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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我迷住了,”那男孩说,“真的,我刚才一直观察你呢。”
卖伞人已经是第三次从这里经过,他转了那么多圈也没卖掉一把伞。“就要下雨了!”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就算没有雨也可以挡阳光!”他真应该改行了。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他头发散发出的劣质摩丝味令我难受。“警察局怎么样?”
“走啊。”他在挑衅。
“他能带我们去。”
我走过去跟在一位巡警后面。那胆小的孩子没敢跟上来。我走出市场,拐进胡同,里面漆黑一片。
我担心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倒下来,长睡不醒。我怕到时候好心的人们会在那个晕倒的小女孩身上翻到这个让她爸爸为难的东西。我拿出合同,把它撕碎了。
我找到录像厅。老板不让我进去,“今天休息。”
“我找人。”我告诉他。
“里面没人。”他拦着我。
“那我求你帮我过去找,行吗?”
“你说什么?”
我在他迟疑时跑进去。里面还是那样的片子,我试探着向里走去,杜宇琪已不在我们一直待的位子了。
“杜宇琪?”我轻声叫他。
人群出现一阵不安,是啊,有女人进到这种地方了,多新鲜。
“赶快出去!”老板跟进来拉着我的手臂。
“杜宇琪。你不想见我?”我看到他了,走过去俯身问他。
“见,怎么不?”我认错人了,他摸到我的脸,笑道,“来,让我见见你。”
“走开!快走!”老板推开那人,向后拉我。
“杜宇琪,你在,你肯定在这里面,”我接着说,“你还生我气呢是不是?”
“我让你出去!”老板发火了,“你想出事怎么着?”
“我先回去了,宇琪,我会和你一起走的。还有,那密码是我生日。就算明天我来不了,你一个人也一定要去。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会在上海见面的对不对?”
出去之后我终于吐了。我扶着墙一点点走出胡同。我看着在地面打旋的塑料袋,心里说不出的伤心。我投了一元钱在路口的电话里。
“爸?是你吗?我是毛毛。我在红旗街呢,我就在这儿等你。”
10。2。2
在离开长春之前我最后想拜访的人是马欣阳女士,我想向她表达我乃至整个杜宾作品研究协会的谢意。马女士并不是我们协会的成员,然而出于对杜宾的文学作品的热爱(调查已表明我们的确没有任何理由来爱杜宾这个人),我和她还有许多其他的朋友走到了一起。我是在二十年前才接触她的。那时候我刚刚组建这个协会,还没有太多的人关注杜宾。我在各大报纸刊载寻找杜宾的启事来吸引杜宾为数不多的读者。马欣阳女士就是读者之一。我曾与她相互通过几封热情洋溢的信。在我的劝说下她终于肯把自己对杜宾的研究成果寄给我。当时我满怀感激地写了一封信给她,不过她的回信却相当冷淡。她自谦她能力有限,所做的工作远远不够,根本不配我所夸赞的“伟大”两个字。在信的末尾她劝我不要再写信给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她引用了《维以不永伤》第一部里的原话,“我们真的没必要对自己喜欢的一件事或一个人此生都永志不忘。”随后我陆续应邀去巴黎组织杜宾作品的法文、英文以及德文的翻译工作。回来之后我又写了三封信给她,可是没收到一封回信。自此我们失去了联系。
她留给我将近十万字不分章节的手稿,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把这些散乱的文字排成稍显通畅的一本书。我打算在明天见到她之前重读一遍以作了解。这些文字与其说是调查研究的成果,还不如把它当成主角是杜宾的一部短篇小说集。虽然马女士用不同形式来写这么多的故事,然而仔细阅读你可以发现,这些都在杜宾所终结的十几种文体之内。我筛选了一下,其中有一篇是涉及他和毛毛的故事。我还不能确定这件事的真实程度,我想我该先摘录几句列在下面,以飨读者。
你回你爷爷家?她问我。
同马女士的大多数故事类似,这一篇没有标题,没有明显的背景。故事发生的地点和时间往往都是隐藏在后面的对话里的。第一句话便出现两个人物。她明显指毛毛,而我自然是杜宾,也就是马女士模仿的叙述者。我们再找一下毛毛说的第二句话。
刚才还过去一辆呢,我正在学校里,怎么跑也没赶上。
这句话隐藏了三条线索。一、他们在等公共汽车。二、这是放学时间。三、毛毛向他交代刚才的事表明他们是偶然遇见的。
那我们就得再等十分钟了,我说。
冻死我了,据说今天要下雪呢。第一场啊,她对我比划着,够让人兴奋的了。
时间大概是秋末或冬初,不过看起来这要取决于今天能不能下雪。
车来了!我叫道,抓着她的手臂向前走。
人太多了,根本上不去。她抱怨。
到现在为止我还看不出用第一人称叙述的益处所在。接下来的对话纷杂且琐碎,只交代一件事:他们决定走回去。似乎马女士还没有掌握用对话来讲故事的技巧,不过这考验了读者的耐心。细心的人们总能在乱石中找出光芒四射的金子。像第二页的几句对话:
你在撕什么呀?我问她。
她把碎的纸片攥在手里,然后在空中摊开掌心,纸片向身后吹去。下雪了,她说,多像啊。
不要了?
嗯,她点着头,都是些无聊的情书。
收到的?你真够幸福的。
喂!
干吗呀?
为什么我收不到你的情书呢?她停住脚步望着我。
我写过的。我低声说,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
我们认识几年?我伸出双手都数不过来。
我告诉她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的。
是啊,为什么十多年你都不写一封?而你们班的那个只有两个月就写了七封给我。
我写过的。
她冲我笑了笑,仿佛是在嘲笑我的懦弱。你知道吗?我想好了,我决定在收到他第八封的时候就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我真的写过。我也写了七封,而且都已经送到你的手中,不过你刚才把这些撕碎了,你说这看上去像漫天纷飞的雪花。
你看呀,终于下雪了!她叫道。
我顺着她手指望去,几片雪花从空中飘落。晶莹,洁白——
后面的我就不抄在下面了。故事在马女士精心描述的一片雪色中结束了。整体看来小说叙述得有些含糊不清,可能是失去了双引号的缘故,分不清是独白还是对话。但是如果她所讲的都属实的话,至少可以将毛毛和杜宾如何相爱的那一片空白衔接起来。
第二天我按照以前她来信的地址找到了她家。门上贴了大红喜字,地上全是扎破的气球。“是我女儿刚刚被接走。”她情不自禁地抹着眼泪,把我当成被邀请的客人了,说,“他们去贵福地了,我不愿去,只想呆在家里静静,想想这三十多年。”
“是啊,时光匆匆。”我对她微笑着。
“你不去?”
我摇摇头,掏出我们以前的通信,说,“我是杜宇琪。”
“啊?”她显出那种夸张的惊讶。她开始挥着双臂走来走去,不是对我的意外到来感到惊讶,而是对自己在一天里碰到那么多想不到的事情感到无法理解。
“我是来对您表示敬意的,感谢您对杜宾作品的研究做了那么大的贡献。”
“我早就不去想他了,他耗费了我大半辈子的光阴,”她坐下来说,“好像我把我知道的那些都写下来送人了吧?”她努力回想着。
“送给我了。”
“对,我想起来了,我这儿还有你的信呢。”
她回到屋里将一打信件翻出来,“这几封是你的,”她说,“别再问我什么了,我知道的已经都给你了。”
“谢谢,那些对我确实有很大帮助。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使你产生去研究杜宾的念头呢?”我说,同时双手合拢接过她抓来的一把喜糖。
“从看了他的第一本书之后,叫——”她仰头想着。
“《维以不永伤》。”我提醒道。
“对,我身边没有一个人读过这本书,我那本也不是买的。”
“别人送的?”
“不是。我那时在北京上学嘛,我记得好像有一次我一下车大衣兜里就多了这本书。”
“应该是杜宾趁乱时塞进去的,因为《维以不永伤》的初版很糟糕,只印了三百本还没卖出去,他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让别人也能读到这本书。”
“这些我后来都知道了。要知道我研究他三十年了。”
我告诉她我打算写一本杜宾的传记,现在正写第二章。
“想法不错,”她嗑起瓜子来,“我一直想写他,所以毕业后就要求调到长春工作,试图将他小说里的影子与他本人重合在一起。不过后来我意识到自己的才能不够,就放弃了。”
“不过你们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杜宾已经成为一位大师级的人物了。”
“是吗?”她充满疑惑地看着我。
“他的小说已经译成了十七种文字,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有人在阅读他。”
“不可能。”她并不相信。
“这是真的。”
“你们打算在他的传记里就这么写?”
“当然,如实地讲出来是我的责任。”
“你不觉得你的小把戏很愚蠢吗?”
“愚蠢?”我不明白了。
“我比你先想到这主意的,”她冷笑着,“杜宾是否成名了我和你一样清楚。你骗那些外行人行,可别骗我。”
“我没想骗你。”我辩解着。
“我知道你的小把戏,杜宾现在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她指着我说,“但你,想在传记里把他写成无人不知的大师。这样一来那些无知的读者就想知道杜宾是谁而疯狂地去购买他的小说。这确实是让他迅速成名的好方式。”
“你说你以前用过?”
“没用!我不想用。你仔细想想,如果杜宾想拥有金钱和荣誉的话,我敢保证以他的文学功力他会比你做得更好。但他没做,为什么?如果你真正全心全意去阅读杜宾的小说你就会发现,在他的世界里,只需要一个宁静的创作环境,其余的金钱、名声、荣誉什么的,没有丝毫的意义。”
第三部第9节 长春之行
随着与她的告别,我结束了我的长春之行。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第二遍誊稿的时候将上述对话删掉。我承认在前面我所讲的有些不是事实,然而我能担保的是我采访的每一个人,他们所说的话都是原封不动地呈现在读者面前。我可以不去写某一句话,但如果我写了,就一定是这个人亲口告诉我的。
长春是我走访的第一站,在这里我完成了传记的第二章。这半个月的走访比我预想的要艰难许多。为了写出传记接下来我必须沿着杜宾的踪迹探寻下去。我无法确定这本书是否还值得接着写。或许马欣阳女士说得对,放弃这愚蠢的工作,去做些实质性的事情。譬如我应当将我和我父亲将近三十年的通信整理一遍,将他那几本湮于时光之流的小说重新请人写序再版,而不是写这本近乎吹捧的传记。
就让本章在这里收尾吧,让本书也就此结束好了。总之我已无力再去续写第三章。
2。2。15
或许我本就不该那么冲动地和她跑出来,或许如果我想逃离此地的话就不该再拖着她。我没有钱,我没法让自己活命;而她有,她能使我们两个人都衣食无忧。理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目的,怀着卑鄙无耻的目的。她在喊我,我听到了,回家吧,回家。看完这场电影我就回去,回去洗个澡,睡个好觉,对着他们说:“我回来了,今天学校晚上加课了,所以迟到了点儿。”语气平常得就仿佛刚离家一小时而已。
“有火吗?”我回到座位上,拍拍旁边的人。
他点起火,我叼支烟凑上去,烟点着了,他却迟迟不松手,在火中观察我的脸。
“你叫杜宇琪?”
我没说话,将烟一口气吸下去,直到窒息,我咳了起来。
“那女孩是找你的。”他把火机收好,“没错,就是你。”
“你记错了。”
“屋里就这一个女孩,我记不错。这几天她是和你在一起来着。”
“你还有烟吗?我的烟太呛了。”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