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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有烟吗?我的烟太呛了。”
“有。”他抽出一支递给我,“想甩她?”
“还不至于。”
“她来找你,你不敢承认。”
“我敢的,只是不愿。”
“我看她对你感情挺深的。”
电影结束了,屋里渐渐响起说话声,都是听不懂的方言,还有后排的呼噜声。“老板!换片!”他向门外喊道,然后转回来,“一个女孩肯跟你到这种地方就说明一切问题了,外人也看得出来。”
“什么牌子的?味儿挺柔的。”
“你怕丢人。”
“什么?”音乐突然响起来,我看了一眼电视,一部日本的《露水鸳鸯·五》,“前四集什么样?你看过吗?”我问。
“我说你怕丢人,”他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当那么多人的面被找出来你觉得很丢人,是不是?”
“是。”我承认了。我捡起背包挎在右肩,抓紧钱箱,站了起来。
“打算出去?”
我又看了一眼电视,那个男主角在往一丝不挂的女友身上抹冰激凌。离开吧,群体堕落地带,我想,不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
“大半夜的,你去哪儿?”他侧过腿给我让路,“去哪儿?”
“我去买个火机。”
9。4。17
她又来了,一定又到十二点了,已经连续半年多了,她比闹钟还要准时。她挨家挨户地捶门,直到门被打开为止。这一次她会说什么,地震?洪水?“起来!快点儿,都给我穿好衣服躲起来!”她对着每一扇窗户叫喊,“我们就要被轰炸了!”夜夜都是这样,我们在不安的睡梦中惊慌醒来。没有人敢不给她开门,如果里面的人不出来,她会一拳打碎窗户上的玻璃,完全不顾沾满碎片和鲜血的手,再去击碎下一户敲不醒的人家的玻璃。
“我是来救你们的,听见没有?”她疯狂地吼着,我女儿扑到我怀里再次被吓哭了。我丈夫怒气冲冲地跑出去,却不敢对她的嘶嚎回应一言一语。他转回身看着我,那无辜的表情仿佛是在告诉我他不是懦弱,不是胆小,只是不屑于理会那个女人。“窝囊废!”除了这一句我真骂不出了。我心里明白,我丈夫跟她有一腿,不单是他,这胡同所有的男人都跟她有一腿。她是个贱女人,随便哪个男人都可以和她上床。以前我丈夫三天两头就往她家跑,不过这样也好,比跟外面的野女人厮混强得多了。我跟她在意什么,她根本不配我来担心,像她那么放荡的女人,即使和一百个男人上过床,也不会影响一个男人的家室。
我们都知道她女儿死了,我不会同情她的,别人也不会。谁都知道女儿是被她逼死的,那天晚上她对自己的女儿发疯呢,人人都听到了,那声音哪像是对自己的女儿,倒像是对充满仇恨的冤家叫喊:“滚!滚!滚!”就是这样,打从她搬过来,她女儿还小的时候她就像个恶魔一样折磨她女儿,等女儿长大了不服她管她便折磨领进家里的那些男人,现在女儿死了,她又开始折磨我们了,弄得我们一到夜晚就不敢睡觉,看着外面飘落的树叶守到十二点。
我早都说了,她是成心的,像她这种人是不可能失去理智的。但是他们不信,他们想尽办法找到她原来的丈夫,让他管一管他这个过去的老婆。可怜的男人啊,他强忍着失去女儿的悲痛把她送走了。你看,和我说的一模一样,她一点儿病也没有,不出半个月她就大模大样地回来了。大家都以为她的病治好了,还为她高兴呢,不是,不是这么回事,第二天晚上她又和往常一样敲我们家的门。此后人们就不再有办法了。
“呜……梆!”她拉着人就往屋子里闯。“回去睡觉,”隔壁那个小伙子走出来了,“赶快给我回去睡觉!”我知道他和那女人也有一腿,他还只有二十岁哪。
“别冲我喊,忘恩负义的家伙!”她说。
“回去!”他手指顶着她的额头说,“小心我揍你!”
“打女人呀,来呀。”她向前走着说,“你打我?我杀了你!”
啪!他给了她一个嘴巴。此时他的手指开始发颤,他害怕了,“回去吧。”他的话音显得有气无力。
“我杀了你!”她发疯了,双手向他的脖子掐去,人们越拉着她的手臂她就越用力。小伙子脸被憋得通红,舌头伸到外面。他真会被掐死的。
当!她松开手,回头看了一眼就倒下去了。小伙子靠在墙角大口喘气,他母亲举着椅子一动也不动。
“死了?”有人问道。
“没什么大碍,昏过去了。”那个老中医摸着她的脉说,“扶到屋里,休息一下会醒的。”
“然后呢?”小伙子缓缓问道,“她早晚要杀了我。”
“交给她丈夫吧。”老中医说。
“他没有丈夫。”
“不是,就是那个张局长。”
7。2。19
很多年以后,从我年迈的舅妈那里我才知道我表哥杜宇琪在毛毛出事的第二天便逃到了上海。将近三十个小时颠簸的旅途他一直处在睡梦之中。要不是列车员在终点唤醒他的话,他似乎会一直沉睡下去,直到火车把他载到世界的尽头。
火车在午夜终于驶进了比白昼还要绚丽的夜上海。他望着繁华的街道、明艳的灯光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生出了同他三年后在北京上学时同样的感受——对自己的未来和前途彷徨无措。他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做什么,如何才能听懂外语一般晦涩的上海话。他背着硕大的行李包漫无目的地走着,在路人稀少的街道他像无处容身的醉汉一般放声嘶吼,摇晃地走着类似伸长的弹簧那样的折线。就这样他从南京路一直缓缓走到外滩。听着静静流淌的江水和远处游船的汽笛声他在江边愉快地坐了几个小时。他的心随着击起的浪花以及鳞片般的水光起伏不定。当他发现天色渐明时他开始害怕见到外滩卸妆后的样子,于是他像一个天亮前必须消失的孤魂一般匆匆往回奔跑,以至于他还没有见到上海的阳光便离开了那里。
后来我舅舅带着我舅妈也曾来到过这里,在上海他们已经没有颜面将自己的问题说出口:他们在找他们的儿子,一个就快三十岁的大孩子。有善心的民警明知道不管经历多少天的寻找他们都将要无功而返,为了不辜负他们昂贵的车费,漫长的旅程以及疲惫的身心,他把他们指到了一个不虚此行的好地方——南京路。一路上我舅妈盯着所有过往的行人试图辨认出儿子的相貌,然而不多久他们渐渐放弃了这种唐突的做法。坐在冰凉的长椅上面对滔滔江水我舅妈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经受着比那些最扣人心弦的故事还要惊恐的情节,一个母亲发现了一具被以一种她不敢相信的残忍手段杀死的女孩的尸体,而凶手正是她的儿子。这样的猜想使她再一次啜泣不止。“回去吧。”她对我舅舅说。于是他们两人就迈着同来时一样沉重的步子向回返,仿佛一对早已衰老而无力飞行的候鸟,刚刚从北方一路艰辛地飞到南方就发现,冬天已经结束了。
当我舅妈不再对她命运多舛的儿子抱有任何幻想的时候,她开始阅读杜宇琪留在家里的那几百本书,似乎从书里可以重新激起关于儿子的美好回忆一样。直到她读完《圣殿》的那天她才明白文学是这样定义的——不在于揭示出重大的社会问题,不在于给读者一时愉悦的消遣,文学的真正目的在于对未来事情的一个精准预言。她绝望地一页页撕掉这本书,同时有两张长春到上海的车票从封套里抖搂出来。
按照上海地图上红笔勾出的箭头她知道她和儿子走了同一条路线,所看到的几乎是相同的景致。我舅妈为我表哥在离开了父母那么长时间后他们还能拥有一个共同的记忆而感到欣慰。她反复地眨着眼睛以让泪水消融在眼眶之内。然而使她无法理解的是那两张车票,她猜不出是谁陪他去的上海,而且,返程车票又在哪里?
在北京我表哥杜宇琪告诉我经过一个多星期的花销他在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身上便已没有一分钱了。在外滩他看见高高的围栏和两岸严密盯防的警卫才觉得葬身湖底是一个多可笑的想法,之后他在马路中央肆无忌惮地奔跑,却没有一辆车能如他所愿地从他心口压过。他决定听从命运的安排,假如自己的运气真的是如此糟糕,那么饿死在街头他也将欣然接受。他在第二天凌晨排进了队伍的中间位置。他将留给毛毛的那张“长春—上海”的车票对折。轮到他的时候他给检票员看了其中一半“——上海”。“翻过来。”她说着又看了一眼另一面。咔嚓!她在“长春”的上方打了个孔。
6。1。16
我是在深夜十二点走出的房门,我妻子那时还在沉睡。为了……为了?等一下,我再看一看,有点儿忘了。你尽量记准一点,明天就要上法庭了。哦,在这儿,我刚才说错了,重说一遍。大概在十二点钟左右我走到外面,这里面没写我妻子在干什么。差不多,差不多,意思对了就行。为了不掉进那些没有盖的井里,我走进了花园。然后?然后我看见一个女孩坐在长椅上笑。是哭!哭?哦,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为什么哭呢?不是笑吗?我再看一下。把稿子放下!拿过来,明天上法庭你还能带着去吗?是哭,是哭。她说她跟妈妈吵了一架,因为她怀孕了。怀孕要到后面说出来。是啊,她怀孕了,她妈妈为此难过。我问她爸爸怎么看呢?你没有问这句话,没问过。知道吗?问了,我一定问了,这我有印象。她说她正在等爸爸过来谈,我问她谈什么。她说不谈这事,谈别的,她想要爸爸妈妈重新在一起。因为她知道妈妈很可怜,很孤独。只要爸爸答应了,她要远走高飞,和一个男孩远走高飞。什么?你在说些什么烂东西?把稿子给我看看,扔过来。你好好瞧瞧,哪有这些话?撕掉它!撕掉它!有的,有的。我还问她怎么让爸爸答应呢?她说她自有办法,一张合同书就足够了。
第三部第10节 莫名其妙
闭嘴!闭嘴!莫名其妙。说下一段,背你杀你毛毛的经过。哦,我当时双手掐住毛毛,反复地叫道,别逼我,拿出来吧,给我别逼我,毛毛,是他们逼我这么干的。谁逼着你了?哪来的这些话?你好好回忆一下上面怎么写的?我想想,她双臂不停地乱挥。松手啊,爸爸,你松手啊。谁是她爸爸?记着,你不是,你只是个过路人。我是的,我是毛毛的爸爸。毛毛,爸爸不想杀你,你是我女儿,我只是想吓吓你。起来呀,起来,毛毛,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好好的,你让我怎么做都行。毛毛!毛毛!哭什么。你哭什么?你和毛毛没任何关系,你动的哪门子感情?往下说。往下说。
我扶起毛毛,她已经死了。我让她靠在车的后排。车?哪有什么车?你再看看稿子,哪有车?你们是在花园里的。稿子不是刚刚被你扯了吗?哦,那么我给你讲一遍,你仔细听着。你是在车里,你那辆奥迪A6。你把杀毛毛归咎于上面给你施加的压力,狡辩,纯属狡辩。看见毛毛不再呼吸你开始害怕了,抽烟,你一支一支地在车里抽烟,烟味附在毛毛的头发上、衣服上和盯着你的眼睛上。我已经戒烟十多年了。你听我说,除了花园你想不出哪有藏匿尸体的地方。你一开到花园门口,没有人看到你,你抱着毛毛穿过甬路,把她平放在草地之中。后来你想起应该在她身上找找合同。她说她已经在路上撕掉了,你当然不相信。那么毛毛有什么办法,听凭你把她掐死。你一件一件脱光了她的衣服,仔细搜寻也没找到。最后你干脆把她的内裤也褪下来,这里还是没有。你下流的想法!不在这里,你摸着她,双膝跪在地上,一根树棍碰着你的腿。你捡起来,决定做出能够使你逃脱嫌疑的兽性行为。你叉开她的双腿,对着正中央。没有,毛毛,爸爸没有这样做。做了!我告诉你,你做了。你闭上双眼,使出你全身的力气一下将树棍全部捅进去。不是我,不是我。就是你,张文再,你等着我帮你收拾残局吧!
3。3。4
“下雨了。”
她说。他从她身上翻下来,和她平躺在床上,看着屋顶沾有黑斑点的天花板。他左手向旁边摸到墙壁,指甲悄悄地在墙上刮着字。
“真下雨了,”她侧过身对着他,“你听啊。”
“墙角有只蜘蛛在结网呢。”
她顺着他手的方向望去,隐约看见一小块黑色在动。她担心自己是不是开始近视了。但声音还那么清晰的,确实有雨一滴一滴地敲在房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