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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黄剑穗呈上,果然一路无阻。
赵匡胤再见阿水,一纸渡江妙计清清楚楚记录下来,“你叫什么?”
“樊若水。”
“好,樊若水,你此举立下大功,江南攻下之时就是你接受封赏之日。”
赵匡胤细细查看了阿水所测江宽几何,各方深浅,确认此计可行。他立即决意亲自带此法赶往江陵,赵普再三阻拦不得,竟是跪地谏言,“陛下此举万万不可,暗中离开汴京太过冒险,渡江之法臣愿代陛下亲往传达。”
赵匡胤头也不抬大步向后殿转去命人更衣,竟是一刻也耽搁不得,这方丞相分明是无法,忽地大声说起皇后病情,“皇后高热不退时至今日已经拖延数日。”
赵匡胤一愣,“云阶……皇后风寒未好?王继恩!”
王继恩颤颤巍巍跑上前去一同跪着,“是,臣闻皇后终日郁郁病情反复,本是小症却不见好,拖得久了许是……”
赵匡胤立时呵斥,“胡说什么!”
王继恩惊得不敢多言,赵匡胤这才想起大军行后他也多日不曾顾及紫宸宫,这么多日子皇后竟也一直安然无声,两个人都不曾派来,自己早当她风寒已退。
他前思思量不知她到底如何,“去紫宸宫。”
进了紫宸宫才见得地上秋叶堆砌,懒散的宫人靠在一方的廊下闲言指着那边的桓芳宫说着什么,突然见了圣上皱眉急迫赶来全部慌了手脚,赵匡胤环顾四下清冷气氛终究按捺不住大声怒斥众人,四下无声。
凌儿跪在门口不抬头。
“凌儿!皇后病情反复为何不报!”他心中诸事忧急,正要降罪屋内女子之声低缓响起,鼻腔之间带着分明的滞涩,“圣上息怒,是臣妾不许她们乱说的。”
赵匡胤静下心神,推门进去,云阶躺于榻上面色淡淡绯红竟是一直有低热不散,他探手试试,“云阶……”话说一半又不知该问什么好,他所见便是她如今的境况,云阶反倒是摇摇头,“圣上如今满身肃杀,想来国中必有要事,臣妾之事无需挂怀。不让凌儿她们去说,也是觉得无需为了这等事讨扰圣上。”口气听不出什么波折,只是说完了便微微合上眼。
窗外抱过午时,赵匡胤看她许久,“今日情非得已朕必要出宫赶往江陵,云阶……你切勿记得养好身子,一切之事待朕此仗得胜归来……”
云阶睁开眼目,“你要出宫去?”
“是。”他竟是一刻等不得,云阶蹙眉,她虽然不懂战事可如今山河惊变后宫之中也早有所闻,他此刻竟要暗中出宫去岂不是放着汴京空城不顾,自己又是以身犯险,决计不可,“我听闻此仗各方部署周全,你此时出宫去实非必要。”她到底与他多年相识如今急起来也顾不了礼数,“你为何一定要去?”
赵匡胤替她盖好锦被,“云阶,你仍在病中不用多想,等我回来,有些事情……”
云阶神色一黯,“陛下若想说仅仅是为了因为我爹临死之托之事,那便不必了,臣妾一切清楚,今时今日自认也不曾缠扰陛下。”
“云阶!”
“陛下要出宫之事还需三思。”
赵匡胤望望天色,潘美一行想来必是日夜兼程不得停歇,如今必要快些赶上才可,他霍然起身放下垂纱,“无论如何,你如今身体不要再多虑琐事,等我回来,云阶,把病养好。”他加重了语气。
一直便是这样,从她认识他第一天开始,他的话里总有不容置疑的语气,如今他分明派出了各军大将安排妥当,突然这时候又要亲自赶去江边,此举太过于奇怪,“丞相是否赞同你出宫去?”
赵匡胤顾不得许多,转身向外走去,最后在门边回过身来,“云阶,我和你之间总要说清楚,可是现在来不及,我必须要出宫一趟,等我回来。”
她甚至都不及颔首应下,他明黄一闪,匆匆而出。
圣上更衣即刻就要出宫去,赵普不住地劝说,“陛下,臣冒死谏言,当日宫变终究留下暗藏隐患,何况圣上旧日起于王饶府中,如今难保一直有愤愤不平之辈,陛下此刻突然离宫实属不妥。”
他理都不理。
袖中一方渡江之法,他必要去亲自看着宋军南渡入了江南。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真的已经太久了。
第二百零一章 相见时难(中)
“陛下!臣以为陛下从不会丧失理智做些于国无益之事。”赵普当真是豁出了命去,赵匡胤若是一句话他便会因为这句话株连九族。
那换下了龙袍的人冷眼望他,半晌不曾说话,突然从他眼前直直地绕过,踏在赵普一侧衣襟之上不曾停下半步。
“陛下!”
他脚步一停,并不转身。“赵丞相可曾见过天水一色?”
赵普一时来不及反应,愣在当场不知如何作答,半晌只能回了句,“不曾。”
赵匡胤却突然缓了口气,唯剩叹息。“所以赵丞相不会宁舍天下换天水一色。”
谁也留不住,就算是今日此举他会永世后悔,赵匡胤也决意走出去。眼前这一切都是他历尽千辛万苦得来的,如果要拿这些换……
他策马绝尘。
换。
马蹄之下璀璨金菊已做尘香,熏风门内礼贤馆一楼高阁遥遥伫立,正午艳阳打在金顶之上,他想这是自己一手伪造的江南旧梦,春日暖,魂动满城飞花,冷月照,影摇古汀风柳的江南。如今,他终于可以让它名正言顺。
疯了一样的念头,赵匡胤从来未曾有过的,即使是那一日逼宫,就要得到谋划已久的皇权之时他都不曾这样疯狂。
我说,天下和你,我都要。
迎风向南,晚秋时节遍野生花。
长江。
逝水如飞,天下纷争。秋末之时,长江两岸肃杀之气直卷滔天巨浪山水湮灭。
宋军水陆并进,潘美率军陆路之上连夜赶路,抵达江边之速竟不必曹彬水师慢,曹彬首战告捷铜陵水师溃败,江畔唐国驻军见得宋军水师竟以为例行巡查丝毫未加阻拦,远比赵匡胤想得顺利。
宋军于铜陵城中溃逃之后所余空屋放起火来,霎时之间尘烟滚滚四野皆惊,唐军不经战事,于江中此番遥望铜陵火光冲天立时更是慌了手脚,原本江中尚有百余水军对峙不放池州,这一下统统想着上南岸先行救城。
铜陵城中埋伏的宋军一拥而出彻底歼灭唐军两万,即日池州失守。赵匡胤原本是令曹彬为统帅,潘美为都监,率水、步、骑兵在采石一线强行渡江,目的分明,以求此机围进金陵。
可惜此时潘美于北岸遥望南方烽烟竟是一筹莫展,江水横绝自古便为天然屏障,宋军五万军事纵使如何也无法短日内全部渡过江去,再拖下去曹彬水路登岸之后岂非孤立无援日久生变。
这日入夜僵持不下寻不得良法渡江,潘美独立江风之时,竟有人暗中赶来回禀,圣上亲临军营。
江北宋军驻扎大营之中潘美跪迎。
赵匡胤此行却极为隐秘,他扶起潘美,“如今战况如何?”
潘美一一禀明,“如今独缺顺利渡江之法,否则五万大军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抵达对岸,曹将军首战上风之势恐将生变。”
金陵城中,广凉寺,李煜听完战报放下手中茶杯,“死守长江。”他只说四个字。
小长老垂立一侧,“国主何不主动出兵于江北,如今退守江南岂不是太过冒险?”他想李煜听完此番接连败北总要气极冒然行事,却不想他竟是干净利落只让退守长江便可,想来真是全无斗志。
李煜微微摇头,“父皇已经做过抗争,结果分明,如若能有他法父皇何必俯首称臣,周朝之时敌我兵力已是相差悬殊,赵匡胤更精于兵法征讨一生,此时唐军主动进军实是以卵击石,将士亦有父母妻儿,我不想徒劳牺牲。如今只盼长江天险拖得一时耗尽南岸宋军粮草再作打算。”
小长老沉默不言,他本以为人在家国不保之时便总会被逼得了无善念,什么慈悲心肠不过是粉饰太平的幌子,李煜这般自幼识得繁华荣宠之人有朝一日即将失去一切,他以为他定是不顾什么人命善念要争得一时之快,如今却真的看见这人固执心肠,赤子之心形容亦不为过,简简单单,既然已经徒劳无用,何必用鲜血强逞一时之快?
他是真的不想看生灵涂炭,帝王荣辱和人命比起来,他总是轻而易举地选择后者,这样的人直接地映照出了旁人鄙陋,你们都是要争才能安心之人,而我李煜一生平顺无所谓争抢,我所重视的与你们执着之事本就不同。
这样的姿态让人更起怒意。可是你连责怪都显得低人一等。
凭什么就你就要这般高高在上。
小长老强压下怒火,想起那江畔结庐而居的痴人,他这时总该是见到大哥了吧,那么一道长江何惧呢。
玄纱为李煜遮住光亮,重瞳溃散颜色如他一身清浅。秋日将尽,江南温润也显出夜风微凉。
小长老见他回自己所居的禅室去,自己也略略坐坐,暗中来至寺后群僧所居之所,这些僧人是李煜一念之下四处招揽而来,人数众多不曾一一核查。
错就错在他的性子从来都懒得去排查别人的隐晦,到底这世上只有一个李煜,不是谁都如此一身夜雨淡然自若。
飘蓬再捧战报而来,近至佛殿前却见待得通传却见四下已经再无他人,他只得候着,过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靠近窗子去略略向内探,没有人,想来已经是后半夜,国主必是去安歇了。飘蓬看着池州败将所上之表犹豫,终于还是决定去寻国主来,这么晚了,国主又一直抱恙在身,若非军情飘蓬本是决计不会前来打扰的。
他也跟了李煜这么久,最清晓国主实在是极累心之人。江南不在他掌握之中却都盛在他心里,这是否也是他一生的错。
飘蓬叹息半晌看看四下,便去寺后禅室寻寻吧。
他本是无心,却写好了自己的结局。
第二百零二章 相见时难(下)
此方赵匡胤听闻潘美担忧之事,笑着取出那方纸来,“渡江如今已不是难事。”
当夜众人聚集帐内一夜无眠,按樊若水所记,若想顺利在最短时日内渡过五万步军只得在江面之上建造浮桥。此举实在是史无前例,宋军此举若能顺利渡江,此仗必将于史册留名。
天亮之时,潘美出现号令全军伐木抢建浮桥用以渡江。
两日之后浮桥建好五万宋军竟然行于浩浩江水之上如履平地,顺利渡过长江天险抵达江南之岸。
五万宋军在潘美带领之下径直向江宁府攻去。
金陵皇宫接到战报之时是在夜晚,小长老代为接下关上佛殿正中之门,李煜按惯例归于禅室,夜晚诸事一律送至禅室随时回禀,小长老本该即刻便去呈上,他却捧着那封加急战报轻轻笑起。
果然,樊若水看着酸腐至极不通世情,但小长老懂得,越是这般顽宁固执之人有了目标全然专心于某事,越可出得奇效,这不便是见了成果?
战报清清楚楚十万火急,写着宋军五万余人一夕渡江,江宁府已成前线。想来这樊若水浮桥渡江的法子也堪称千秋留名了。
小长老跪在金像之前俯身叩拜,“阿弥陀佛。”抬手取过佛龛上一盏长明灯火,将那战报凑近火光。
宋军既然已经过了江,他无所畏惧。
顶上虚假的受戒印记已经掩不住发丝生长,反正李煜眼目根本看不分明,他平日便带上僧帽,国主未曾有异,旁人更不能说些什么。
小长老烧了一纸战报,烧了他的国。
潘美率步骑从江北由浮桥过江,与曹彬会和,合力进逼金陵。李煜不见战报只当天寒水急宋军一时无法会和两岸对峙之势,殊不知适月下旬,宋军一路围至金陵,连克西南之新林寨、白鹭州和新林港口。
赵匡胤于军中遥遥可以望见金陵灯火之时,汴京大内幽邃,紫宸宫中幽暗无光,云阶病仍未好。
近日紫宸宫中换了新进的一些宫人,王继恩尖着声音远远吩咐着,“前些个儿都是怠慢的废物,如今你们可记得好好地伺候皇后,若是再有偷懒的……”噼啪而出的掌嘴声音。凌儿不自觉打了个寒战,这王公公的脾气最近越发不好了,不过是自己前些日子抱怨了两句紫宸宫里落叶都无人打扫,他从谁那听了去便全都换了新人来,唯恐圣上见了怠慢,怪罪下来。奴颜媚骨本是好意也惹人厌烦。
凌儿撇撇嘴端了药来候在门外,远远看着桓芳宫依旧是灯火通明没个停歇,花蕊夫人最喜这样昭彰艳丽之物。
王继恩遥遥躲在阴影之下,眼前便是桓芳宫门口,他见得宫人提起了灯来候着,探身而出再进一步,脚步轻慢躲进杉木之后。不一会儿,花蕊夫人旖旎出来。身后三两侍女都是妃色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