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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凤雅刚刚得遂心愿,心情大好,听到这话不由转过头来,摆出一张端正的脸:“小姐如果想要让我立刻放了你,恐怕不行,紫衣侯已经关照过,十日之期不到,不可放人。”
十日之期?现在已经是第九日,还差一日,就是她和紫衣侯约定好的日子。
十日一过,她还无法脱身,他会取走她的性命。
江小楼轻轻一笑,道:“大人志得意满,春风得意,小楼本不该泼这盆凉水,只不过,梁大人秉公办事,严刑峻法,这些年真是得罪了不少人,大人不该就这样放他离去,一路去疠所的路,真是太远、太远了。”
严凤雅唇边的笑容一顿,仔仔细细地盯着江小楼,像是她的脸上开出了鲜花来。
江小楼神色从容,满面温柔:“大人,应该多派人前去保护梁大人才是,万一路上发生了意外,可是大人你的过错。”
疠所位于京城郊外的深山,来去不过一天的功夫,算不得太远,江小楼为什么要这样说?
严凤雅正充满疑惑,却又听见她叹息道:“大人这一路繁花似锦的前程可全都是梁大人给的,但从今往后没了梁庆,大人要擅自珍重。”
严凤雅面皮一紧,醒悟过来,他知道江小楼是在警告他。
梁庆不除,永留后患。
这个女人,明明恨透了梁庆,从头到尾却没有一句落井下石的话。
温温柔柔,笑容和气,有礼有节,洞察人心,实在是太精明了!
这样的人活着,难保将来会把一切都泄露出去。关于背叛,落井下石——
梁凤雅眼皮微沉,目光阴了些许,心头杀机顿起。
紫衣侯固然可怕,但与自己的锦绣前程比起来,谁也比不上!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必须等一等,梁庆才是第一要务。
“是,江小姐说得对,我一定会派人好好保护梁大人,务必让他平安抵达,绝对不会在路上发生任何意外。”梁庆面皮终于松了开来,半晌才皮肉笑了笑,话音听起来比刚刚轻松不少。
江小楼却察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狰狞。
然而,她只是无声笑着,目送梁凤雅离去。
碎金阳光隐藏了江小楼的秀美面容,点点光芒之中,她似战场上的将军,谈笑自如、运筹帷幄!
这边的梁庆被人塞进轿子,硬是一路准备送出城。城中正是集市,热闹得很,刚开始众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顶青色轿子。可不知怎么回事,一个轿夫的脚突然崴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栽倒,其他人重心不稳,轿子一下子侧翻在地上。看热闹的人吓得纷纷散开,梁庆一下子从轿子里头滚了出来。嘴巴里的布也跟着掉了,他不由心头狂喜,大声喊起来:“快救我,我没病啊!”
负责看守的衙役汗水涔涔,面色发白地大喊道:“还不快把他塞进轿子,麻风病会传染啊!”
这三个字像晴天霹雳,猛然落在人群上空,热闹的市集猛的一静,跟着就爆发了潮水般的躁动,喧嚣尘上。
“快、快,快把人送走!送走!”衙役们七手八脚来抓梁庆,他却拼命挣扎,想要向周围的人群求救。然而他根本想不到,此刻他满脸疹子,鼻子塌陷,脚刚才也摔伤了,一瘸一拐的,像足了传说中的麻风病人。
嘈杂的喧闹中,蓦地挤出一声惊慌的尖叫,人群中顿时掀起大乱,很快就扩展成可怕的拥挤和混乱。大多数人都没有亲眼见过麻风病,但人人都是闻之色变,畏之如虎。眼看着这麻风病人拼命挣扎,试图逃出人群,大家一下子醒悟过来,心急火燎,大吼大叫。
“快,抓住他!”
“麻风病传染啊!赶紧抓住他!”
“对,不能让他乱跑!”
梁庆猛跳起来,直眉瞪眼地嚷道:“住口,我是京兆府尹!”
没有人听他的话,人们惊恐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怪物,更有无数人用了扁担、石块向他投掷,衙役们原本要上去捉他,见到这种状况,不得不悄然无声地撤退了,只躲在人群里偷偷窥伺。
“怎么回事,麻风病没人管了?”
“麻风病怎么能到处乱跑啊……”
“要火烧,一定要烧死!”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爆发出这样的喊叫声。
人们被提醒,对,麻风病是要烧死的!
两个早已埋伏在人群里的大汉特意掩住口鼻,这才扑上去将梁庆绑了起来,旁边的人都议论纷纷。人群簇拥着那两个大汉离去,衙役们惊骇的面无人色,一边有人回去报信,一边有人悄悄尾随人群而去。
这时候的京兆尹衙门内,严凤雅正在焦急地等待着。这样做很有些冒险,但为了官位,为了往上爬,一切都是值得的。
梁庆活着,总有一日会泄露出去,他必须永除后患。
衙役快步进来,满面紧迫,报告道:“大人,梁大人的轿子被人劫走了!”
严凤雅心头大喜,面上不动声色:“这帮天杀的愚民,竟然连大人的轿子都敢劫持!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筹备人手,赶紧救下大人!”
衙役心底一凛,立刻道:“是!”
这次任务特别,严凤雅将绝大多数的衙役都派遣而去,作出一副积极营救麻风病人梁庆的模样。
书房里,严凤雅看着门外忙忙碌碌在集合的衙役,心头冷笑。不错,他安排了人故意将梁庆暴露在众人面前,又买通了几个渣滓在人群中挑唆闹事,叫嚣着烧死梁庆也都是他安排的,利用人们的恐慌心理,让梁庆光明正大的消失。
自古以来,在那些百姓的心中,麻风病人都是要被烧死的,他这样做,不过是提前送梁庆上路罢了。京兆尹有麻风病,已经引起轩然大波,倘若将来有人拿这个借口发作严凤雅,他也是尽心尽力,殚精竭虑,其他一概不知。
只有死人才不会走漏风声,这个当口,哪怕是留下破绽,他也非得除掉梁庆不可!
他走到院子里,正要吩咐众人出发,没想到外头突然有人惊慌禀报:“严大人,不得了了,梁夫人带着好多护院冲进衙门里来了!”
严凤雅面色一变,勃然大怒道:“这是干什么?”
“她说……说您无故软禁上峰,要立刻见到梁大人!”衙役满面惊惶。
严凤雅冷笑:“荒唐,一个妇人竟然也敢闯进来!”他的脑海中迅速浮起当初梁氏夫妻如何羞辱自己的一幕,不由恨上心头,只是强忍着,跨出门去迎接。等看到满面怒色的梁夫人和身后的三四十名护院,他勉强笑道:“夫人,这可是官府重地,任何人私自闯入都是要受罚的,您这样——”
梁夫人上前,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地道:“不用理他,搜,现在就去把大人搜出来!”
“大人不在这里,已经去养病了!”严凤雅连忙上去阻拦,却被一个护院推了个趔趄。他顿时也怒起来,大声道:“夫人,你这是擅闯,我要告你个扰乱公堂的罪过!”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梁夫人怒火滔天。
严凤雅再也不跟对方客气,吩咐衙役上前捉人,可梁夫人也不是什么善与之辈,她带来的都是梁庆在府上豢养的爪牙,一时之间两帮人马纠缠在一起,大打出手,整个场面混乱成一团。
严凤雅这边焦头烂额,调集所有衙役前去营救梁庆,只留下二三衙役在江小楼的院子里守着。等到听说严大人被梁夫人打了,这边院子里的人再也呆不住,便用一把大锁锁住了门,转头冲了出去。
江小楼所住的院子离骚动的中心不远,她甚至远远听见女人的尖叫和厮打声。
梁夫人出身名门不错,可这个名门却是地方上有名的豪强,性子骄纵跋扈,又跟着梁庆多年,养成了一副撒起泼来不管不顾的气魄。严凤雅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不会容忍一个妇道人家放肆无理。这样一来,两方人马碰上,不打个头破血流是不可能的。
就在此时,窗子突然发出三声敲击。她轻轻起身,打开了窗户,窗户外面早已被木条封死,此刻缝隙之中露出的正是傅朝宣的脸,他手上举着一把钥匙,轻声道:“别出声,我去给你开门,马上放你出去!”
傅朝宣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在这里的时间里主动替人看病,和衙差们关系很好,趁着一个看守酒醉的时候套了他的钥匙,刻在了瓜瓤上,悄悄借着购买药材为理由让自己身边的药童带出去配了钥匙。
江小楼从门内,看见了傅朝宣的身影。
他屏着呼吸,气喘吁吁,每次听到身后有一声响动,他就满头大汗,连钥匙都拿不稳。
终于,门开了。
整个京兆尹衙门像是糟了一场劫难,到处都被砸得一塌糊涂。严凤雅本人尤为倒霉,整张脸上被人抓了个稀巴烂,全是血口子,再加头上的伤口,更是十分狼狈。他一边满脸阴沉地吩咐人将梁夫人和那些被捉住的护院全都扣起来,一边气哼哼地吩咐人收拾残局。正在这光景,他脑海中突然涌起一个不好念头,不对,梁夫人怎么会知道他软禁了梁庆,从前他在府衙养病也是常有的事儿啊!
越想越是不对,他立刻急匆匆丢下骂骂咧咧的梁夫人,快速奔向了江小楼的院子。等到了院子里,却是不见衙役,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猛地一跺脚,怒骂道:“这个狡猾的女人!”
此时的大街上,两个大汉已经将梁庆压到了官府用来处斩犯人的菜市场,无数人将大大小小的鞋子,篮子筐子,石块砖瓦,甚至是烂柿子烂苹果,一股脑儿地砸在了梁庆的脸上。大多数人生怕被传染,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而不少大胆的人一边帮着那两个大汉压住梁庆,一边堆起无数柴火。
菜市场两旁人山人海,聚集了上千名看热闹的人,他们一会儿互相大声传告:“要动手了,要动手了!”一边骚动着大声喝道:“快一点!”
许多人只远远站着,伸长脖子向里头张望,耐着性子等候。
梁庆见到这么多人,一时愤怒起来,大声道:“我是京兆尹梁庆!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混帐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敢这样对待朝廷命官!”
百姓们听说他是京兆尹,却是一阵哄笑。
京兆尹大人得了麻风病,马上就要被人烧死,谁信啊?!
有人哈哈大笑,一把烂菜叶哄然砸在梁庆的脑门上:“看这个疯子,病得自己是谁都认不出了!”
“这疯子,快点烧死他!”
“对、对,烧死他!”
正午的阳光晒得热烘烘的,围观的人们个个挺着腰、直着脖子,表情兴奋地看着前面的人在堆积柴火。人群中你拥我挤,指手画脚,乱嚷乱叫,不时有人不停地叫嚣着立刻烧死梁庆。
梁庆整个人被绑在架子上,阳光把他晒得满头是汗,脸上全是油光,原本那风度翩翩的儒生模样早已认不出来了,他口中不停地叫骂着,越骂越是疯狂,若是现在给他衙役,恐怕他会毫不犹豫地吩咐把眼前这些刁民全都绑起来处死。
人群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子,她面容平静,淡淡看着眼前这一幕。
傅朝宣同样在一边看着,目瞪口呆:“你——当真要烧死他?”
“不,不是我,是严大人。”江小楼微笑着,眼波犹如潋滟的湖水。
傅朝宣转过头,恰好看见她唇角弯起的优雅弧度:“可是烧死京兆尹,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他只是无法相信,向来说一不二、无法无天的酷吏梁庆会有这种囚困的时候。恐怕连梁庆自己都想不通,怎么会无缘无故变成了麻风病,又为什么会被下属背叛,甚至被绑在这个火刑架上。
“万一有人认出他来怎么办?”这个计划实在是太冒险了!
江小楼抬起眸子望向他,神色温柔:“你以为这里的人认不出他来么?”
她的话看似平常,含义却异常锋利,刺得傅朝宣浑身一震,惊讶地向四周扫去。
周围已经人山人海,原本负责押送梁庆的衙役被鼎沸人声吓得惊慌失措,压根没办法靠近,最终被声潮淹没。
梁庆衣衫残破,头发散乱,被人狼狈地绑在架子上。
柴火越堆越高,在阳光下闪着可怖的光芒。
汹涌的杀意,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江小楼刚刚已经换了一袭白色罗裙,红唇衬着雪色肌肤,清丽逼人。
她的目光淡淡,后背笔挺,只是落在不远处的梁庆身上,眼睛被长长的睫毛盖着,压根看不清情绪,可是她刚才所说的话却分明告诉他,人群中早已经有人认出了梁庆。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有人认出了他,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救他。
因为梁庆喜欢告黑状,到处陷害人,横行倒施,得罪了太多人了,尤其是普通的百姓,平日里对他的行为多有不满,今天一下子全都激发出来。
傅朝宣这才发现,从前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怎么会因为对方温文儒雅的外表就相信他呢?
说到底,他只知道行医救人,根本不懂得体察人的心思,连梁庆这种人都当成是一个好人。
他太天真了!
江小楼眼睛望着不远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