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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受封疆 (下)-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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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问问得好,华贵人得了机会,自然是添油加醋,描绘自己是如何英雄不屈,又如何智勇无敌,从敌人魔爪之下逃脱,然后千里迢迢来和主子辞别。 

  “主子,我对你,那可算仁义无双了吧……”长篇大调之后华贵继续笑,益发谄媚:“那主子对我……” 

  “好吧,你仁我义,你就跟你家流云走吧,赎身的银子我就不要了。”华容慷慨挥手。 

  华贵的脸立马绿了,眉毛蹙成个八字:“别人家嫁丫头还陪银子嫁妆呢,你个小气包子,留恁多银票干吗,糊窗户?!” 

  “那好,再加十两嫁妆。” 

  “我能跟丫头比吗?!哪个丫头象我,要看主子被男人压来压去,心灵受到这么大的摧残!” 

  “好,一百两。不能再加了,钱就是我的命,你再要就是要我的命!” 

  “哪有你这么做主子的!你家王爷富可敌国,你却这么小气,才给一百两!” 

  “又哪有你这么做奴才的,不跟主子依依惜别,却掐主子脖颈要钱!” 

  争到这里华贵就有点理亏,眨了眨眼睛,确实有些不舍。 

  “那好吧……,我们就……先依依惜别,然后再……要钱。” 

  到最后他道,吸吸鼻子,这才发现他家流云不见了。 

  “刚才你只管掐我脖子要钱,你家流云说去如厕,你也没听见。”躺椅上华容摇了摇扇子,慢慢眯眼:“你现在可以跟我依依惜别了,如果惜别的好,我就考虑再加点。反正那韩太傅现在被我捏在手心,我是吃穿不愁富贵等闲。” 

  雪霁初晴,韩朗的背影被阳光拉得老长。 

  流云低头,掠衣摆,在雪地上面缓缓跪低。 

  韩朗在原处冷声,并不回头:“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还没话跟我说?” 

  流云将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属下来向王爷请辞,请王爷恩准我和华贵归隐。” 

  “你跟着我,封侯拜将指日可待,我悉心扶你助你,难道你就一点也不稀罕?!” 

  “还请王爷体谅人各有志。”流云的这声已经更低。 

  “大声点!你有胆做难道就没胆说!” 

  “还请王爷体谅人各有志!”流云霍然抬头,目光灼灼,虽然有愧但并无畏惧。 

  韩朗沉默,终于回身在雪地落坐,斜眼看他,许久才道:“那要是我不许呢?” 

  流云不语。 

  “你是不是想说,你的命本来就是我的,如我不许,就随我拿去?” 

  流云眼眶微热,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在雪地深深埋首。 

  微风扑面,十数年主仆相随的岁月在沉默里一寸寸游走。 

  “你走吧。” 

  到最后韩朗终于叹气,将手一抬:“记得以前在洛阳那个宅子么,我将那宅子赐你。愿你得偿大志,一辈子被你家贵人骑在头顶,做牛做马,哄他平安喜乐。” 

  流云一怔。 

  “我突然这么虚怀若谷,你不习惯是么?”韩朗又苦笑一声,拍拍屁股起身:“要不要我说句很俗的台词: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走人!” 

  流云于是在他身后深深埋首:“愿王爷此后万事遂心,和华公子也能白首。” 

  “我和他?”韩朗大笑一声,顿步:“如今我要靠拿你家贵人要挟,才能换他好颜相向。不过你说的没错,互相伤害盘算,这也算种白首。” 

  “杯酒举天向明月,陪君醉笑三千场……” 

  到最后他竟然一甩衣袖,斜眼唱了句戏文,这才一声长笑离去。 

  华贵走了。 

  没人呱噪,院子果然安静。 

  华容在躺椅上躺了会,看太阳慢慢西斜,又看韩朗慢慢走近,一言不发。 

  韩朗于是叹了口气,问:“贵人走了,你是不是很心疼?” 

  华容但笑:“的确很心疼,他把我银票抢了个精光,还真不愧是杀猪的后代,有做强盗的底子。” 

  “他爹是个杀猪的?” 

  “没错。他家是开杀猪菜馆的,爹杀猪娘做菜,要不是碰上战乱,现在可也是少东,配你家流云绰绰有余。” 

  韩朗眯了眯眼:“那你说他爹要活着,见到他把流云领进门,会不会把流云剁了做杀猪菜?” 

  华容连忙点头。 

  风轻日斜,点头后两人相视而笑,难得的一派和煦。 

  华容有些倦累,整个人往躺椅里缩了缩,道:“今天我可不可以不进宫,过一晚轻快日子?” 

  韩朗不语,拿手指在他右脸打绕,最终起步离去。 

  老宅里只余华容一人,韩朗没有派人盯梢,于是那北风都透着清爽,一下下拍打华容脸颊,很快拍他睡着。 

  第四十三章 

  一觉醒来,外头已经入夜,华容缓缓睁眼,脚冻得有点木,缓了好一阵才有知觉。 

  过一会他立起身,搓了搓同样发木的手,这才出门朝西。 

  目的地是已经被烧焦的抚宁王府,有些远,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 

  看见林落音的那刻华容还是怔了下,无论如何是有些感触。 

  他上前,不发声,拿扇子敲了下林落音肩头。 

  林落音猛然回头,从讶异到惊喜再到怅然,脸上不知道流过多少种表情,这才吃吃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华容垂眼,将他宝贝扇子打开,迎风摇了摇,不再比手势,直接开口:“为谁风露立中宵,林将军却为什么大半夜站在这里装立柱,是不是为了黄帐之内,当今圣上赏你的那杯酒?” 

  林落音呆住,脸上表情已经不是讶异两个字能够形容。 

  前天在悠哉殿,皇上赐了他一杯酒,这本是一桩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那杯酒的味道不寻常,甘冽里还有清甜,带着兰花香气,名字他永生难忘,叫做“无可言”。 

  就是在抚宁王府,这里,华容曾端过这样一杯酒给他,告诉他这是自己的独酿,里面加了青梅和干兰花若干。 

  华容已经失踪。 

  而悠哉殿里,当今圣上从皇帐里伸出一只手,居然赏了他一杯“无可言”! 

  为这个他已经纠结至今,每天夜里来这里吹风,而且脑子越吹越热,已经下决心要一探皇宫。 

  而就在这时这刻,华容居然出现,出现后居然开口说话,说话的声音……,居然跟当今圣上一模一样! 

  所以他只能呆住,除了呆住,再做不出第二个表情。 

  一件事情发生,也许需要一二十年。可要说完,也最多不过一个时辰。 

  华容的口才一般,说了半个时辰,总算把前因后果干巴巴说完。 

  林落音这时做了他第二个表情,就是更加呆住。 

  之后就是抓狂:“你根本就不哑!” 

  “韩朗那样折磨你,你居然能忍住装哑!” 

  “为了这个秘密,所以这些年你忍辱,随便人糟践!” 

  ………… 

  完全失去逻辑,前言不搭后语,可这一百句一千句,都是心疼华容。 

  可那厢华容半眯了眼,将扇子轻摇,却只是一句:“也没什么,路是我自己选的,所以就没什么好埋怨。” 

  从来也是这样,他半点都不心疼自己。 

  林落音一颗心更是酸到发胀,将手按上剑柄,道:“现在你要怎样,要怎样你说!” 

  华容淡淡:“我现在先要你若无其事。” 

  不是他想林落音卷入党争,而是这时这刻,他再没有别人可以托信。 

  而林落音是当然的不会拒绝,早就豪气干云,问:“然后呢……,若无其事然后怎样,我要怎么帮你?” 

  “然后我会想法子,让你掌握兵权。我要韩朗倒台,死得凄楚,也尝尝命运不在自己掌握的滋味。” 

  过一会之后华容才道,扇子拢起,仍是淡淡。 

  等了许久,华容也没等到意料中斩钉截铁那个“好”字。 

  林落音最终说话:“不如这样,我带你离开,外头天高海阔,你慢慢就会忘记。” 

  华容心陡然一沉,怕他是没听清,又重复一次:“我要韩朗死!而且死得比我大哥更惨百倍!” 

  林落音抬头看他,这一次无论如何是应该听清了。 

  又是沉默,该死的重得好似压着一整个天地的沉默。 

  林落音嘴唇好像灌了铅,挣扎了太久太久,这才挣扎出五个字。 

  “韩朗不能死。” 

  他道,声音虽轻,却是清楚明白。 

  上马之后林落音一直不说要去哪里,只是举着鞭,带华容一路狂奔。 

  华容也不好奇,随他去,到目的地乖乖下马,一只手撑腰,动作有些吃力。 

  夜这时黑到极致,华容目力不济,好容易看清身周环境,发现这里原来是块墓地,最中间有座高坟,墓碑森然,写的是定月永康侯莫折信之墓。 

  莫折战死,死后被追封为永康侯,这件事华容当然知道。 

  所以他有些诧异:“你领我来这里做什么,莫折赴死当然慷慨,但和韩朗该不该死有什么干系?” 

  林落音不说话,立到碑旁,夜风鼓荡,吹得他右边空荡的衣袖哗哗作响。 

  “你可知道,这荣光无限的大墓里面,其实并没有莫折将军的尸身?”过许久他才道。 

  “什么?” 

  “对月氏那一战,莫折将军引爆雪崩,埋断月氏去路,同时也埋断自己,千百里白雪茫茫,我们寻不到他的尸身,只好捧了一匣染血的红雪回来,和他衣冠一起下葬。” 

  “那又如何?” 

  “不如何,我只想告诉你,为了守我大玄寸土不让,莫折将军尸骨无存,而尸骨无存的也远远不止他一个,那百里雪场之下,不知道埋了我多少将士的魂魄,没有哪一个不是年少方华,也没有哪一个无有家人亲眷。” 

  “那又如何!” 

  “难道你还不明白。”林落音霍然转身:“千万将士赴死,和我所说的韩朗现在还不能死,原因理由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要保我大玄河山完壁,不能叫它月氏踏足分毫!” 

  “韩朗死了,我河山就不能完壁?你这笑话未免……” 

  “这绝对不是笑话!”林落音深吸了口气,上来一步,看住华容双眼:“你问问你自己内心。先皇已逝,周真已死,周氏一脉断绝,这个时候如果韩朗猝死,又有谁能稳住局势,谁保朝内不会夺权,不会内乱之际让它月氏得隙!” 

  华容喘息,被他咄咄目光追得无处躲藏,只得收起眼里讥诮,缓声:“月氏不是已经战败……” 

  这一句连他自己都能听出虚弱。 

  果然,那头林落音立刻追了上来:“月氏不过暂时战败,只需稍事休整,随时可以卷土重来。他月氏苦寒,民众个个善骑骁勇,如果不是婆夷河天险,恐怕早就攻了进来,更不用说我朝内乱了!” 

  “先前韩焉韩朗一战,咱们不是也挺了过来。” 

  “是!正是先前那一场内乱损耗国力,所以我朝兵力才会输给他月氏,是我愚昧,我这一条膀子卸得不冤!” 

  对话到这里华容已经完全词穷,只好退后,咬牙:“就算给他月氏攻了进来又如何?这天下本就是天下人的天下,又何必计较谁来做东。” 

  “月氏侵我边疆,偶尔得胜,是如何对待妇孺,如何敲小孩脑仁来吃,要不要我详细说给你听!” 

  这一句让华容彻底沉默。 

  是啊,国仇家恨,不止他一人的恨才是恨,有热血一腔才不枉称男儿,这样的林落音,其实不才是他最最期望看到的林大侠林将军。 

  为了国之大义,他该放弃他呕血谋划了十几年的私仇,这个道理这般凛然正气,已经让他无处辩驳。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满嘴血腥,觉得这个比天还大磊落无比的理由,却还不足以让他罢手,把那口已经漫到喉咙的血生生咽下去呢? 

  一旁的林落音似乎也觉察到他挣扎,语气软了下来,道:“其实什么时候明白都不算太晚,我知道你本不是个任性的人,总归能够想通。” 

  华容闻言发笑,笑完一声又一声:“那要是我不明白,想不通,非不服你的大义,非要祸国殃民,要韩朗一死才快呢?!” 

  林落音怔了怔,旋即又明白,还是柔声:“我知道一时之间要你放弃很难,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会放弃,你不助我自然有人助我。现在你可以走了,去告诉韩朗,让他好生提防!” 

  “你这是疯了!” 

  “我没疯林大侠。”华容慢慢直起身来:“莫非你忘了,你我本就不同,剑寒九州不如一受封疆,为这句话你还拔剑教训过我。”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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