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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英有些惊讶,她再一次看向李从嘉仔细地分辨着,“天水碧?”
娥皇颔首,“家里不是也有人染得好的,回去让她们给你做一件便是了。”
女英摇摇头,她只是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碧色,极其通透,也说不上是衣裳衬得人,还是李从嘉凭空为这天水碧色添了绝色,只是一身夜雨的人及其风雅地坐在那里很是随意地喝杯茶,都能让女英不想错目。
也说不上来,只是这是完全不同的气质。“我……我只是从没见过有人着天水碧能衬得如姐夫这般好看。”
李从嘉笑意愈甚,放下被子看着娥皇,“不是我穿得好看,该感谢你姐姐染得好,废了几番心思才得这么一件。”若不是看着自己妹妹还在,平日的娥皇早就过去捶他,这一时厅里满是夫妻之间的小小情趣,眉来眼去说得娥皇颇不好意思。
女英在一旁咬紧了嘴唇。眼底都是艳羡,她也很想亲手触及那一身天水碧色,该是多美的风景。
小小女孩的心思一时清澈如许,还不曾有些旖旎的念头,只是孩子心性般地喜欢美好的事物,温柔秀雅的姐夫坐在那里都能让人心驰神往,举手投足便是与众不同,无论你曾见过多少的风姿绝佳,只要见得李从嘉,从此便再无第二人入眼。
她后来自己细细地回想,原来姐姐当初也是一样。痴痴念念地落纱一笑,便是一辈子。只不过自己也偏偏遇见了李从嘉。
“这是姐姐染得碧?”女英倒有些惊讶了,染碧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如何能让姐姐劳神费心如此。
“是啊,这不是许诺了要亲手染一件给他,便被这小人心思牢牢记下了,日日的催。”一时之间言笑晏晏。
李从嘉但笑不语。
唯剩得女英独独插不进去话语,只得胡乱地拿过案上的一碟烟雾饼吃得索然无味,半晌兴趣盎然地品出了好滋味,“以前到不知这饼的滋味甚佳。”
娥皇顺势说了一句,“便是他最爱这烟雾饼的清淡,我倒还没觉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安定公就喜欢这滋味寡淡的食物,浓烈了他就嫌太甜腻。”
女英这才知道这家常待客的糕点也是随了他的口味,心下牢牢地记住。
李从嘉唤来流珠去端些可口香甜的粉糕来,恐怕自己爱吃的这些东西不合二小姐的口味,终究还是孩子,怕她吃不惯,却被女英拦下,“无妨,这饼细细品来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娥皇掩着口笑起来,“如此说来我们二小姐到和安定公的心意。”
这一句话完全是玩笑般地无心,女英面上却满是认真的神色,娥皇自己也是许久未见这个妹子,拿着锦帕替她拭去嘴角的碎渣,“我们英儿将来若是有了心上人,恐怕要比姐姐还痴傻,保不准替人家去做什么吃食。”见得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更加想要捉弄一下,“自己说说,将来若是碰上了什么倾心的人,都想做些什么。”
女英兀自品着那饼,听得姐姐如此一问,突然便开口,“染碧也是常事,纵是我也做得。”此话说完让娥皇不知如何接话,也不知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冲着自己来,想想她年纪尚小,口气冲一些也是不自知,娥皇倒不在意,“听听,小丫头口气可真是凌厉,爹就说你胆子大,盼得日后比姐姐有出息。”
她们还算轻松,却一语说得李从嘉有些尴尬,他瞳色深重,起身说着一起去园子里走走可好,春花正盛,这几日事情颇多,许久未曾去露园赏花了。
第六十三章 柳翠扰天雨(下)
一行人便顺着回廊去露园,日上三竿,那露水蒸发殆尽,已经没有采露的织女在内,三个人难得有空相见,便屏退了下人。
“爹说姐姐身子不适,今日可好些了?”女英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急急地问着。娥皇嗅着空气里的花香颇为惬意,“无碍,总是爹怕我身子不好,做个噩梦哪里又能真病了。”
“噩梦?”女英突然有了兴趣,脸上笑意愈盛,“姐姐竟被梦魇住了。不放说来给女英听听,是什么样的噩梦?是不是被鬼怪咬住了脖子?抑或者是梦见姐夫被什么人给勾走不见了,惹得姐姐伤心。”
她自是说来无心。又加上自幼性格便是及其开朗明快,总做些大府小姐不敢为的事情,李从嘉早就知道周家的二小姐因为小时候身子弱,父母宠惯得过了,使得说话也总是无所顾忌,这一次倒还真是领教了。
娥皇伸手推了她一把,心里却是怅然,“这丫头愈发没个轻重,这便是自家的人也还尚且是姐姐和姐夫在,可不得出去这样说话,让人家听了去多笑话。”她这口气可是有些恼了,本来放在平时决计不会,但是女英玩笑的心思竟然真的说中。
那梦里……。
艳如牡丹的女子神色有些暗淡,他却是不见了,纵然此时此刻,他还在身边,自己还能嗅得见那一丝丝清淡的紫檀香气。可是最怕的便是旁人触及这隐秘的梦境。
“姐姐也记不得了,那梦颠三倒四哪里能信。”娥皇故作轻松,手心里却都是冷汗,“我去把琵琶拿出来,你若还想逛逛便随着姐夫去,一会儿回厅里,咱们两姐妹许久未曾一起弹奏了。”
“唤来流珠让她去不就好了。”李从嘉只是突然觉得只剩他和女英不太方便亦不合礼数,说不上为何。偏偏娥皇顾不及许多,她心里有些难过又总也无从排解,很想自己先回去,执意亲自去取。
粉色的衣裙翩然而去。
不算得大的露园无了人声,只剩下李从嘉和女英。
女英一身翠绿色的衣裙,映得满目花影重重添了娇俏,她蹲下细细地看那蔷薇,李从嘉就站在自己身后,紫檀的味道一直挥之不去,“姐夫身上的熏香自是特别,连花香都掩盖不住的紫檀香气。”
李从嘉便笑,“我可不及这花的风骨,不过是寻常的熏染罢了。”
“姐夫自谦甚过,整个金陵城都说安定公风姿无双。”
这二小姐可真是伶牙俐齿又敢说敢做,李从嘉这才真是领教到,有些无奈地随她俯下身子,轻轻地拿过一枝花,“小心这花下的新长的刺,前几日我命人剔除,许是这几日又添了不少,可别伤了手。”
女英美目一转,见得李从嘉那一幕重瞳格外特别,近前看来又添了无限遐想,“这花虽美却又玩赏不得,如何是好?”
李从嘉指尖一顿,“纵使伤人也是花骨精髓,万万不可离了枝断。”一语还未说完,却见得那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子顺着自己的手干净利落地将花生生折断摘下。
李从嘉神色有些凝重,娥皇的傲骨只是端庄自持,而女英却是敢说敢做肆意而为,还带些骄纵。
翠绿的衣裳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兀自把玩着手里那朵鲜艳地红色蔷薇。
她是和她姐姐完全不同的人。
李从嘉只见得她凤仙染过的指甲停留在残破的花茎上,无来由地想起一个人,赵匡胤。他突然想起那一日那人挥刀摧花一脸的不耐,可是赵匡胤的心思起码还只是因性子的霸气以及看不惯这南方的温润,而眼前这尚还年幼的女英却突然让自己心惊。
这样心性的女子若是它朝真的想要些什么东西又会使出怎样的手段。如今还不过是想要欣赏一朵花而已。
女英见得李从嘉瞳色里的惊诧,她仰起脸满面天真,“姐夫你看这花如何?”
“实不该如此贸然便毁了它,纵是朵花也是生命。”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女英却是极快地答道,像是料到他会如此问自己一般。
李从嘉一时无语,这女子小小年纪心思可不输任何人,他退后两三步,不想再议论此事,偏偏她又对这露园采露感起了兴趣,“是不是须得早早起来才可集到?”
李从嘉点头,她突然高兴地发现花丛之下一些较低的叶片上还有些露水,于是跃跃欲试,急着跑去叫人拿支芦苇管来,李从嘉只见她高兴,想要阻拦却又不好说些什么,便全当作是陪着她玩罢了。
女英很是好奇地将那管子对准露水,却没有经验手下打滑,一时怎样也引流不得,急得直跺脚,李从嘉负手站在一旁看她玩,不禁有些好笑。却见那翠绿衣裳的女英突然回过身冲自己招手。
“怎么了?”
“不知女英可有这个荣幸请安定公教导如何采露?”盈盈笑得满是期待。
李从嘉无法只得上前,眼见得她握着那芦苇管不松开便也就覆手而上,他自是心无旁骛清淡一贯,口稳很是安慰,“慢慢来,像这样……”女英感觉到他手指轻柔,不由得心里更加不安稳,那手一抖,一滴露水就溅到泥土里。
“啊,是女英太愚笨了。”
李从嘉顺势收回手,“好了,不玩了,起来吧。”笑笑起身,看着那还年幼的女孩子心有不甘地还想着怎样采露,更加觉得有趣。“一句玩笑话,将来你若当真嫁了人也不一定就要染碧,这可不是我们周府二小姐做的。”
“姐姐做得我又如何做不得。”
李从嘉便不愿再多说,女英果然还是倔强的脾气。
恰好此时流珠过来请,“夫人在厅下布好了琵琶,请安定公和二小姐过去。”
再一次踏入这宴厅仍旧心有戚戚,红袖的影子总想是徘徊不去,李从嘉微微叹息,人死不能复生,如今这人命当真已经轻贱如此么,自己总也无能为力。
女英不知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上下地打量,见得四周陈设都觉有趣,“安定公当真清雅无双,我还以为这宴厅该是金碧堂皇,却不见什么金玉器具。”
她说话远不似自己年岁该有的无邪,隐隐透着成熟总让人心惊。自幼同娥皇一起习得琵琶,弹得甚好。不过是当年年岁尚幼,李从嘉还未曾听过。今日见她熟捻地捧过琵琶来,姿势端得极好,不由也生出赞叹。
轻巧的十指飞舞,弹得便是衷肠,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粉衣的端丽大气,一颦一笑都是艳丽,翠绿的女子却多了些灵动娇俏,还是青春年少尚且轻狂,那曲调之间多了些急切,却是不甘屈居人后心思,李从嘉闭目听得清楚,心里却感觉好笑,终究还是小女孩。
“我一直心里念着派人找寻那盛唐时候遗留下的霓裳羽衣舞曲谱,曾有传闻说还有残稿从战火中流传至民间,只是一时难以寻见,若是哪日真的得到,我们便能一起重现盛唐风光。”娥皇欣赏妹妹的琵琶,也算得知己,心里还是期待。
女英听得如此消息心下一动,颔首同意,“若真的有一日得此曲谱女英哪有不帮姐姐的道理。”
万里清风,吹落九州人共醉,干戈寥落胭脂泪,琵琶欲诉无悔,这或许便是红袖一直期盼的,无悔。
斯人已逝,为盼生者尚且安康珍重。
娥皇和李从嘉不由同时悼念起那心血耗尽的女子,弦弦声声倾注了更多的感情,诗词曲调之间三人同好,难得聚首,不由得忘记了时间。
金陵城凤凰山上有凤凰台,四季景致各有不同,春时山花烂漫,杏花弥香;夏时清风和煦,爽利畅怀;秋时万山红遍,层林浸染;冬时寒风凛冽,梅花傲骨。四季所见所闻所感迥然不同,又各有其妙。自是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天宝年间的诗词可窥见风姿秀丽。
赵匡胤说过,傍晚时分凤凰台见。
第六十四章 算前缘总相误(上)
李从嘉眼见得天色暗下来,心内思索再三,女英那双眼目在自己身上打量着,分明是看出了安定公心有所牵,格外细心地悄然起身,“若是安定公有事在身,便不用费心陪着女英了,今日多有讨扰,爹本是让我来看望姐姐,姐姐既无忧那女英便该回去了。”
娥皇顾不及去想李从嘉是否真的有事,只听得女英说要走,心里自然万万不舍,“急什么,我派人回去说一声,今夜就留下和姐姐好好叙叙旧情,我们姐妹这么长时间未曾得见,你来了还急着要回去。”拉过她的手便唤来流珠去派人回周府通禀,“告诉我爹,娥皇身子无碍,见了妹妹更是高兴,今夜便留她和我同住,不用担心。”
女英顺着她的手坐下,却还看着李从嘉的神色,李从嘉眼见得她望向自己,愈发笑得寡淡,抬腕想倒杯茶,却一眼见得那木镯。
它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沉重,带着也没见得什么不习惯。相反地,偶尔地瞥见它,总有让自己心安的力量,这小小的木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