁地搭乘电梯,如同孩子迷恋公共汽车。
然而,拼木地板、抽水马桶或者一闪一闪的电视屏幕很快就让他们感到了憋闷。于是,他们重新开始呼朋引类,互相串门,你端过来一盘饺子,我回赠两棵白菜。一户来了客人,整个楼层都热闹起来。有一个下午,五楼的狭窄楼道竟然成了宴会厅。八九张八仙桌挤挤挨挨地摆在一起,煎鱼、炸年糕、炒白棵和烈酒的味道混成一片。东家端出一盘爆鸡丁,西家端出一盘醋熘带鱼,敬酒、划拳和孩子的尖叫一阵阵地拍打在四面墙壁上。桌上的男人吃得满头大汗,女人们一层一层地坐在楼梯上洗菜和刷碗筷。至少这个下午,家家户户的门都无拘无束地敞开了。
我敢肯定,社区里的麻将馆就是在这些住户的怂恿下开张的。一幢高楼的底层腾出一个大房间,二三十张麻将桌顺序排开。麻将馆的天花板特别低,日光灯下烟雾腾腾,哗哗的洗牌声制造出喜庆的意味。社区里许多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可以随时进来摸几圈。外面的精彩世界现在已经由系领带的年轻人打拼了,他们只能懒懒散散地披一件家常的布衫在牌局之中消遣时光。当然也会计较输赢的那一点小钱,但更重要的是有事情占着手,斗斗嘴或者发几句牢骚旁边有人听着。大拇指摩挲“二饼”还是“八万”,窗外到底是落日还是雷雨就不去管他了。
如果社区里也有年轻人痴迷于此道,那更像是一种对于伟大事业全身心的投入。那一天遇到社区的保安握一把手电筒四处巡查,身后跟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我询问是不是增添了新的装备,保安无奈解释说,四楼的一对夫妇没日没夜地鏖战在牌桌上,他们喂养的这条大狗只好托付给他了。
死亡事件的来临没有任何预兆。那个从十七楼跳下来的女人事先并没有什么异常。这幢楼里的一个住户言之凿凿地说,这个女人上楼之前曾经和她打过一个招呼,笑容开朗明亮。当然,日后也有人回忆说,这个女人已经神情恍惚了一段时间,有时会呆头呆脑地坐在小河边晒太阳,一言不发。不管怎么说,这并不是跳楼的充分理由。女人是从外地嫁过来的。可以肯定的是,家里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纠纷,她丈夫出门打工去了。
没有人说得清她从十七楼跳下来的准确时间。大约是午后那一段昏昏沉沉的午睡时间,没有太多的人追究那一声“砰”的巨响。根据事后的猜测,女人从容地由电梯抵达十七楼,攀上门厅里的一扇小窗户,纵身跳了下去。这扇小窗户下面是一个狭窄的通风井,女人先是砸到十二楼的空调机,改变了下坠的路线之后竟然落在一楼阳台的边缘。我下楼来到现场的时候,尸体已经运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