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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3期-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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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多么像我少年和暮年的样子啊—— 
  不流血的下午,没硝烟的下午 
  一个人悄悄用尽了他的垂直。 
  最小的锐角瞪着我说:“到此为止吧, 
  再没有什么可以裸露的了, 
  再没有什么因果可供谈论的了。” 
  整个下午,我爱抚着她清晨般干净的身子 
  我几乎要瞎掉了。是啊,我听你的, 
  我懂得你,你免不了和我的一致 
  免不了纸醉金迷,免不了裂胆摧肝。 
   
  即 景 
   
  褐色松皮裂开,淌出了松脂 
  有三两下心跳的到来 
  公园里踩滑轮的初中生,夹着包的 
  公务员,在臂上刺青的流氓 
  都是灰心的。 
  亭榭上,三两只鸟儿 
  裹着三两颗心脏在飞 
  三两下钟声,卷起三两点苦水 
  仿佛那三两下心跳 
  正在来临—— 
  远处,湖面结冰 
  穿脏棉袄的母亲,压断了小桥。 
   
  这一切,都是透明的,往生的。 
   
  青蝙蝠 
   
  那些年我们在胸口刺青龙,青蝙蝠,没日没夜地 
  喝酒。到屠宰厂后门的江堤,看醉醺醺的落日。 
  江水生了锈地浑浊,浩大,震动心灵 
  夕光一抹,像上了《锁麟囊》铿锵的油彩。 
  去死吧,流水;去死吧,世界整肃的秩序。 
  我们喝着,闹着,等下一个落日平静地降临。 
  它平静地降临,在运矿石的铁驳船的后面,年复一年 
  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垮了。我们开始谈到了结局: 
  谁?第一个随它葬到江底;谁坚守到最后,孤零零的 
  一个,在江堤上。屠宰厂的后门改做了前门 
  而我们赞颂流逝的词,再也不敢说出了。 
  只默默地斟饮,看薄暮的蝙蝠翻飞 
  等着它把我们彻底地抹去。一个也不剩 
   
  前 世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 
  他哗的一下就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这情节确实令人震悚:他如此轻易地 
  又脱掉了自己的骨头! 
  我无限眷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暗叫道:来了!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树下的野佛 
   
  我曾见邋遢的野佛,在岳西县 
  庙前镇一带的丛林里 
  他剃光头,收拢爪子 
  蹿到树上吃榧子,松脂,板栗 
  吃又干又硬的鸟粪。 
  树下,虫豸奔突 
  他跟它们交谈,喷唾沫 
  形骸之间的自在、喜悦,像 
  蓝色的溪水在山谷卷曲。 
  一整天,我围着他呜呜地跳着 
  直至瞑色四合,孤月出来 
  虫豸们一齐亮出 
  凶猛又荒凉的子宫—— 
  我吹箫,他听箫,抱成一团的 
  影子摇曳,抵住欲倾的悬崖 
   
  鱼篓令 
   
  那几只小鱼儿,死了吗?去年夏天在色曲 
  雪山融解的溪水中,红色的身子一动不动。 
  我俯身向下,轻唤道:“小翠,悟空!”他们墨绿的心脏 
  几近透明地猛跳了两下。哦,这宇宙核心的寂静。 
  如果顺流,经炉霍县,道孚县,在瓦多乡境内 
  遇上雅砻江,再经德巫,木里,盐源,拐个大弯 
  在攀枝花附近汇入长江。他们的红色将消失。 
  如果逆流,经色达,泥朵,从达日县直接跃进黄河 
  中间阻隔的巴颜喀拉群峰,需要飞越 
  夏日的浓荫将掩护这场秘密的飞行。如果向下 
  穿过淤泥中的清朝,明朝,抵达沙砾下的唐宋 
  再向下,只能举着骨头加速,过魏晋,汉和秦 
  回到赤裸裸哭泣着的半坡之顶。向下吧,鱼儿 
  悲悯的方向总是垂直向下。我坐在十七楼的阳台上 
  闷头饮酒,不时起身,揪心着千里之外的 
  这场死活,对住在隔壁的刽子手却浑然不知。 
   
  残 简 
   
  1 
  葵花站在秋后的田野 
  犹如尸体上还在睁着的眼睛 
  她想大声说出的,也正是我们无法听见的。 
  为何,这么多年我总要坚持世间并无葵花 
  哪怕一次又一次在内心遇到她 
  蛋黄般明亮的,战栗的影子? 
  哪怕在乡下,我们曾亲手把狗粪 
  泼向她衰败的茎叶。或是在夜半的废矿区 
  一群无父无母的少年 
  把葵花的标签,绣在肮脏的牛仔裤上。 
  他们站在走廊里哭着,却从不知道 
  自己在哭着什么—— 
  那些把我们磨得滚烫的事物, 
  缓慢地,从指间离去的粗大沙砾。 
   
  2 
  山中,松树以结瘤对抗着虚无。 
  一群人在谷底喊叫,他们要等到 
  回声传来,才会死去—— 
   
  3 
  我们都离家太久了 
  我们这些孤儿,已忘记乳汁的滋味了 
  已忘记野花的滋味了 
  这湖水的电击,漫长,又星星点点 
   
  4 
  秋天的琥珀滴向根部。 
  石缝里,有碎木屑,和蚂蚁虚幻的笑脸。 
  鸟雀在枝头,吐着又稠又亮的柏油。 
  有时,蛰伏在景物中的度量衡会丢失, 
  再过两天,就三十八岁了。 
  经历饥馑的耳力 
  听见婴儿的啼哭,与物种死去的声音 
  含糊地混在了一起。 
  旧电线中传来问候,含着苍老,和山峦的苦味。 
   
  5 
  一只怀孕的巨蝇在我案头,飞起来,又落下 
  再飞起时总是有点困难。 
  她多么像我的母亲在1967年,视力很差 
  对我多次逼过去的剪刀茫然不觉。 
  她又那么无知,总是把王阳明 
  读成了王船山,把斑鸠当成了灰杜鹃。 
   
  6 
  长安剧院前的乌鸦,有时也飞到 
  公主坟和玉渊潭。更远处,橘黄的 
  工人们立在梯子上, 
  把冻僵的老榆树反复地修剪。 
  积雪中移动的街角,裹起去留之间的 
  旅客,在车站广场上集体跺着脚, 
  等待一场浩大黑暗的降临。 
  一如那些难以消失的事物,你的喋喋不休 
  和我持久的不言不语 
  都仿佛另有深意。当夹道的灯火亮起 
  所有的人将发现,京城衙门的枝头 
  总是站着乌鸦,而穷人的院子 
  只住着发抖的喜鹊。如果剪刀停了 
  它们难免一起转过身来 
  迎风霹出心脏,和心脏内耀眼的红色补丁 
  责任编辑 宗永平 谷 禾 
语音
鲁西西 
  小瓷人 
   
  推土机一来到农村,就想折磨菜园里的小黄花 
  它亲自翻出泥地里掩埋的小瓷人。 
  我多想作为旁观者,扶住它, 
  不让推土机将它的淑女胳膊弄断, 
  纵然我也会扶住我的棺材, 
  阻止从远方赶来的人,为我唱不知情的挽歌。 
  它的裙子有印花图案,玫瑰的刺明显。 
  杜鹃泣哭着,试图动摇我离开它。 
  绒毛上有一句话刺眼—— 
  “我不让你死!” 
  推土机听到后一踉跄,停了下来。 
   
  啃 
   
  泪水来到,随激情拍打肖邦的旋律。 
  它何止是痛苦的徒弟,还是幸福的。 
  它步履匆匆,回忆一个词,给它一些憧憬。 
  泪水捂进棉被,不到一秒钟,它就变成了盐。 
  盐开始唱一首歌,盐接着画一幅画, 
  画墙是怎样被泥瓦匠割了耳朵。 
  画一个小男孩,他正踮起刚刚长出的小脚,找外婆。 
  再画一片草原,五脏俱全,画一群羊, 
  只带着嘴唇,不用再啃那咬不动的石头。 
   
  参 与 
   
  不用说什么,不说什么,不用做什么,来引起你的回应 
  漂泊在外的,总要去掉一点点虚荣与盲目, 
  避免意旨之外,步入沉沦。 
  没有谁逼我到墙角—— 
  因为从今往后,河水不可能 
  再干枯了,困扰人的沙石 
  它不躲在河底,而是流走了。 
  九曲回肠的河床,开始摆放 
  我昨天购买的新家具。 
  就算你睡下,就算你一语不发, 
  那也是你在参与我的命运, 
  我与我的诗歌开始相称,平等! 
   
  减 去 
   
  减去诗歌,你说我还剩下什么, 
  再减去女人的女,再减下去, 
  当然就是“人”字了。 
  减吧,这都是我放在外面的枝枝叶叶 
  减吧,你们帮我减。 
  因还有一些是你们减不掉的, 
  我的乳房,非用疾病, 
  才可以减一可我现在好了。 
  我的想象力,非用 
  看你们用什么可以减去这东西, 
  我思念一个人,睡的时候 
  就用厚棉被盖住小脸—— 
  我要学习在心里暗暗思念。增加。 
   
  再 见 
   
  有了力量,就可和穿在脚上的鞋子说再见。 
  因为是它,让我的脚在它里面坚持到底。 
  这是穿衣镜,当我和它说再见, 
  我就有了力量和委屈—— 
  是它让我的身体平躺,像绵单围困在 
  以旧换新的栅栏里。 
  这是我的住所,它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 
  是我穿进,又难以脱下的厚大衣。 
  我说过的话,我走过的路, 
  至少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 
  我从来没有认真拥有过它们, 
  和这些说再见,至少要消磨我几小时。 
  好在手还在我的手臂上,舌头依然在嘴唇里。 
   
  亲眼看见 
   
  我要亲眼看见一件事情发生。 
  看到它在我面前发生。 
  看到它不久,还要在我面前发生 
  它的花蕊小嘴, 
  代我述说一连串的话语纷呈。 
  词库里魁梧的笔画。 
  无名与渺小的震颤, 
  像丝弦, 
  也会成为这事情的音量使者。 
  这么高的天空,有一件事, 
  是专为我而发生。 
  地面广阔,我不再用手, 
  只用脚一踩,让声音自己维持。 
   
  幸 福 
   
  喷泉一样的幸福!无休无止堆积。 
  纯粹的黄金!涌动之后又静止。 
  夜里所下的那场雨,岂能算小事。 
  地面因干旱,裂了口, 
  树木与小草干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忽然的一场雨,不能说它是小事。 
  岸上的鱼,在最后一刻,被允许 
  跳入水中:适应,静止…… 
  很快又用整体在水中游,在水中睡。 
  不断扭动隐约腰肢。 
  先喝一口水,再喝一口,慢慢长大, 
  占更多、更大的空地。 
  和水一样壮大,清明,柔软,宏观。 
   
  疯 狂 
   
  我疯狂地活着,疯狂地用鼻子呼吸。 
  疯狂地想用手,触摸一下你。 
  皮肤。骨骼。37摄氏度。 
  这都是我疯狂里的有限。 
  我疯狂地想象自己是一朵花儿, 
  在身上出现了所有春天。 
  疯狂地想象花儿一样,在好日子里 
  活着,在坏日子里消失不见。 
  疯狂的时候,我就可忽视一个 
  至关重要的前提:我“人”字里的 
  一撇、一捺还在地上,或者已撕裂。 
  两个不同的人在房间像情人思念。 
  我的次中音,有空气中的波动纹理。 
  责任编辑 宗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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