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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绿旗士卒,征调附近土司的土兵,就可势如破竹,迅速“直捣巢穴”,“擒获渠魁”,大功告成。不料,事与愿违,川陕总督张广泗领兵三万,一挫于马邦、曾达,经略大学士、一等果毅公讷亲和张广泗统军四万再败于腊岭,用兵两年,被挡于莎罗奔所居勒乌围数十里外,寸步不前。这时,他才知道金川气候恶劣,地形险峻,藏民誓死反击,进剿很难成功。他在正月十五日谕召傅恒回京的同时,告诉军机大臣说:“朕思用兵一事,总系从前不知其难,错误办理。今已洞悉实在形势,定计撤兵。”
金川“坚碉难破”,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天险非人力可施”。敌之石卡,守御仅十一人,我以七百人进攻,只毙其半;而土兵,绿旗死者已达十一人,伤者至七十余人。若以百人敌其一人,则“贼徒三千,当用三十万众”。[15]在此之前,他多次讲到“番境道路奇险,军行艰难”,卡撒“坚碉林立”,“险峻逾常”,勒乌围、刮耳崖“险必更甚”,若早知“征途险阻如此”,决不派遣傅恒前去了。他还忧心忡忡地说:悬军深入,歧径莫测,敌军设伏断后,“种种可虞,险著讵宜尝试”![16]他的这种说法是比较符合实际的。由此可见,金川藏民凭险死守,“人心坚固,至死不移,碉尽碎而不去,炮方过而人起”,“贼据地利,万无可望成功之理”,清军极难取胜,并常有败师殒将的危险,是迫使乾隆帝后悔用兵下诏班师的决定性因素。
其二,费银巨万,国力难支。乾隆十三年十一月初三日傅恒出京奔赴金川时,军营只有汉土兵二万四千九百余人。经过朝廷增调满汉官兵及随行夫役,以及佥征土兵,到十二月中,人数大增。办理粮饷的刑部右侍郎兆惠和署四川巡抚班第的奏折,于十二月二十三日送到北京。他俩奏称:“现在通筹各军粮,计口预备”,卡撒五万人,党坝三万余人,甲索一万余人,马奈、正地各五千余人,“各有存积”。[17]官将兵丁役夫已有十万余人,到了十四年二月初,人数又有所增加。四川布政使高越于十三年十二月初奏称,现驻军营官兵夫役,月需米二万一千余石,今又添满汉官兵和运夫,约添二万余石,从本年十二月到明年(十四年)五月,共需二十五万石。当时,从成都运米到军营,每石需脚价银十八两。姑按高越的计算,每月需米四万余石,一年就是五十万石,一石脚价银十八两,每年仅食米一项,就需脚价银九百万两。另外,还有其他开支。高越又奏称,从十三年十二月到十四年五月,“一切需费”,约银八百七十万余两。[18]除去二十五万石米的脚价银四百八十万两,则其他项目的用费为三百九十万两,相当于五个月内食米脚价银的百分之八十。照此推算,每年食米的脚价银和其他开支,应需银一千六百余万两,相当于全国田赋银总数一半以上。数量之大,实在令人吃惊。
乾隆帝在得知高越奏折后的第四天,即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下谕说:前据高越奏称,川省军需,年内至明年五月,尚须拨银八百七十万两。“金川小丑,初不意糜费如许物力,两年之间,所用儿及二千万”。[19]又过了七天,十二月二十七日,他在论述“金川用兵,定不过(十四年)四月初旬之期”的理由时讲道:若四月初不能收局,“则劳费无已,势将难继”。今部库所存,通计仅二千七百余万两,“各省拨协钱粮,已动及留备”,若迟至(十四年)秋冬,“则士马疲惫,馈饷繁难”。此二千七百余万两,倘若“悉以掷之蛮荒绝傲,设令内地偶有急需,计将安出。”[20]如果联系到乾隆帝即位时国库已有银二千四百万两,十三年之久只增加了三百万两,更可显示出这二千七百万两之宝贵,怎能轻易掷于金川。巨万军费,非此时清政府所能承担,这是促使乾隆帝决定停兵的第二个重要因素。
其三,“疲于供亿”,民力难堪。月需四万余石米的军粮,每门重二千佘斤的大炮,上万枪铳,数以十万计的大小炮子,以及军装刀枪剑戟,等等,数量浩繁,而川省道路崎岖,骡马难行,全靠人们肩挑背磨,十分艰难。四川布政使高越曾上专疏奏称:“蜀中輓运军需,全资民力,轮流更替,即村曲乡民,亦多征拨不已,近添新旅,募夫尤众。一出桃关,山路崎险,雪深冰结,艰苦视内地倍甚。成都米价昂贵,民食艰难。”[21]乾隆帝根据地方官员的奏报,深知军需转运的累民,多次下谕讲到,川省军兴以来,“一切夫马粮饷,供亿浩繁,内地民情,疲困殊甚”,“川省物力虚耗”,“川省疲惫”,“川省夫马钱粮拮据”,“川省连年困于征发,民力实已劳惫不支”。他又就征剿对各省的危害说:“此番用兵,不独川陕疲敝,即各省亦不免于骚动”。直隶、河南、山西,大兵经过,支应固浩繁,至兵所不及,“如江浙米价昂贵,亦由川米不到”。[22]他于十四年正月初三日再次下谕解释必于四月初收局时讲道:若不早日收兵,“劳费无已”,“非惟川省民力难支,即沿途各省,半属边境,骚动可虞”。[23]他很担心差重役繁,民难支撑,将怨愤反抗。他曾多次下谕讲到:“川省民番杂糅。加之啯噜流匪,遇事逞凶”,今烽燧连年,“人苦劳役”,“设有奸徒从而煽诱”,“以易动之民,当困惫之际,内地少有疏虞,诸事深为可虑”。[24]他之所以很早就限于十四年四月初完功和后来令傅恒立即回京,便与此有关,“盖深有见于此也。”[25]
其四,军情紧迫,贻误政务。征战以来,军中事务繁多,军情瞬息万变,胜败难卜,不仅阵前将帅精力高度紧张,京师帝、王、大臣运筹数千里之外,亦甚烦劳,因而影响了政务的妥善裁处。乾隆帝于十四年正月初九日下谕,专门详细讲述此事,把它作为必须班师的一条重要理由。他说:自办理金川军务以来,“一切政务,未免因此分心”。朕昨御斋宫,偶一检点应发之旨,遂有数件。“六部为天下政务根本”,经略大学士以阁臣而兼理户、工两部,今专任于军旅,而尚书之在军前者,有吏部尚书达勒当阿、户部尚书舒赫德,兵部尚书瑚宝亦暂留于陕甘。军机大臣之中,大学士张廷玉年老休暇,大学士来保、尚书陈大受、汪由敦、纳延泰所理之吏、户、刑三部及理藩院,“均属紧要”,而他们近来“晨夕内直”,承旨办理军前事务,便难照常料理部务,自会旷误。金川军务一日不竣,则诸大臣一日无暇,“朕亦不忍更责以旷误部务之愆”。直隶诸省督抚州县,“因供亿军行”,必使吏治民事“迟延耽误”。今“聚能办事之部院大臣,悉赴行间,致旷内外诸务”,实不应该。经略大学士“宜深为内外政务筹虑”,早还朝一日,即可早办一日之事,诸臣亦得各事其事,“朕亦得安心万几,不致惦念”。[26]
其五,厚爱经略,虑其有失。任经略之前,傅恒本来就因为是孝贤皇后之弟和勤慎事上,而深受乾隆帝宠爱,超级提拔,未及而立之岁便任至户部尚书、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成为仅次于讷亲之第二宠臣。当张广泗料理未妥帝心烦闷之时,讷亲安坐未动,傅恒却奏请“愿效前驱”,赴军指挥,分担帝忧,此举甚受皇上赞扬。傅恒就任经略以后,不辞辛苦,长途奔驰,赶到军营,整顿营伍,露立风雪之中,“彻夜督战”,夺碉取卡,军威大振,更赢得了皇上的信任和欢心,乾隆帝决定要让其接替讷亲之位,成为“素深倚毗”、最受宠信的“中朝第一宣力大臣”,因此对其用兵十分担心,既怕其战败,又恐其负伤或劳累成疾,所以要傅恒尽速统兵回朝。他于十四年正月十五日宣召傅恒回京的谕中讲道:经略大学士“乃国家第一宣力大臣,赞襄机务,所关綦重”,“岂可因荒徼小丑,久稽于外”,况悬军深入,“种种可虞”。且孝贤皇后念经略大学士是手足至亲,教导成就,“恩意笃挚”,朕亦因孝贤皇后诸弟之中,“能如此忠诚任事”,殊不易得,“是以优加眷遇”。其在金川“临阵督战,彻夜露立风雪之中,此岂人所能甚”,于心不忍,是以特召回朝。[27]第二日,正月十六日,他又下谕说:经略大学士年力壮盛,“赞襄之日方长”,实国家所不易得之社稷重臣,“朕岂肯以将来五六十年辅弼良佐”,而令其殚穷年之力,专办一无足轻重之“番蛮”。大学士督战金川,使“朕心日夜悬注”,皇太后因朕筹画忧勤,“又致圣心日夜悬注”。贤臣久劳在外,“朕心实有所不忍”,应即撤兵还朝。[28]
以上这些因素,促使乾隆帝深悔不该错对金川用兵,因此,从十三年十一月初三日送傅恒离京,到十四年正月初三日,仅仅过了两个月,他就决定要止兵撤军了,并准备派岳钟琪统兵一万,驻守打箭炉,防止金川兵袭击要道和丙地。应当说,乾隆帝知错能改,还是应予肯定的。人孰无误,知过能改,筹画弥补之法,于国于民于己,都是大有裨益的。然而,历史进程变化多端,有时还曲折有趣,正当乾隆帝引咎自责面带惭色之时,经略大学士、一等忠勇公傅恒的告捷露布,从远离京城五千里的金川军营,飞速传送,日行六七百里,仅仅用了八天的时间,就呈于御案之上,顿时龙眉舒展,变愁为笑,宫殿内外,喜气洋洋,一派欢庆大捷的快乐景象。
三、岳钟琪劝降勒乌围 莎罗奔营前归顺
连续接到皇上劝说、谕令班师回京的圣旨,被乾隆帝赞为“殚心为国”之“中朝第一宣力大臣”的经略傅恒,感到十分为难。他本来抱有誓平金川的雄心壮志,至军营后一再向帝奏称:“此番必期成功,若不能殄灭丑类,臣实无颜以见众人”,必欲打下勒乌围、刮耳崖,生擒莎罗奔及其侄郎卡,“荡平贼境,慑服群番”。[29]何况,军务颇有起色,卡撒、党坝两路大军均连续夺碉取卡,渐逼莎罗奔住碉,大金川藏民震于清军“兵威,且粮食将尽”,屡次要求降顺。在这样有利的条件下,突然撤兵回朝,真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太可惜了,对朝廷,对自己,都是一大损失。因此,他多次上奏,要求把战争进行到底,但一再遭到皇上拒绝。而且皇帝既连下长谕,嘉赞经略为国尽忠效劳建树了功勋,又温情脉脉,以至亲身份,苦口婆心地从国家大局到个人安危婉言相劝,阐述收兵的必要,还特封一等忠勇公爵,搬出皇太后的慈谕,提及长姐孝贤皇后之恩眷,这一切特恩殊宠,都使傅恒难以坚持己见。尤其是乾隆帝于十四年正月十五日宣召经略回京的上谕中,明确宣布,“此旨到日,经略大学士傅恒著即驰驿还朝”,如此严谕,臣子怎能违命。兼之,十七日班师之诏又已下达,各省增派之兵尚在中途者一律返回原地。在这样的形势下,傅恒只好上疏,奏称愿意离开军营,遵谕返京。
十四年二月初九日酉刻,乾隆帝收到傅恒的奏折,言及金川头人阿申内附,机有可乘,弃之可惜,恳展还朝之期。初十日丑刻,傅恒之疏又到,奏称奉到十六日谕旨,“敬谨遵奉。于(正月)二十九日或(二月)初二日,即行星驰就道”,纳降之事,交策楞办理。乾隆帝赞嘉说:“如此方为明于事理能知轻重之大臣,朕心深为嘉悦。罢兵一事,朕再四熟筹,为国家远大之计,无逾于此。”[30]
傅恒所说欲于正月二十九日或二月初二日动身回京,并非真话。当时从北京到金川军营,谕旨及经略的奏折,一般需要十二天。傅恒系于正月二十七日或二十八日奉到十六日的上谕,而他奏称将于一天之后,在二十九日起身,执行圣旨之如此坚决和迅速,当然会得到皇上的夸奖。但是,从后来的事实看,傅恒上奏之时就已决定要延期起程,而且要亲自纳降。尽管近二十道上谕促其返京,而且明确限令其停止战争,撤军回朝,他也上了奏疏,表示要遵旨归京,可是他并未放弃建功立业的愿望,只不过是在“纳降”上作了重大的变动而已。
早在十三年十一月初,莎罗奔便“日遣头人在卡喊降”,护川陕总督傅尔丹、署四川巡抚班第告诉来使说:必须莎罗奔、郎卡“面缚叩见,方准伊不死”。初七日头人得什阿朗到达党坝四川提督岳钟琪军营,“哭禀郎卡现在病重,求差官注验”。岳遣千总杨自功等于初八日赴勒乌围,验得郎卡果系病重,并探明勒乌围一带道路及山川形势。岳传谕得什阿朗:若莎罗奔、郎卡“抗不赴营,嗣后无庸喊降。”随后,十余名藏民陆续来降,言及刮耳崖已无粮,勒乌围粮少,普通藏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