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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以不永伤-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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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文再没说什么,他脱掉上衣,打算像那些孩子一样跳进河里享受生活的乐趣。他已不再考虑是否死去的问题。既然是他犯下的罪行,他就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去接受命运的惩罚。几年来他的心情第一次这样舒畅。    
    “一起下去吧。”他起身对李老师说。    
    老人指指自己僵硬的左臂说,“不能动了。没有一点感觉。”    
    冰冷的河水使他开始遗忘过去的忧虑。一只飞鸟落在他头顶又迅速飞向空中,几个孩子向他泼起水花。远处有一艘轮船驶过。他回忆着童年时在河底捞蚌的情形。可是后来他离开了荆州。在给父亲汇钱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个迷人的女孩。那时候她仅仅是令他摆脱孤独的侵扰,还是她本身就存在着纯洁的意义?静坐在花园发呆时他忽然明白自己确实始终深爱着袁南才摆脱了心灵的责备。难道离开她和另一个女人结婚这种远离心灵的行为就可以让他不爱着她吗?即使她那么放纵自己不也还是一个爱情的信徒吗?“留下来吧。”他想着,一个人静静地向前游着,“像个隐士那样安度晚年。”一条满载的渔船从他身旁划过。他将头伸向湖底看到一只小鱼在他周围环绕。在河流的最深处他找到一块银灰色的鹅卵石。他抓着它浮出水面看着渐渐昏暗的天色。孩子的欢笑声距离他越来越远。他大喊两声,然而无人听到他的声音。于是他向岸边游去,可是他走得实在太远了,以至于他准备返回的时候却再也游不回去了。    
    朱珍珍在第二天接到张文再的死讯。她抓着送电报的邮差好长时间都默然无语。到了晚上她抱着她和张文再的结婚照静坐到天亮。晚报次日刊登了张文再的讣告。那时朱珍珍正乘坐着飞机去往湖北。人们递给她一个正方形的骨灰盒,还有张文再留在岸边的一沓家信。在返回长春的空中她从这些信里看出来或许当时爱上他并想出所有计谋来得到他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她终于明白虽然她赢得了他们之间的竞争,然而她为此付出的实在太多了,她所失去的甚至已超过她生命的全部。    
    张文再被葬在毛毛的身边,没有几个人前来参加葬礼。朱珍珍知道这盘棋因为对手提前离开,所以只能由她来将棋子一一装回到盒子里。她烧掉了他留在柜子里的衣服,把毛毛的日记、他给父亲的信以及他父亲的回信一并放到皮包里。“如果真能见到她,”她想,“那么这盘棋才算真正结束了。”    
    葬礼因为突然刮起狂风而匆匆了事。几个人扶着她上了返回市区的车。她低着头默默记下了通往张文再之墓的小路。汽车行驶到一半她执意走下车,拦住一辆出租车回到墓地。遍地的落叶将散落的白花瓣一一覆盖,阳光穿过树叶照到墓碑的碑文上。她看见一个穿黑色长裙的女子站在碑前。    
    “他死了。”    
    朱珍珍走过去对那女子说。    
    “你知道我会来的,所以你把讣告弄到了报纸上。”那个女人语气平静地说。    
    朱珍珍扭过头看看远天的乌云,几片叶子吹到她脸上,她说:“要下雨了,你回去吧。”    
    “你害怕了,”她微笑着说,“你知道他根本不爱你,你怕最后离开他的是我。”    
    朱珍珍转身突然抽了她一个耳光,然后瘫坐在墓旁看着漫天飞舞的金黄色的叶子。    
    “对,对,对!”朱珍珍望着天空喊,“他是没爱过我从来就没有你知道吗?他始终都想着你,但和他在一起的是你吗?”    
    袁南将束起的头发散开遮住左边五指的红印,没有理会她,向丛林的深处走去。    
    “我告诉你!”朱珍珍在她身后狂笑起来,“他不配你去爱!只配给我一个人!”    
    她把准备好的皮包扔过去,转身走出了墓园。一路上她冲着五辆停在她身旁的出租车摇头,她迎着风一边走一边泪流不止。入夜时分她才走进家门。她想随着这盘棋的完结她的生命也该结束了。此后她的生活开始脱离现实的轨道。她已经习惯行走于虚拟和回忆之间。那些来看她的朋友们对她难以捉摸的表情感到莫名其妙。而那些突然发出的笑声或叹息不过是因为她想起过去的某些事情做出的回应。她渐渐学会用毛毛留在电脑上的网号找人聊天。一些已经知道毛毛去世的同学们惊讶地打听这个叫“毛毛”的人是谁。于是她就给这些人讲故事。有些是发生过的,有些是她凭空想出来的。到后来她也辨别不出这些故事里哪一部分是真实,哪一部分是谎言。她只是靠着接连不断地讲故事来维持生活的乐趣。她讲的最后一个故事是说一个家境富有的女孩梦想着去当名作家,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只有这方面的天赋而无写作的耐心,利用她艺术上的天赋她骗来了一位她深爱着的有妇之夫,事实证明这毁掉了她一生的幸福。    
    夏初的一天朱珍珍仔细阅读了一个同她一样绝望的网友发给她的“本世纪最酷的自杀方式”。按照网友的指点,她关掉了楼道的电闸。当冰柜里的冰雪渐渐融化已不再寒冷时她服下一瓶安眠药躺在了里面。三个小时后一个急着看球赛的邻居合上了总闸。直到她失踪后半个多月,才由两个撬开门锁企图行窃的小偷打开冰柜。那时她全身被一层薄薄的冰霜覆盖,双目微合,含笑露齿,就像是待嫁王子的白雪公主一样美丽。


第四部第13节 她无法原谅自己

    第十三章    
    三年里袁南去监狱看望雷奇七次,哪一次她都没勇气向他提起张文再的过世,更不敢提起那些令她震惊的张文再和他父亲的通信。以后日子里她像啃食文字的小虫子一般反复阅读那些书信。它们记载了她和文再的相识,他们的婚姻,以及他们婚姻的不幸结束。还有,她女儿毛毛的死亡。面对着那些字迹她已哭不出一滴眼泪。她不明白当时在那么喧闹的爆竹声中她何以如此敏感地听到他的求婚。她不得不承认她之所以对文再的死亡感到那么伤心,不是因为对他的爱恋——假如死亡真能成为他得以解脱的方式,她会时时刻刻都为他祈福的——而是,他的死第一次让袁南的生活失去了方向。以前等待是她活下去的动力。而现在呢?她想,她的生活将向哪里走?    
    有几次见到雷奇的时候她开始怀疑她第二次婚姻的暧昧,迄今为止她还保留着做雷奇妻子的名分。她还不想解脱这一婚姻,两个人谁都没有亲人了,不管有一天她和雷奇谁先死了,总得剩下另外一个送一送才对。    
    四月的一天她在车百商厦不顾商店经理的阻拦执意坐到一架待售的钢琴前演奏了许多年前她在联欢会上弹奏过的一首曲子。这一刻钟使她踏上了回忆之路。围观的人们为这个头发长到腰际的女人鼓掌喝彩。她知道接下来会有一个男人向她许诺有朝一日送她一架钢琴。然而这个人没有钱,他穷,他攒了五年的钱全花在为女儿治病上面。他是那么急于兑现自己的诺言,以至于他不惜抛弃她去娶一位富家的女儿来给她买架钢琴。几年以后在她已不需要弹任何一首曲子的那天,钢琴还是摆在了她面前。    
    她又一次原谅了张文再。因为原谅他,她无法原谅自己。    
    她从路旁抱回一只断了腿的母猫,之后它在这里生了一窝小猫。小猫长大后又像从前她家里的那些猫一样四处蹿跳。她渐渐适应躺在床上几天不吃饭肚子也不会饿的感觉。窗帘每天都被风吹得鼓鼓的。有一天她钻到窗帘后面看了看。玻璃全碎了。路边的灰尘被吹到屋子里来,在地板上落了厚厚的一层。她光着脚下床踩出了两只清晰的脚印。她蹲下来仔细盯着看,还有几只小猫的脚印。    
    十二月的一个下午有几片雪飘到了她脸上,她掀开窗帘看到外面下雪了。然后她躺回床上盖好被子等着大片大片飞进来的雪把她埋成雪美人。她睁开眼睛看见墙壁上凝下了斑斑冰霜。有两只小猫冻死在屋子里。她穿好衣服决定去外面找回剩下的还未死去的小猫。刚一出门她还能看见一些小猫的脚印,后面的却渐渐被新雪覆盖了。看不到脚印的时候她就去询问路人。她不厌其烦重复一句你们看到一只大猫带着一群小猫从这里穿过去吗。没有人看到。她于是继续问下一个人。问着问着她又开始难受了。她想起了她的女儿,那只已经死去的小猫。    
    她想去墓园再看一次毛毛,但是她害怕这次或许也同前些次一样,看望女儿却变成了不停对旁边的墓碑讲话。于是她回到家又躲进被子里阅读那些信件和日记。随着阅读次数的增加,她开始觉得,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等来了这个家。    
    直到一月末她才换身衣服将屋子彻底清洁一遍。那是因为监狱通知她雷奇由于表现积极被允许回家过年。    
    经过四年的狱中生活,雷奇已学会将所有的回忆都看成听来的故事那样坦然处之。过去的警察生涯帮助他常常给监狱提出一些合理的建议。入狱第二年他就得到了其他犯人和监管员的尊重。在一次工地的劳动改造中他从吊车的铁钩下抢救了一个钻过警戒线坐到吊钩上的孩子。第四年他获准回家探亲三天。    
    “我不需要这个名额。”他拒绝道,“我没有亲戚。”    
    “不,你还有妻子。”    
    除夕夜警车一直把他送到家门口,他看见袁南倚在门外等着她。警车离开之后他走进家门,看着满桌的饭菜他不知该做什么。已经有孩子跑到窗下点燃烟花。他望着袁南点起一支烟。不时有爆竹在他们窗下响起。然后他解开她身前的纽扣。她没有做出任何拒绝的举动,然而也并无一丝顺从之意,像一只木偶那样任凭他摆弄。在四周响起的爆竹声中他们一言不发地做爱。没有爱恋,没有憎恨,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次神圣的仪式。打从第一次开始袁南就没有改变每次做爱时脸红的习惯。仪式结束后他伏在她身旁大口地喘着气。    
    “有一次我刮胡子时一激动差点儿把这个也割掉,”他说,“不过后来我明白原来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的。”    
    她躲进被子里,从烟盒中抽了一支烟,缭绕的烟雾将她的眼泪熏下来。    
    “他死了。”    
    她说。他在被子里突然颤了一下,一个爆竹发出巨响,他凑到窗前望了望。    
    “谁呀?”    
    “你知道。”    
    是的,他知道。他知道自己这几年的命运是拴在张文再身上的,他知道他所爱恋的这个女人却深深爱着那个人。他转了个身又躲进被子里。    
    “告诉我整个过程是什么样的?”    
    她问。他关掉了墙壁上的灯,闭上双眼,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话。    
    “外面太吵了,满世界都是声响。”    
    “我要知道事情的经过。”    
    “我对你说了又怎么样呢?”    
    “至少你就不再是唯一的知情者了。”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在被子里低声说着。知情者,他不想做这样的知情者。就因为他知道了这些他后半生的命运全都改变了,失去了妻子,儿子,女儿。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失去自己,也不想失去这么多。“我就明白这么多年你等我就是为了问这个对不对?”    
    “你讲出来吧。”仿佛他没有说过话一样,她还保持着同样的语气。    
    “里面的人差不多都死了。”他坐起来把脸贴在窗前,倾听着时间的声音。    
    “问题是只要你我都还活着,故事就没结束。知道吗?这也是我们唯一的话题。”    
    她说着重新点亮壁灯,将被子扬起来扔到地上。他看着窗外的烟花。该是他讲出来的时候了。自己打从“死”后就不断将自己的责任减轻。最开始他发誓揭穿毛毛惨案的整个内幕,调查中暗淡的前景使他觉得能照顾好袁南的下半生就算是不辜负火车轮下的冤魂,而如今他明白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说给她听。    
    “真不该再提起它,那么长时间了,有七年了吧?”    
    “是啊,七年了。”说这话时她才意识到那么多年像冰水一样化掉了。    
    “一切都不成样子了,故事开始得很早,我像个中途进去的小角色,我出现在那个星期一早晨快六点的时候。”    
    他讲述着,讲述着。从接到报案开始讲起,讲到第一次在那间破房子见到袁南的情景,直到他发现张文再是凶手却无力逮捕。天亮他才结束自己的故事。    
    “你睡了么?”他双手轻轻抚摩她的眼睛。    
    “没有,我在听。”她的眼睛试图在他的掌心中睁开。    
    “我现在不明白毛毛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回来,二十万够她花了,她回来还要干什么?”问完他就后悔了,他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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