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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上哭了出来。而这一切没有打断他的沉思,他看着她母亲微笑着。“怕什么?怕什么呀?”她隔着被子摸到她女儿的头,说,“还有十天就结婚了呀。”“阴谋,”他坐起来穿上衣服,想,“精心设计的诡计。”他开始厌恶这个家,厌恶他自己,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小时里他一句话也没说过,连晚饭都没吃就往回赶了。
当天夜里他父亲还在熟睡的时候,他带走了家里所有能找到的钱坐了一夜汽车到了武汉。越来越拮据的日子慢慢表明武汉并不是他新生活的开始。二十天后他在那封绝望的信里面告诉他父亲最坏的结果是他不成样子地回去。“就像只丧家犬。”他说。令他欣慰的是他父亲在回信里劝他不要回来,他说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和他一样,单调而苦闷地生活一辈子。他心怀感激地听他父亲的指引来到长春。尽管他父亲没说出来,但是他知道,在女方家里的催逼下,他父亲一定过着难以想象的贫苦生活。第一个月他省下十五元,自己留下三元,其余的十二元寄给了父亲。后来他觉得每个月花销一块二毛钱的邮费有些得不偿失。于是他决定每月先把钱存下来,待攒到一大笔再一并寄过去。遗憾的是等他攒到一百零八块的时候,这笔钱都用在了结婚上面。
外面雨已经停了,几个坐在地上的孩子又跑了出去。他看着大钟,掐灭烟头,站起来拍拍衣服,银行的几个出纳员从里面走出来。他一直在等的人来了。
“咦?”她奇怪地看着他说,“已经下班了。”
“我知道。”
他说。他发现她不但很迷人,而且还比其他的出纳员热心。
“您有事儿吗?”她问。
“我在等人。”
“里面已经没人了呀。”她说着走到门口,“怎么下雨啦?”
“你什么都不知道。”她的朋友们拉着她往外走。
“袁南。”他在后面叫她。
“咦?”她回过头。
“走不走啊?”朋友们在雨里催促她。
“你们先走吧。”他说,“我是她朋友。”
其余的人跳过一摊水,踩着现拿红砖搭起的路向远方走去。
“等等我!”她喊。那些人没有听见,拐过红房子,消失了。她转身说:“我不认识你呀。”
“我们认识的,你很像我的小学的一个同学。”
她笑了起来,说:“小学?你知道我在哪儿念的书吗?孤儿院。”
他向后退了几步,后鞋跟踩碎了大厅地面的积水中的光影。“但是我认识你的。”他语气有些无奈,“你叫袁南,我是张文再。”
袁南想了一会儿,然后笑了,指着墙壁上贴有几十张相片的光荣榜问:“你真认为我是那里面最漂亮的吗?”
他没说话,点起一支烟。这让她觉得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些自以为是。她脸红起来,低声说:“我想我们的确两不相识。”
这时一个矮小的清洁工推着一把能有两米宽的拖布以仿佛在擦拭这世界般缓慢的脚步硬要从他们中间走过。他又向后退几步,靠在墙壁上。“哦,”他肯定地说,“你是所有人里最迷人的女孩。”
第四部第2节 我的故事开始
她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门外走去。屋檐下在滴水。她听见有脚步声跟在她身后。“从今天起,”她想,“我的故事开始了。”
第二章
一直到九月份张文再去了六次银行找她。每一次他都是从四点半开始在大厅里静静地坐上一个小时,直到五点半她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才显露并不自然的笑容。为了更频繁地见到她,他将每月存一次钱的习惯改为两次。这样每个月的十一日和二十六日他都会心情不安地一路送她到女子公寓,然后听着心底严厉的斥责声匆匆赶回地下室。他为自己近乎懦弱的性格自责,以至于他根本就不能说出——哪怕是一半——头天晚上准备好的话语给她听。大多数时候他们谁也不说话,张文再常常看着马路上奔跑的汽车或是路旁的一支蒲公英来掩饰内心的狂乱。
“我担心这是今年我们能见到的最后一场雨了。”有一次她说。
走到中途突然下起雨来,雨水从屋檐上流下来,润湿将要枯黄的草地。一些树叶浇落下来,飘飘荡荡地落在路旁,被向下流淌的积水带走。他们逆流而上,艰难地行走。
“是吗?”他说,“我以为还要下的呢。这是我到长春的第一年。”
他们各自撑着一把伞,文再后悔带着伞来。他没想到袁南已经对这场秋雨早有准备。这样便无法如他所想,两个人在一把伞下漫步。他把伞压得低低的,看着地面荡起水花的流水。
“在这一年里,我认识了你。”他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话。
“哦?”她笑了,“你不是说你早就认识我了吗?”
他没再说什么,始终和她保持着大约半米的距离,心里却在哀叹着两颗心的距离如此之远。他走上马路边的台阶,双手插在裤袋里,像走独木桥一般小心地任凭水流穿过他的脚趾向后滚去。
“袁南!”
快到女子公寓的时候他叫了一声。她回过身,看着遮住他面孔的伞,等待接下来他要说什么。他想好要说的话了。“去你家避避雨吧。”或者是“你在雨里看起来比我想的还要漂亮。”他扔下伞,向她走近两步,忽然发现眼前的人是如此陌生。
“你的衣服全湿了。”他说,“回去还是洗洗吧。”
他右手在裤袋里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然后转过去向原路返回。他又一次谅解了自己的胆小,决定不再回头望她了。
“伞!”她在后面喊道。
“不是说最后一场雨吗?”他回头对她笑了笑,往远处走去。
就这样他们一起走过春天,穿过百鸟齐鸣的夏天,谁也说不准充满忧伤的秋天是他们的终点还是他们又一次旅途的起点。张文再从来也不明白自己是否真的爱她。尽管有些无法入睡的夜晚他为此感到难过,然而他还是不得不提醒自己——他对袁南并不了解,以至于他很难为自己找些理由来爱她。“或许只是因为孤独,这是最可怕的事情。”他想,“孤独使心灵的慰藉和精神的依托都沾染了爱的色彩。”为避免自己在爱情的茫茫荒原上迷失方向,他把精力全都消耗在工作和读书上面。随着他做这项工作的日子渐渐增多,他发现原来自己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读书。每天只需抽出两个小时来将书籍归类和打扫一下卫生就可以了,其余的时间他便在长桌前阅读那些很早就令他起敬而一直没有机会了解的大师。他开始喜欢巴尔扎克,他觉得在这个法国人的世界里所有人物的性格都是那么明显和一成不变。“无论是喜剧还是悲剧,巴尔扎克都不会给他们背负沉重的意义。还有爱情,”他思考着,“简单而明显。没有任何使人游移不定的累赘。”不过一段时间之后,在又一位意大利式的法国人身上,他看到另一种使他难以取舍的爱情。在巴尔扎克的那里一切事情的原动力皆为金钱。而司汤达这里,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也是金钱和权力,但是故事驶向结尾的时候还是要将主题回归到爱情的港湾。
张文再不愿再费尽脑筋去想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爱情,更不敢把这些事情与自己联系起来。他尽量让自己忘记这些。他想静下心来学着去写一些故事。然而不多久他就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构造故事和驾驭语言的天赋。尽管他确信他读过的很多书的作者都不曾拥有这一天赋,不过他还是放弃了写作的想法。于是面对白纸他开始思考文学的意义。“大众消遣?社会的责任感?”他摇头写道,“不是,都不是。只是为了使读书的人更迷惘。”
就如他思考的那样,之后他在莫泊桑的小说里读到了更为苦恼的第三种爱情。他从没想过爱情在这里是如此轻佻和随意。几天之后,他在那本书里找到了自己生活的答案。领工资的当天下午他比任何时候都更为轻松地走进了银行。在袁南的窗口他存下了十五块钱,同时对着窗口学着小说主人公的语调低声说:“我在大厅等你。”
这句话很快就因为她立刻表现出来的激动不安而奏效。他略显得意地坐在长椅上抽了四支烟,职员们陆续走了出来。他看了看,没有袁南的身影。“可能是不好意思。”他想,“她在等旁人走散。”虽然这理由有些牵强,不过他依然守在大厅等下去。大概将近六点钟里面已经没有人再走出来的时候,他站起来往里走。他推开门,看见她的确还在那里坐着。她在同另一个男人兴奋地说着话。他确信那不是银行的职员。他想冲进去质问她几句,后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其实什么也不是,凭什么对她说三道四呢?他倚在门旁失望地注视了几分钟,在她瞪大眼睛听着对方说话的时候悄悄地退了出来。
第二天下午同样的时间他又一次来到银行等她,他说不清自己此行还能有什么目的。五点一刻她走出来时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张文再。同往常一样,他们在落叶中静静地走着。
“今天要下雪的。”她说。
“昨天我一直在等你,”他停住了,说,“可是你并没出来。”
“我昨天有事,先走一步了。”
“你说谎!”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反而比她更为紧张地躲闪对方的眼睛。
他看见她捡起一片杨树叶,仔细观察着叶片的脉络来逃避彼此无话可说的尴尬。张文再几次想抓住她的手,然而都没有足够的胆量。他握紧空拳,看着空中成片成片的乌云。后来他决定最后和她吃一次晚饭,以后永远不再见到她好了。
“你饿吗?”他问。
“我不饿。”
“我饿了。”
他拽着她走进路旁的饭馆。他们在靠窗的位置找了两个座位。他坐在她的对面,心里生出难以述说的忧伤。饭菜上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想吃。他要了两瓶啤酒,直视着袁南一句话也不说。啤酒不一会儿就被他喝完,然后他又要了两瓶,之后又上了半斤白酒。他眼泪汪汪地望着她,握住她的双手。他害怕这顿晚餐过早结束。半年来每个夜晚对她美丽容颜的回忆占据了梦境里的所有时光。假如从此以后她的形象真的离他远去的话,他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来替代这一切。有客人在他身旁晃来晃去,旁边的两个男人嚷嚷着划拳喝酒,外面的厨师将刚杀死的一只大狗拖进厨房,一个男孩子爬到桌上又勇敢地跳下去。
“我……”
他视线迷离地看着她的脸,一杯白酒在他眼前左右摇动。他说出第一个字,接着甩甩头,说下去:
“真的……”他握紧她的手,“真的……”
她的手被压麻了,想挣脱他的手。她看着旁边的镜子,发现自己的脸像他的一样通红。
“你醉了。”她说。
“没有……我很清醒。”
他松开她的手倒在了盘子上。
他听见水房里刷刷的洗衣声,有人在窗外叫卖糖葫芦,然后他睁开了眼睛。视线模糊,仿佛一层水帘罩在眼前。随着水滴向四周逐渐扩散,他看见袁南端着一盆湿衣服走进屋子里。他认出那是他的衣服,而这里应该是她的公寓。尽管以前他独自一人绕着这座公寓走了很多次,然而直到现在他才能好好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我昨晚喝醉了。”他说。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放下洗衣盆,坐到床前。他在这张床上睡了一夜,还剩下一张空床大概是她室友的。他支撑起身体寻找袜子,发现正放在暖气处。他拿起还没有干的袜子穿上,像是自言自语道:
“有点儿失态,是吧?”
“你都忘了?”她问。
他摇摇头,穿上皮鞋走下去从盆里捡起刚刚洗过的外衣套在身上。
“你要走吗?”她说,“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什么了?”
他感到奇怪地问她。她没说话。他能想象袁南在他醉倒后把他吃力地背回来的情形。在路上他不断地向她抱怨,她则一句句地对他解释。最后他伏在她肩上放声痛哭的时候,她开始明白爱情已经不期而至了。整整一夜她都坐在这个男人身边不安地想着心事。到了清晨雪慢慢停下来的时候她明白这一天就是她幸福的开始。
“那个人先找到我的。”她将昨夜的话又解释了一遍,“他自称是我表哥,说是知道我的父母在哪儿,让我跟他回趟老家。”她说着啜泣起来,“我天生就注定没人疼。”
“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