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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连城目光明澈:“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进入谢家了。”
江小楼闻声侧目:“谢公子这么快就明白了吗?”
谢连城笑容中带着一丝洞若观火的睿智:“你以这些猪崽为饵,钓上来数万计的鳗鱼苗,但仅仅依靠你自己的力量是没有办法完成如此沉重的打捞任务,更重要的是即便打捞上来也会引起别人的觊觎。若是有人起了歹心,只怕是得不偿失。”
江小楼笑容中带着一丝赞许,谢连城猜得不错,这世上贪婪的人太多,她要小心堤防。一个女流之辈若是雇佣很多人打捞猪崽,然后收获数万条鳗鱼苗,只怕那些人还未等到她上岸就先下手为强,将她在江中溺死,然后将鳗鱼苗一抢而空了。哪里还轮得到她把鱼苗送出去卖掉?
谢连城看着眼前这些鳗鱼苗,沉吟道:“鳗鱼苗如果全都卖出去,你会成为比谢家更大的富豪,难怪你不在乎谢家的财产。”
江小楼轻轻一笑:“谢家再有钱也是属于你们的,不属于我的财富不可取。你刚才说的不错,光凭我自己当然没有办法完成这样浩大的工程,我早已和谢伯父说好,借他的商铺和朋友将这些鳗鱼苗分批卖出去,所得之利三七分成。”
谢连城一愣:“三七分成?”
江小楼点头:“对,谢伯父七,我三。”
谢连城完完全全惊讶了,看着江小楼足足有半刻的功夫都没有说话。良久,他幽深的眼眸含了一丝笑意:“江小姐,若说这世上还有比你更狡猾的人,那我可是不信。父亲非但不会接受这七成之利,还会反过来无条件地帮助你,我说的对不对?”
江小楼毫不犹豫:“是,谢伯父的确不肯接受这七成。所以最后商量来商量去,他只要了三成而已,算是替我把鳗鱼苗分摊出去的人工费用,收回一点成本。”
这么多鳗鱼苗,即便是三分之利也是十分惊人的,江小楼身为一个女子,知道要利益均占的道理实在是很难得。谢连城深深望着她,表情喜怒莫辨:“你是什么时候对谢家起了这样的企图?”
江小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这样通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为什么用企图这样的字眼?我把这一批鳗鱼苗卖出去,自己可以赚钱,谢家也收获极丰,这是彼此都有利的事情,应当说叫做合作,公子为什么要说的如此难听?”
谢连城定定瞧着她的眼睛,眸子幽深似海:“从一开始你进入谢家就是为了这个是不是,那接近我父亲呢?”
江小楼挑眉微笑:“不,公子你猜错了,我找上谢伯父最重要的原因是想见见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想知道他是否如父亲所说那般值得信赖。至于鳗鱼苗,则是我在听见谢伯父谈起他发家之术的时候陡然灵光一闪。若是我之前可以想到,那真是未卜先知了。但你说的也并非全错,我进入谢家的确是有这方面的谋算,仅凭一介女子之身,想要占据这么大的财富而不被别人侵占眼红,这是天方夜谭。”
谢连城微微沉下脸道:“你就不怕给谢家造成灾祸?”
江小楼眯起眼睛想了想,笑容似春风和煦:“谢公子,若是旁人问我这样的话,我会一笑置之。江家虽富,父亲却未能获得权贵支持,迫不得已只好广结善缘、低调度日,却依旧无法避免家破人亡的结局。谢家何等富贵,能在京城立足,拥有无数店铺,又过着如此奢华的生活,若背后没有依仗,如何安然至今?”
谢连城见她淡淡侧颜如春花绚烂,一时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江小楼转过身去,遥遥望着江边,江面上有浮动的小舟,渔民正在不断撒网捕鱼,收获却难以糊口,何等悲凉。她语气恬淡地道:“谢公子,我不知道谢家背后的靠山是谁,但我知道那些权贵绝对不会放过可以刮油的谢家,到现在你们依然安然无恙,继续维持着富裕奢侈的生活,足以说明背后的靠山能够提供最好的庇护。如今我只是借谢伯父这棵大树乘凉,你不必如此紧张。”
谢连城不自觉地弯起嘴角,这个世上聪明的女人总是喜欢隐藏自己,可是江小楼不会,她并不会隐藏自己的才智,也不屑隐藏。她会直白地把一切告诉你,并且把利益和条件直接摆在你的面前,就看你接不接受。不喜欢欺骗和蒙蔽,而选择直面事实的真相。
他眸子闪过不明的璀璨,慢慢回答道:“你说的不错,谢家的确有依仗,而且这个依仗也可以保你无忧。你放心,这批鳗鱼苗一定会成功高价卖出,到时候你会得到应有的一份,绝不会有任何人敢来打你的主意。”
一大批鳗鱼苗如果蜂拥涌入市场,价格一定会有所降低,为了保值,必须分别送到不同的城市进行销售,并且成功送到权贵们的餐桌上,这就需要谢家庞大的生意网络来运作了。
江小楼轻轻松了一口气,却听见谢连城又说道:“这些东西,原本我早就想交还给你,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这个机会已经到了。”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叠地契和房契,递给了江小楼。
江小楼仔细一看,面色微微变了,她猛然抬起来头盯着谢连城道:“这些店铺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谢连城道:“从你回到江家的第一天起,我和父亲就在处奔走,希望能够将这些原本属于江家的铺面都拿回来还给你,可惜有些铺面属于京城的皇亲显贵,牵涉范围极广,即便勉强拿回来了,只怕也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我们只取了其中十五家,全都料理清楚了,现在就在你的眼前。”
江小楼怔住了,她没有想到最近这一段时日谢伯父和谢连城两个人到处忙碌竟然就是为了她的事。一时心头有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惊涛骇浪一般几乎要将她击倒。江小楼是个十分会算计的人,她从第一天接近谢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利用谢家帮助自己重新站起来。
然而,谢康河和谢连城竟然如此不计得失帮助她、信赖她,这样一想,暖流缓缓流过,心中不由自主多了几分动容。江小楼羽睫覆下来,再抬眼,眸子里已经添了柔和:“大公子,这一回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始终提防着你们,更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别人,我只以为所有的商人都是一样的,却没有想到还有谢伯父这样重义忘利的人。父亲说的没有错,谢伯父的确是一个值得信赖并且倚重的长辈,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提起钱的事,你放心吧。”
谢连城见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微笑道:“父亲若是知道,一定会感到很高兴。你也不必觉得内心愧疚,任何一个人若是处在你的位置上都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你对人早已经不再信赖。这不是你的错,而是那些曾经背叛伤害过你的人所犯下的罪孽。”
江小楼看着谢连城,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温文儒雅的男子竟然如此了解她、尊重她。然而对于这种尊重,她会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这个世上能感动她的人已经不多了,以至于她已经无法习惯。
谢连城看她眼中有晶莹的光芒闪烁,体贴地转过脸去,望着远方笑道:“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你,当年我也曾经因为和父亲有一点小事起了冲突,还为此离家出走,并且向他发誓说,若不能成为和他一样的富商,我绝对不会回到谢家。”
江小楼一愣:“大公子也有这样莽撞执拗的时候吗?”
谢连城一双漆黑的眸子投向江小楼洁白的面庞,他的微笑十分迷人而且宽和,声音更是让人觉得陶醉:“那时候初出茅庐的我选择了绸缎庄的生意,但是在对手的排挤之下,生意一落千丈,我甚至沦落到要在街上贩卖水果为生。有一次,刚刚把货运到,天就下起了大雨,我耽搁了行程,这一批水果竟然纷纷开始腐烂。原本想靠这个生意赚一笔钱,非但没能成功,连最后一点本钱也搭进去了。在这个时候,父亲派人来寻我,要求我尽早回去,可是我却没有回头。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我卖掉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重新盘回了一家小的绸缎庄,那些大绸缎庄依旧在排挤我,我知道这些人是受了父亲的授意,要给我一点颜色看看。他们垄断了富家客人,我便专做穷人生意,经过在集市上处奔波,生意终于有了一点起色。”
江小楼听的很入神,谢连城描绘中的他完完全全和现在的谢大公子判若两人,她没有想到谢连城也有如此叛逆的时候,宁愿忤逆父亲也坚决不肯回家,这种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倔强,在敬佩之余让她觉得有一些好笑。
谢连城似乎知道自己逗乐了她,他微微一笑,继续道:“有一天我碰到了一个卖马的人,他有一匹看起来极其优秀的马,我从他那里得知这匹马是从北方羌族人的手上买来的,又从他口中知道曾经有人用绸缎和珠宝,以很便宜的价格换回来了马和皮草,赚了许多钱。于是我也动了这样的念头,回家之后我凑足一百匹绸缎,然后买了一匹驮货物的马,邀请了卖马人一起上路。我们两人走过一城又一城,一路受了很多苦,好容易来到了草原。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地方是一望无际的。羌族人生活在北蛮之地,因为从事放牧,所以经常迁徙,他们牲畜之中最多的是马。很快我就和自己的向导走到了一个部落,他们没有文字但有法令,在进入他们的部落之前我用墨把脸涂上,然后卖马人带我见这个部落的主人,我的生意谈成了。”
江小楼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很入神地听着。
“一匹绸缎便可以换一匹马,我带来了一百匹绸缎,可以交换一百匹马。他们将我带到了马场,里面有各种颜色的马匹,羌族人希望我来查验,于是我开始清点,但是跳来跳去的马弄的我眼花缭乱根本数不下去,于是羌族人便同意我可以留下来住一夜,等明天早上天亮了好好数数。他们为我准备了账篷,里面有床榻,食物还有生火的设备。可是当天晚上,熟睡的我却被脚步声惊起,帐篷外面似乎有人。随后我的翻译——那个卖马人悄悄出了账篷,和外面手持火把的羌族人会合在了一起,我心中陡然觉得不妙,猜测自己可能被人背叛了。于是我先下手为强,摸到长剑杀了羌族人,还想一起要了卖马人的性命。他苦苦哀求,年轻气盛我还是杀了他。从羌族人的身上搜到了驱马的口哨,打开马场的围栏,我吹响了口哨,把里面全部的马都召唤出来,带着他们向有城市的地方狂奔而去。跑了整整一夜,原本带出来的马跑散了一半,可仅剩下的那一半也足够赚的盆满罐满。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回到了谢家。”
江小楼听完了这个故事,笑道:“大公子究竟想要说什么,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吗?”
谢连城转头望着她,摇了摇头:“你有自己的判断,你可以选择信,也可以选择不信,但有的时候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所看到的一切并不一定是真的。后来我仔细地回想了整个过程,才发现那个卖马人并没有背叛我。你仔细想想,如果他真的别有所图,与那些羌族人勾结想要夺取我的绸缎,在这一路让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将我置之死地,为什么要将我成功带到羌地才动手呢?即便是那天晚上我熟睡的时候,他也有下手的机会。所以后来我猜想,这一切只是因为那些羌族人晚上要杀人灭口被他发现了而已。因为自己毫无根据的怀疑,一条性命葬送在我的手上。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这件事,它告诉我失去信任有多可怕,你会觉得无比孤单无比绝望,甚至孤立无援,变得极端可怕。”
谢连城因为怀疑,杀了一个人,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在那样的环境下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就像是如今的江小楼,已经走在了悬崖边缘。
江小楼淡淡一笑,故意当做听不明白:“心存警惕总是好的,如果卖马人真的背叛了你,而你却没有丝毫提防,如今我就不可能再见到大公子了。”
人各有志,再劝也无用,谢连城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被江小楼误会,也不希望谢家人的形象在她的心中一落千丈,他能够理解江小楼的行为,也尊重她的选择。然而没有这样的经历,他同样没有横加指责的权利。所以心中惋惜,他只是微笑:“待会我就先去处理这些鳗鱼苗,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江小楼摇了摇头:“不,我信任你。”
谢连城不由自主勾起嘴角,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和江小楼在一起似乎笑得太多,他收敛了笑意,深深望着她道:“好,那我让怀安送你回去。”
江小楼却一口拒绝了:“不,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谢连城顿了顿:“那我安排几个护卫保护你,你想去任何地方就去吧。”
江小楼当然不会拒绝这样恰到好处的关心,便带着小蝶在集市上随便走走看看。走到一间珠宝行的时候,江小楼停住了步子,信步走了进去。
进了门,店铺不大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