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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说与第三人,只得借这清幽佛香略略宽慰,而小长老,分明也是识人心者,他的劝慰似乎总是恰到好处,常常不似高僧一味孤高难懂。
人在突如其来的昏暗中,总习惯于轻易地抓紧一些东西。
小长老闻得此言,又看看他的眼目,怕是像他再骤然失明,终究还是走回了原来的位置,只重新合眼并不过多探究。
李煜的沉默让李从善更加着急,“国主,上朝贤馆之中所挂俱为开国功臣之相,绝不会以此事来和臣弟一介小小使臣玩笑。林仁肇此事实不可轻饶,尤其是现下情势……他若归顺上朝,江南势必不保。”
“从善以为此罪当如何论处?”
“必为死罪。”
李煜一笑,“林仁肇一死,江南依旧不保。”
从善无话可说,满心愤恨,“国主……”
“你将生死刑罚想得太轻易,他反是不反江南都要出事,而如今我只见得他还并未有所动作,事关重大,便待彻查吧。”
李从善亲身北上一路深有所感,自是明白汴京情势,如果林仁肇真的归顺那么一切都不可收拾,他心急之下又顾不上说得更加明白,只不住地说着此人不可不除。
李煜想他此行必是不顺受了委屈,“从善,你先回去吧。”
李从善规劝无用只得退下。
李煜苍白的手扣在额上,恰挡住了那一目重瞳子,幽幽转了眼目透过手指的缝隙望出去,眼前的一切都是迷蒙蒙的影子,阴阴暗暗之中世界回到了最初的面目,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只有深浅之别,再看不见金色的佛像从此方望过去全无虚怀,只剩下空洞洞的一双眼,像是烂了的阇提,这方隔岸红尘忙似火,彼岸却是当轩青嶂冷如冰。
他忽然想拨弦而歌,好似很久不曾动琴。
小长老慢慢开口,“国主准备如何?”
“何事?”
“林仁肇之事。”
李煜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想起来弦都断尽了,又要以何弹之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熏风弄烟柳(上)
第二日,一早李从善便来到广凉寺佛殿外等着求见李煜。
小长老恰好推门而出,见了是郑国公,微微一笑,〃国主昨日宿在寺后禅房内,还未曾入殿,郑国公可有要事?〃
李从善踱着步子,〃思来想去,林仁肇之事仍需尽快解决,不然拖得久了待得他真的入了汴京可是天大的麻烦。〃
小长老回身掩上木门,这才转过身来慢慢走下石阶,〃国主昨日不是已说过此事需待查明,想来是不会变了。〃
李从善更显焦急,喃喃自语道,〃我便知六哥性子,看着无所顾忌其实极不听劝,他昨日简单地压下了这事,如果万一真是酿成大错……这可如何是好。〃
小长老在一旁听着,略略上前,〃郑国公也无需挂怀,国主之意分明。〃
李从善却是不依不饶,〃不行,此事攸关江南生死,我必要想法子让国主改变心意。〃
仍旧是金线的袈裟,他看看天色,想来不一会儿李煜便要入佛殿来,〃贫僧实不该多言政事,只不过国主近日微恙故此才来广凉寺中养神,国公所谋之事想来一家之言也无法改变国主心意,不如暂且回去与群公商议,再上表来进谏,或许便能言明利弊。〃
李从善略略思量,觉得此话着实有理,他一个人想来也是拗不过六哥的,自幼起李煜便得父皇特殊宠爱居于皇宫之中,自己虽不曾与他长期相处,但这秉性总是知道的,今日去了恐怕也是毫无结果。
〃长老此言有理。〃
小长老微微低下头来双手合十,〃国主也是因心中有所忧虑故才疲惫不胜来广凉寺暂避,郑国公知知晓便好,绝不可为外人知。〃
李从善颔首,昨日看着国主神色没有异样想来不是什么大病,〃还需长老劝慰,总要宣御医来根治才好。〃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去。
小长老也就随意地掷些谷穗来抛在殿后的空地边,方便那些入了秋寻不得吃食的鸟雀暂时得一条生路,这边有小僧过来打扫庭院,枯叶积得很快,一阵风过来便是层叠枯败。
正看着那枯叶出神,李煜慢慢行来,清晨天光不盛,他步子轻缓,慢慢看清了小长老的轮廓,〃若我想得不错,今日从善仍是不依不饶。〃
小长老听得声音为其先行打开佛殿木门,〃国主所料不错。〃
李煜环顾,未曾见得从善,〃他可是回去了?〃
小长老随他走进去,〃贫僧出殿便见得郑国公久立烦躁自去了。〃口气轻描淡写丝毫不觉有什么特别,李煜却苦笑无法,想来从善又不知去寻什么法子,〃说了命他回属地去,北上一行舟车劳顿,想是心中激愤抓住了件事情便非要寻出个结果来,谈何容易。〃
小长老也不言不语,见得他叹口气,一袭白衣跪于佛前。
江北,京师熏风门内栋宇峻起,皇命之下连日赶工,竟就平地而起一座恢弘宫室,说是成为行馆,但是宅第之间梁木金石珠玉交错,外以数尺黄绸围起不得命闲杂人等靠近,纵使离得远些也望不见内中情势,偶有百姓私下议论,只见得假石山水不断运送其中,圣上秉性厌恶繁奢,此等大兴土木倒真是第一次。
何况若是要封赏功臣宅邸也绝不会这般旖旎气象,分明不是王宅,倒像是精心挑选凿池堆山建起的风雅之所,如此可当真是铺张了,难怪要神神秘秘地围起来。
这等劳心费神地工程日夜不停,坊间便有不少的市井闲人偷偷地藏在巷尾远远观望着,只看得那些器具全不似宋人惯常起居所有之物,于是心念一转,便立时下了定论。
〃这定是建座行宫,春赏花,夏消暑,秋猎鹿,冬日又能前来观雪,自古帝王便都是要如此才算不枉一世。〃这边的白发老者悠悠叹着,顺着街市走回自家院落,那边年纪轻的反倒是觉出了其中因由,嘿嘿笑着,〃这方山石花木可不是咱们的习惯,依我看这绝对是为了哪位佳人绝色才如此大费周章,想来当今……〃压低了声音,偷偷地和身侧三两人闲说着,〃花蕊夫人你可知?人言艳冠蜀中,前些日子不才入了后宫……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啊。那冰肌玉骨果然……〃越说越起了兴致,不由得多望两眼那铺天黄绸之中楼宇森森,似有一高阁为群楼至高之处,俨然成了飞天之势。
宫中,赵匡胤执意布衣出行,只带随行,便是为了去亲自监工熏风门内的新建楼宇。
紫宸宫外回廊积了些叶子,云阶不过略略推开窗子去,恰是看见了,她倒是无所谓,身后奉茶的凌儿刚好瞥见一隅,立时便涨红了脸面,〃我前些日子便说这帮懒人该打,皇后不听,偌大一个正宫廊下积了这么多枯叶让人看了去……〃
云阶回身望她一眼,凌儿迅速地闭了嘴。
这边的话还没完,凌儿放下茶去便要出去寻人来好好地清扫,谁知道推门出去远远就看见王继恩一脸的无奈向着紫宸宫来。
凌儿也奇怪,什么时候他也能跑来这里,这人最是爱在圣上面前谄媚以示其忠,撇撇嘴,凌儿只得引了他见皇后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熏风弄烟柳(中)
王继恩拜见云阶之后便急匆匆地说着来意,〃皇上今日执意暗中出宫去,也不让车马随行,丞相思量如今战事在即此举太过于冒险,还请皇后规劝一二。〃
说完便又要拜倒,王继恩本是不愿,只不过赵普忧虑再三,出了这个法子命他来寻皇后,或许还能说动。
〃出宫?陛下为何出宫?〃云阶反倒是一时想不出来这时候有什么事情能让赵匡胤急着出宫,久居深宫之中她早便不知外面诸事,倒是凌儿又抢先开了口,小丫头分明是憋了很久的心事,不管不顾地开始说,〃皇后日日在这紫宸宫里可不知道外面的事情,陛下前不久突然下旨在熏风门内建了一座恢弘宫室,外面早就有了传言,那气象不是我朝风格,人家都说这是给蜀中来的花蕊夫人建的呢。〃
王继恩不禁低声喝了一句,〃凌儿!〃
云阶不言,半晌开口,〃凌儿继续说。〃
凌儿眼睛瞥着王继恩恶狠狠地神色,声音越来越低,〃早便说了桓芳宫里的主子不懂规矩……这么多日也不来紫宸宫拜见皇后……这宫里到底还有没有人记得……〃
〃皇后莫听宫人闲言碎语。〃王继恩立即打断了凌儿的话,〃陛下此行确是要去熏风门,只言有些事务不放心,非要去躬亲查看,故此请皇后代为谏言一二,或许能请圣上转变心意。〃王继恩体面上的话总是要点到的,他是让云阶不要多想,可是如若这楼宇真于国有重要地位必要连日赶工修建的话,想来赵丞相定不会找到后宫之人前去劝说。
云阶也明白了一二,眼睛透过那方窗子盯着地上的落叶,〃本宫之言陛下定不会听的。丞相实在寻错了人。〃
王继恩本也没想真的能说动,不过是不得不来而已,也便不再过多推说,云阶见他就要离去,〃也让丞相无需过多担心,圣意难测,想来……必是有分寸的。何况圣上的心意从来没人能够左右。〃
王继恩退下。
赵匡胤策马来至熏风门内,他料到自己如此出来必是要遭到近臣竭力反对,可是多日来仔细地叮嘱此楼宇风物俱要按照自己所想一一建来,如今就要竣工之际仍是不放心,毕竟是言传之象,他还是唯恐不合心。
到底该是怎样的气度,这汴京的工匠若不是亲身的见恐怕还是有所偏差的,所以他便一定要亲自来看看。
亭台水榭,奇花异草一一要他亲自看过了才放心,他要的不是一味的奢华,而是要有一种魂。
魂牵梦绕的,若能真的构建出来,也算是一种安慰。
赵匡胤眼看着那至高的楼阁像极了自己当日所见,终于是略略心安,起了这念头的时候自己也觉得鄙夷,他竟然有一日明白了什么叫做不安。
原本是一心激愤,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赵匡胤要做的事情天下都听见了风声,何况再无理由牵念,到底是你惹恼了我。
可是夜深的时候,他不是不想念的。
那个地方入夜有悠远绵长的钟声,衬着一城明耀的赤金色,最后还是归于一缕浅碧,他还记得那个地方的风里都是温润的香气。赵匡胤不懂字画也不通那些文人墨客的字字珠玑,只不过是偶然遇见了一场盛世,却要亲手坏了这笙歌。
希望你能稍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安慰,真的仅仅只是一丝一毫地慰藉也好。
赵匡胤亲看那水渠走向,记忆里当是从北流出,可如今熏风门外北侧有千年古杉建碑环护,工匠自行将其迁往向西。
他一路细细查看,到了庭院之中不由皱了眉,〃此水该向北。〃口气刻不容缓,随行工匠立即跪地,〃陛下,此水若走向北方势必要从门外古杉之地引出,故此才不得不略有改动。〃
〃朕说向北,你便去命人重新挖渠。〃气宇之间锋芒顿现,惊得那人跪在地上连连颤抖,半晌才开得了口,〃陛下……不可啊,熏风门外古杉千年才成,世间难寻……〃
〃朕看你才是千年难寻,你知不知道,朕很不喜欢同样一句话说第二遍。〃
〃可是……古杉……〃
〃伐。〃
那人立时慌了手脚,左右随侍之人也不禁忍不住,实在无法开了口,上前低声地回禀,〃陛下,此举实属无奈,那古杉并不是前人无心栽于此处,实是深有渊源。〃
赵匡胤挑起眉来,看着那人,〃继续说。〃
〃相传夏代第七世帝杼迁都于老丘,高者为山,低者为水,熏风门外少山为背破了风水,故此才栽杉木以木克金镇住四散龙气。如今只剩得此一株千年杉木,历代不可移挪。〃
赵匡胤笑起来,〃朕如今既为真龙天子何惧此等龙脉龙气之说。当日众人笃信那推背图上之言,如今却又怕这区区一棵树么!〃
〃陛下,还是不动为好。如今以为百姓心中象征,皇室一脉恐为外姓之人所扰。〃这话一出四下俱惊,说得着实太过,圣上恐怕立时便要震怒,当真是失了分寸。
谁想赵匡胤却默然而立,他似是沉吟良久,回首望望身后乾坤朗朗,日影偏移,极高处的楼宇更显似曾相识。
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圣上好似想起了什么,竟有那么一瞬的犹豫,终于见了那亭台楼阁的影子狠狠抛出话来,〃先朝也未动此古杉,还不是一样被外姓所扰。〃
跪在地上的众人慌忙解释,〃下臣实非此意……〃
〃无妨。〃略略提气,他环顾四下,〃朕还是那句话,此水向北。一丝一毫,都不能更改。〃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私下里的****韵事更是传得极广,想来那花蕊夫人当真是倾国倾城的女人,如此宠冠后宫竟能逼得圣上破了风水之为模仿故园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