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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以不永伤-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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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都跟谁说了?”他问她。    
    “就你呀。”    
    “还有呢?”    
    “我爸,不过我用不着怕他。他气得上了楼,我就出来了。”    
    “就我一人知道。”我看着我妈妈,她显然没在意我的话。    
    “认识她?”    
    “嗯。”    
    “那她怎么就跟你一人说?”我父亲笑起来,“你是她知己不成?”    
    “因为,”我把碗推到中间,几乎一口饭都没吃。我明白自己马上就要承受什么,“因为那女孩说我是孩子的爸爸。”    
    “我才四十五岁。”我父亲站起来,双手比划着数字,然后抓住我的衣领,抽了我一个耳光,“你他妈就让我当爷爷了!”    
    我母亲坐在原位不动,双手叉腰静静地注视我几秒钟,突然从厨房走到屋子里神经质地喊叫起来。她回来时抓起所有不值钱的东西向我这里摔。因为我并不闪躲,她再次被激怒了,她先向我身上的各个部位掐去,看到我没有表现出痛苦的样子便抄起拖布杆朝我后背击打。在第二根拖布杆被打断的时候,她蹲下来,头反复撞着墙壁伤心地哭了。    
    我父亲又给我一巴掌,他指望着我哭出来,仿佛我的屈服将等同于他的胜利。我的眼镜掉在地上,被我父亲走动时踩碎了,他听到玻璃破裂的声音。看着我,回去又看看角落里的母亲,他跪在地上,弯下腰。下面很暗,他在桌下像寻找一只他药死的蟑螂一样徒劳地去搜寻那副失去镜片的空镜架。    
    我躺在床上,窗帘像泄了气的气球无力地贴在窗户上。我父亲在里面的屋子里不停地说啊说啊,我母亲低声哭泣着。夜晚仿佛绽放的花朵一般寂静无声。我乞盼夜色将他们融化。我打开灯,重新读了一遍我和雨卉以前的通信,然后我靠在墙头看白炽灯刺眼的白光,如一个上了年纪呼吸困难的老人那样按着自己的胸口走到桌前。我想给她写几句话,写了半页左右我突然发现这些话并不是为她而写,那是送给我自己慰藉的语言。我关掉灯躺回床上,在风吹着窗帘的一瞬间数着对面楼里亮灯的窗户。    
    我妈妈在黑暗中摸进屋子里来的时候撞倒了路中央的椅子。她在椅子落到地板之前停止了哭泣。她捂着膝盖跨过横在地面上的椅子、书本以及摔碎在地上的玻璃杯,在我床前抓着我的手,低下头轻轻对我说:“我打你了?”    
    “你没打我。”她的头发滑过我的脸,我转过身面对墙壁,悄悄地哭了。    
    “你真的太伤我的心了。”我妈妈松开我的手,向我全身摸去,寻找着伤口。    
    “我哪次都伤你的心。”    
    “干吗跑这么远来?他们还等着我回家呢。”他们从林子深处向湖边走去,他跟在她身边,看见几只松鼠在树梢间跳动。    
    “我想告诉你个事儿。你先坐下。”她神秘地笑着脱下凉鞋,双脚伸到水里。    
    他看出那种笑意是经过事先预演的,他怕她会在这里让他表白或是说其他一些山盟海誓的话,虽然她还没有求他说过,但他讨厌这个,讨厌以这种方式筑造的爱情堡垒。如果真要那样的话,我转身就走,他想。“好,你说吧。”    
    她并没有说,只是张着口不发出声来,同时指指自己的肚子。    
    他盯着她的嘴,按着口型自己说了一遍:“我怀孕了?”随后他闭上眼睛顺势躺在白云之下绿草之上。    
    “宇琪?”    
    我没说话,我妈妈的影子映在墙壁上。    
    “我和你爸想好了,你先把考试过去,然后我们给你转学,远离此地。”    
    “我会远离此地的,以后再也不回来。”    
    “嗯,你睡吧。”我妈妈站起来,“那女孩是谁?”    
    “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他侧身看着她,风吹动她耳边的头发起起伏伏。    
    她捡一颗石子向湖中抛去,石子跳出水面又落入稍远的水中,击起点点涟漪。“来个痛快的。”她双手各抓起一只凉鞋,仿佛在比较哪只手的力量大一些,然后一起朝水面扔过去,凉鞋在几乎平行的位置溅起两处水花。她抽出水中的双腿,光着脚踩在泥里,“我该怎么办?”    
    10。2。1    
    我们在前面简单介绍了杜宾童年及少年时的状况。在千位以“一”为开头的最后一年杜宾升入了长春的一所高中,高中三年他依然没有显露出半点儿令后人惊叹的那种文学才能。与大多数同学类似,他度过了较为平庸的高中生活,学习成绩始终停留在中等偏上的位置。虽然有很多评论家都根据他的作品认定杜宾是个比较独立的人,然而那时候的他就像后来的他一样,只会用文字表明自己的观点,绝不付诸言语行动。与众人为数不多的几点不同之处之一是他曾因为偷换试卷受了一次大过处分,原因在于替他考试的枪手承认自己答得很糟糕,于是他在弄来的一套空白卷上填满正确答案后混进教研组换回了那份充满错误的试卷,整个计划进行得很周密,愚蠢的是近乎满分的成绩暴露了他的作弊行为。(笔者交代此事只是为了令读者对杜宾了解更多一些,看上去这个与他之后的文学生涯没有丝毫关联。)另外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是在三年里他从未交过老师布置的作文。为此笔者去拜访过那位姓黄的主任,一个下午她都在不停地摇着头,我相信即使到现在他的语文老师也不肯承认后来达到无限辉煌的杜宾就是她当时的学生杜宇琪。    
    在十一中的三年是他一生中阴云密布的三年,是他心里面卷起狂风的三年。这三年过去后他就把自己的名字从杜宇琪改为杜宾,彻底与长春切断了联系。(笔者先声明,虽然笔者也叫杜宇琪,但绝不是上天安排的巧合,也绝不是笔者由于对杜宾的顶礼膜拜而更改的笔名,一切都归咎于我那对杜宾无限依恋的母亲。)众所周知,在十一中他开始了自己第一次恋爱,正是由于这场刻骨铭心的恋爱所引起的伤痛回忆才使杜宾选择了文学的道路。笔者想把此事作为本章的重点来描述。    
    使杜宾的整个人生就此转折的,是两千年九月的一天,杜宾在十一中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楼道口首次见到了那个比他小一岁的女孩。杜宾的小说里没有一处场景讲过这件事。当时和他在一起见到那女孩的是他的高中同学,也是他的大学同学李佳毅。按照校友录所留下的地址,笔者找到了现在已年过古稀的李老先生。他住在稍显冷清的郊区,离市区大概有两小时的车程。对于老人来说,那是个安度晚年再好不过的地方了,辽阔的田野,宁静的夜晚,以及与花鸟为伴的惬意生活都会令人享受到生活的美妙。李老先生看到我的名片略显惊讶,他眯着眼睛观察我,仿佛在找我和这名片的相似之处。我告诉他我是杜宾的养子,显然他没有听明白我的话,继续回忆着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名字有如此深的印象。我说杜宾以前是您的同学杜宇琪,当上作家后才改的名字,而我打算写一本关于他的传记,所以不得不前来打扰您。    
    “你一提作家我就想起是谁了,”他点点头,“宇琪真的成作家了?”    
    我告诉他杜宾不但当上了作家,还写出了几部本世纪最负盛名的华语小说。    
    “五十年了,”他掐指算着,“我们从没见面。”他问我杜宾现在怎么样。    
    “已经死了。”我对他说,“或者说是失踪了。”    
    他说懂得我的意思。“他一直都在逃避生活,”他靠在安乐椅上摇起来,“不然我也不会坚信他是天才的。”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看上去是帮李老先生收拾家务的钟点工走到院子里告诉他饭菜做好了。他坐起来,冲我钩钩手指。这手势换在其他人做出来都会令我觉得带有轻蔑的意味,然而出现在他身上便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于是我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    
    饭菜并不丰盛,但是十分可口,他一边给我夹菜一边讲述过去的事情。访问了一年多的经历使我知道,这是了解真实情况的一个相当合适的时机,无须我特意去问什么,对方自然会点点滴滴地回忆出来,这样就避免了我本人主观诱导的可能。(倘若我问那时是否如何如何的话,对方由于想不起来通常会选是,而很少有人会承认自己忘了的。)不过李老先生说出的事情有些散乱,从杜宾向同学借了一笔钱后消失了说到杜宾在老师进来之前在门上拴上三根一拉就响的鞭炮,要不然又说起杜宾的几首伤感得有些滥情的诗作。我不能做笔记,因为经验告诉我,被访问者要是看到他的言语正被一一地记在纸上,会产生很大的压力,无法说出更多的事情。我仔细地听他说话,拼命地把这些没有顺序毫无联系的细节一股脑儿塞进我构画好的时间框架里。    
    


第三部第2节 真凭实据

    李老先生饭量不大,吃得很慢。吃完饭他点起一支烟还在对我说着。可能是他本人也已经意识到他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以至于有些事情反反复复地说了好几遍,所以他笑了笑,闭上双眼去想一想还有什么漏掉的。借此空闲我整理了一下方才他的那些回忆。李老先生所回忆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我想知道杜宾的那次恋情以及那之后他情绪的变化,这些李老先生只字未提。而且我发现他说的这些事中至少有一半杜宾是不可能做的,譬如杜宾他不会去做在老师后背贴纸条这类幼稚的恶作剧,也绝不会同时周旋在四个女朋友之间。或许是李先生记错人了。我无奈地笑了笑,除了这顿令人回味的午餐,这一次来访好像没有其他的收获。    
    我接过那女孩递过来的茶水告诉他我想要一些真凭实据的东西。    
    “有。”他想了一会儿回答。然后他从衣柜里掏出了一个铜匣子,“这些都是他的信。”他说,“好像也有我的。”    
    不同的信纸写着各式各样的字体。有一打是李老先生写的家书,上面说大学里组织学生每人给父母写二十封信,我查了查,刚好二十封。还有几十封女孩子的情书,前面的称呼是“宠物熊”,下面署名是“番茄”。    
    “你能记起这是给谁的吗?”    
    他接过来,重新将信读了一遍,“我的。”李老先生皱着眉,仿佛在想是自己什么时候的女朋友,随后一股莫名的感动浸染了他。“这些一定是宇琪的。”他指着几封订在一起的信说。    
    我认出这是杜宾的字迹,他那糟糕的字几十年都没改变多少。“嗯,这些情书都是杜宾寄出去的,为什么会转到你这里呢?”    
    他看了半天,记不起来了,“你收着吧。”    
    临告辞时我还是问了他我早就想了解的问题,就是杜宾和他那次恋爱的女朋友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哪个?”他问我。    
    “就是信上写的这个。”    
    “哦。”他说那是高三他们刚开学,新来了一批高一新生。半个班的男生决定下去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漂亮的女孩子,其中好像要数杜宇琪最活跃,他带着男生往下冲,跑到二楼的时候撞倒了迎面上楼的一个女孩子。当时热播日剧《一吻定情》,就是讲在这种情况两个人会很意外地吻到一起。现实中虽然不致如此但也足足令后面兴奋的男生哄笑起来。杜宇琪扶起那个脸红了的女孩,捡起散落一地的新书,翻开封面的扉页看到了那女孩的名字。他盯着她,把书递过去,却不肯松手,指着那本书的扉页说,“我每本书这个位置上都写着杜宇琪。”    
    汽车驶过一片绿油油的麦田,连成一片的麦子向同一方向倾倒,坐在车里我努力地想象着那时一见钟情的情形。老实说,在事先笔者假设的几种开局中没有一个像李佳毅老先生所讲的这般庸俗。我开始渐渐明白为什么杜宾先生在那么多本书里面写了他们的相爱、热恋及离别,却唯独不诉说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不必去寻找故事的开头,重要的是一个完美结局。”这是杜宾在他的《第三人》里说过的,基于此他没有一个故事是从头讲起的。    
    一共是七封信,都是写给张雨卉的。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但如果叫出她的小名“毛毛”的话,读者就再熟悉不过了。杜宾后来特意写了一本书来纪念这次恋爱,纪念毛毛的死。那本处女作叫作《维以不永伤》,分为篇幅不一的四部分来写。本传记将在下一章讨论此书。七封信顺着时间排在一起,字迹相当潦草,勾抹得也很厉害。比如第一封的首句便写着:“以前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你早该意识到自己很美。”随后就用红笔画掉,取而代之的是风格较为轻松的开头:“他们说张雨卉是十一中最漂亮的女孩,我探寻了一个星期就认定唯一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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