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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你以为我愿意?是他们逼我的!”他站起来推着桌子激动地喊出话来,“她可是我……”他重新坐下,展开餐巾纸擦眼睛。
这是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你录下来了?
这还不足以指控他。再说我不想拿他这样的话来作为证据,那样太卑鄙。
“走不走,在于你,我们,为你的安全着想。”他写完在雷奇的眼前晃了一遍,扔到火里。那里面冒着黑烟。
“我答应,但你得清楚一件事,别碰那个叫杜宇琪的孩子,他不知道什么。要是他哪天出事了,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他右手在裤兜里按了结束键,这办法一点儿用也没有了。
地上的水迹映着灯光,他在路边走的时候任凭汽车行驶时泥水溅到他身上。晚上还要回警局去住,以后一直就住到那里。但是他们呢?他想,他们不下棋,他们做爱,不分白天黑夜地做爱,直到世界末日。他有些气闷,捂住胸口坐到水流上。一辆出租车停到他身旁,他看着司机把车窗摇下来。
“去迎春路派出所。”
“嫂子刚才找你来了。”值班的门卫告诉他。
“她说什么事吗?”他说完就觉得这问话怪蠢的,他妻子当然不会见人就讲那么丢人的事。
“她说你女儿找不着了。”
“什么?”他转身走出门,边跑边给妻子打电话。“喂,莲莲怎么了?”
“我上午说了她几句,她跑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我都急疯了。”
“你说她什么了?”
“成绩出来了,莲莲落榜了,我也没多说她什么呀。”
“没说什么?我可知道你都能说什么话!我告诉你,我女儿考不上高中我花钱供她,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挂掉手机,拦过出租车。“沿这条路慢慢走,路过一个网吧就给我停一下。”
广场上传来《东方红》的乐曲声,已经十二点了,他前后找了十三家网吧,他知道女儿根本不上网,但网吧毕竟是避雨的好地方。哪家都不见女儿,他给司机三十块钱,下了车。雨还没有停,他不清楚莲莲的同学都住哪里,要是她真的在谁家过夜他也就放心了。他路过体育场时想起上次他和女儿来这儿看球的情形。他走进去,往看台上爬,台阶很滑,他摔了下来。当他确定腿并没有骨折便又使足力气跳上去了。
他走在看台上,将附在额前的滴着水的头发拨到脑后。“莲莲!莲莲!”他大声吼着,仿佛这两个字成了他心中最能抒发情感的词语。从案子一出现,他就陷进了倒霉的泥潭,家里,工作,事事都开始倒霉。喊出来他觉着好多了。他打算绕着看台走一圈。他想要是冬天就好了,他会就此冻死在这里。
“爸。”走了一半有人在上面叫他。
他向上走去,看见女儿坐在那里。
“我听见你刚才在对面喊我来着,我就想,你一定能过来。”他坐在她旁边,握住她的手,什么话都不想说。
“我今天才知道你为什么住到局里不想回家了。”
“不管怎么说,她是你妈。”
“你受不了她,我也受不了,我要是有个地方我也出去了,再也不回家。”
他们静静地坐着,他很高兴自己没有马上说出劝她回家的废话。雨渐渐小了,他揉着莲莲的手,他觉着父女两人的心从没这样贴近过。突然发现女儿长大了,为此他开心地哭了。
“别难过了,”女儿捧起他的脸,“我都说过我不是个学习的料子。”
“莲莲,只要你能坚持,我就陪你坚持到底,只要你想念书,我会想尽办法弄到钱的。”
那一刻我屈服了,终于放弃了。
他拿起电话:“喂,小张,白天自首的那个人还在不在了?好,你让他等着我,我一小时后也就是两点钟过去。我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就是杀害毛毛的凶手。”
9
董三川第二次看你的时候带了钢笔、圆珠笔以及一盒彩笔。
你查了查,一共有十二种颜色。“刚好够我一天换一支的。”
背着看守,他给你点上一支烟,之后他就双手抱拳泪汪汪地看着你。
“我都十几年没抽烟了。”隔着烟雾你对他笑着,“一直没回吉林?”
他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看看门外的看守,站起来,“钟哥,我得走了,我总想看你,但嫂子让我别在你面前哭出来,我真忍不了了,钟哥。”他转身走到门口,像个打架回来的孩子那样一边走一边哭出声来。
一直到晚上,你都在想着怎么把这次探监记下来,你可以完整写下你们说出的所有的话,然而却无法填充两个人话后面的空白。你在墙上写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一个令你满意。然后你向窗外望去,看见人们穿的衣服越来越多了,要入冬了。你想冬天降临之前还会有一场雨的,你决心要活到那天,把那场雨清清楚楚看一遍,写下来,作为你生命的留言。
反正是夜里,也说不上几点,你听到了雪的声音。那些六角形的白色精灵把你从梦中惊醒了。你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推开窗户,双手伸到铁栏外接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你看着顷刻间在掌心化掉的雪感到伤心。下雪了,这表明雨不会再来了。只有等到明年,那时候你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雨。在黑暗中你抽出不知是什么颜色的彩笔摸着墙壁写下你刚刚被打断了的梦:从前有个骄傲的人,很骄傲,他想有一个儿子,但妻子却生了个女儿。你不知道故事的结果会是怎样。回到床上,你打算马上睡着把梦续完。一个小时过去了,你发现自己还没有睡着,也许那个梦就在这漫天映红的雪夜里偷偷地跑掉了。
第二部第14节 为什么结婚
天色渐渐发亮的时候,你看到墙壁上的字是绿色的,你想着这颜色的含义。生命?希望?后来发现这不过是那些无聊的人强加给它的意义。不要这样,会把绿色累坏的。
下午雪停之前你对妻子讲了这个梦。你看着她毛衣上的雪花。
“从前有个骄傲的人,很骄傲,他想有一个儿子,妻子却生了个女儿。”妻子缓缓地跟着你说道,像是雪山上的高僧在诵读着普世的经文。“不过他依然很爱自己的女儿,很爱很爱,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像他这样爱自己的女儿。”
“然后呢?”他想知道梦的结尾是什么样子。或许昨夜你们都做了同一个梦。
“比爱他的妻子还要爱女儿。”
“比爱他妻子爱他自己还要爱女儿。”你说。
“我知道你没爱过我,我承认我也确实没爱过你。我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结婚。”
你微笑着,不是冲妻子一个人,而是对全人类微笑。
“要是那时候船真的翻过去,把我们淹死在江心就好了。”
“什么?”你忘了。
每天你都在墙壁上写字,写这一天思考的问题,墙壁上写满了各种颜色的字,这使你想起你这一辈子还从没有写过日记。二十七号那天你在思考这样的问题:今天雪停了,雪在地上化成了水又冻成了冰,下午有三百二十四个人从窗前走过,其中一百七十三个穿着羽绒服,为什么会比昨天下雪的时候多呢?二十八号你留下了问题的答案:出门之前许多人不知道会下雪,所以没穿羽绒服,后来人们看见下雪了,就找出来穿上了。但是为什么雪是白的而不是像雨那样没有颜色呢?这个问题你想了三天也不理解,反而又产生了新的疑问:为什么那些隐者都跑到树林中修行,而不到监狱来呢?显然这是更合适的地方。在下面你用红色的笔标明了日期:十二月一日。这使你意识到你的生命就要走到头了。五天后故事将结束。
三号的傍晚外面又下雪了,你趴在窗前吹着哈气,看会不会冻成霜。几只冰雹敲在玻璃上,你仰头望着天空,惊喜地发现这并不是雪,下雨了。雨在上空变为冰雹打着路面。你愉快地听着雨声,终于可以见到雨最后一面了。你用钢笔在墙上写着:今天下雨了,下雨了。你换成圆珠笔,这样写起来舒服多了。路上的人很忧郁,他们走得快极了。像是追着雨点跑,不过有一个人可不着急,他慢悠悠地走在人群中间,拉住了一个孩子:“小朋友,这附近哪有酒家呀?”那个孩子骑在牛背上,指着西边,“就在前面呢,你看哪,三个大字:杏花村。”你在墙壁上摸着字体凹进去的痕迹,笑了笑,这是你最满意的一篇。
吃过午饭,你妻子又来看你。你对她带来那么多衣服感到奇怪,“还剩三天了,我又不出去,穿这些东西干吗?”
她没说话,把给你看过的毛衣一件件叠好,推过去。
你能听见她手表秒针转动的声音,以前在家你们就是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几个小时也说不出话来。你想在这时就不该沉默不语了,但你始终无法给自己的话题找一个合适的开头。于是你静静地微笑着。
“你到底做了没有?”她说话了。
“那孩子是我杀死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毛毛,是不是你弄死的?要是你,我亲手杀了你,你立刻就死。”
“是我干的,我在水下抓住她的腿。她淹死了。”
“那你当时可没对我这么说!”她喊出来,气得用手拍桌子。看守从门口走过来看看你们。“没事,没事!”她冲着看守摆摆手。
“我怕你会离开我。”他说。
你妻子转身看了看返回到门口的看守,把皮包放在双膝上。“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帮你。”她拿出牙具,“听着,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必须照我的话做,牙刷后面拔下来有个长刀片,你明天有机会的话就挟持一个看守出来,我已经找好地方了,可以让你藏一辈子。”
“我不能这么干。”
“你必须这么干。拿着!”
你接过来,“就算我出去了又能好到哪里呢?我们的女儿死在我手里,我没法原谅我自己,再说你能忍受和杀了毛毛的凶手生活在一起吗?”
“到那时候我们会离婚的。”她合上皮包,“我真想给你一刀。”
你对她笑着,“这几天我过得很平静,我感觉自己的心从没这么宁静过。我只是在等死神来找我的那一天。”
“我不想听这些话,你收下了,就等于答应我了,我只是在尽我的责任。”
“我不会出去的,我收下是因为我怕你一会儿出去时会有麻烦。”
“你想把我逼疯了是不是?”
“我一直在想你那天说的话,那些我们死在江心的话,昨天晚上我想起来了,我要说那时我确实爱你。到现在为止你还是我这辈子里最爱的女人。”
“别跟我说这个。”
“他们来看我总是对我说保重什么的,其实这两个字对你更有用。我活着的时候给你那么大的伤害。我就要走了,我不想让这伤害更大。你要挺过去,找个可靠的人嫁给他吧。”
“别说了,我不会嫁的,要是嫁我早嫁了,我为什么要守十三年活寡?”
“把你双手给我,望着我,对,就这样笑一笑,保重。”
你妻子在回去的路上买了三大袋的菜和肉。站在厨房里她像个学厨艺的学生做好了每一样菜而不去动一筷子。桌上摆满了酒和菜,然而没人去吃。她看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视,四十五个频道平均每个看两分钟,她无法想象新的生活就是这样开始的。
她穿上大衣,走出去,来到警察局,“雷队长在哪儿?”
“他辞职了,快三个月了。”
由于这件糟糕的案子,我不仅失掉了职位,我丢掉了一切,包括我的良心。
“你帮下忙,给我他的住址,我是他以前的朋友。”
你妻子按照纸条上的地址,走过昆仑一路,穿过锦程大街,从车百广场插过去。在晚上六点钟的时候她一口气爬上五楼,推开门,“是雷队长家吗?”
“我爸在外面下棋呢。”我儿子告诉她,“出门往左走,在路边就能看见他们了。”
“谢谢。”她跑下楼梯,几个孩子在打雪仗,一个雪球飞到她肩上,她拍拍衣服,继续寻找着。“雷队长。”她向我走来。
“你是?我想不起来你是谁了。”
“马上你就想起我是谁了!”她向我扑来。
“刀!”看棋的男孩喊。
我闪开你妻子向我胸口砍过来的一刀,同时她又接着向前刺,手不停地乱挥,有一刀划破了我的手臂,裂开的羽绒服抖出了浸染鲜血的绒毛。刚才还在和我下棋的人摁住了她,夺下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