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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吃,东西拿走啦!」
千晶全身虚软坐在树下,还得挤出几两力气挥手来赶走两个土耳其少女。两个少女一脸茫然看看她,交耳几句,无可奈何回去复命了。
时间是中午,正是工地午休放饭的时间。她一个人垂着头,离群坐得远远的,脸色苍白,头晕目眩,小胃里天翻地覆,半口东西都吃不下呢!
「千晶小姐?」
一声询探响自她头顶,是小谷!他还提着刚刚为她所拒绝的那个保温汤壶。
天!连番轰炸,有完没完?「你们别来烦我,我想睡午觉啦!」
「妳吃不惯本地食物,少爷特地写下台湾人的食谱,让人翻译给爱亚娜和米地娜听,这锅海鲜粥是特地做给妳吃的,里头还加了新鲜海鱼片喔!」
她胃口不好在工地里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反正把一切祸端全都归给异国食物难以下咽就好了。可是,他居然教人替她料理饮食?
千晶一时征忡,几千尺的高原上哪来的鲜海鱼?该不会是大老远让人从几百里外的黑海边运送来的吧?他会为了她如此大费周章?心头几个大摆荡,要不得的感动正在窜升……
不,她没胃口,她不食嗟来食,何况是他老相好的女人熬煮的!
小谷自顾打开汤壶盖子了。「闻起来好香呢!」
好呛的鱼腥味,根本就是没放姜片加米酒的结果!「恶!」千晶悟着嘴巴,差点吐出酸水了。
「千晶小姐,妳生病了?」小谷紧张的间。
「我没病,我只是……」她差点说溜口。「我昨晚没睡好,现在想补眠。我、不、想、吃、东、西!」
小谷收起不受青睐的汤壶。「妳这样不吃不行啦!严冬还没真的来,妳就要先病倒了。」
「我一定行。」她早就带了一大堆补药,铁剂、钙片、维他命丸应有尽有,早晚三餐按时服用。她绝不打退堂鼓,也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她每天都替自己打气,只要熬过这一段非常时期就好了!
「千晶小姐,我怎么帮妳,妳才肯回去?」小谷打心底不舍一个娇滴滴的女孩这么折磨自己,他更不愿见自家少爷为了看见她的身影而整日眉头深锁。
「你真的想帮我?不是为了你的本家人?」
千晶两句话就堵死小谷。
小谷满脸黑线,尴尬地揉揉额头。这个小姐的确不同凡响,难怪少爷拿她一筹莫展。少爷,我好同情你喔!
「呃!」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咙。「我当然也很在乎千晶小姐妳啊!」
「那敢情好,你就随便拿支工地的扁锉,帮我把他千刀万剐剌成肉泥吧!」睡觉睡不得,千晶懒洋洋的靠在树上,整人的兴头倒不小。
哼!谁教小谷不知死活自己送过来给她消遣呢!
「他?妳指少爷?」日本人最讲究主仆份际,他哪敢以下犯上。「不好、不行!」小谷一张老脸皱得像一颗包子。
「那不然简单一点好了……」
「怎么简单?妳快说,我一定遵办。」
「就把他四刀一切,大卸八块吧!」
什么?还是要杀了少爷?他从来都搞不懂他们两人到底怎么结下梁子的,小谷很挫败地摸摸鼻子,欠个身告退了。
千晶轻喘一口气,再度闭目养神。没两下子,她的身边又有脚步声。
「我自己送过来了,要千刀万剐剌成肉泥、或者大卸八块,全凭妳处置啦!」泷泽博彦气急败坏地在千晶耳边低叫。
千晶先叹口气,又一次睁开眼睛。
唉!这个讨厌鬼就见不得她能有几分钟的清静休息时间啊?她俏唇一扬,漾出天真纯稚笑容,「我开开小谷的玩笑,没想到老人家当真了耶!」
她开玩笑的?
他弯下腰凑近她眼前,死盯着她的眼睛。
满是算计人的光彩,却失了晶灵灿泽,明显缺乏活力。用不着她再奉敬两句不关痛痒的话来踩痛他的尾巴,光看她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他的感情与理智就已经全部自动举白旗投降了。
「笨蛋晶,妳觉得土耳其风水比较好,适合妳来长眠吗?」
「喝!少咒我了,我没病没灾,长命百岁。」
「我也不要被妳气得一命早早呜呼!」
「我又怎么惹上你了?是不是连开小谷两句玩笑话也不行?你还真小气!」她要笑不笑斜顶着他。
他小气?她把他的心意全当驴肝肺,就只会一意孤行,不打回转,不吃东西,她想慢性自杀啊?因为她,他低荡的心情更阴郁了。
「妳知不知道?我打出娘胎到现在没对别个女人百般求全、好颜卑屈过!」
「可怜喔!盛情厚意却找错对象!」千晶眨着一只右眼,皮皮的回嘴。
真是受够了!他强悍的大手往横一张。「妳既然完全不配合,就别怪我照自己的方法来了!」
她揪然变色,「你想做什么?」疲乏的身子随即被按进一副宽壮的胸膛,双手双脚被他揽得死紧!人已腾空她只能靠嘴巴抗议了,「姓龙的……」
「少给我改姓,我不姓龙!」他简单的宣告,语气里已然是不容错认的笃定。
千晶心中暗叫不妙。这家伙吃了铁秤舵了。
这时人群也发觉奇观,打四处朝他们围上来了。她赶紧朝一直对她流露出高度兴趣的北非人讨救兵,「快、快!快拦截暴徒暴行啊!」
两个北非人往前几步……
泷泽博彦阴阴一斥喝,「挡我者死!」
北非人犹豫一下,畏于「暴徒」的神色,脚步缩了回去。
「胆小鬼!」她啐了一声,又看见工头安德逊了。「安德逊先生,他绑架我,我下午还要开工呢!你快来制止这个野蛮分子啊!」
落拓自重的泷泽会变成「野蛮分子」?安德逊双手环胸,一脸诧异,只想观赏后续发展。
泷泽博彦冷毅的双唇一勾。「安德逊说妳下午的工不必上了。」
「他哪有说!你假传圣旨!」千晶首度见着他睁眼说谎话技巧之高竿。她不死心对着尾随着的两名女子高叫,「爱亚娜、米地娜!快来把妳们的男人带回去!」
「妳省点气力鬼叫,她们听不懂妳说的话。还有,我不是她们的男人。」
她气呼呼地瞪着他。这个无赖睁眼说谎话的技巧已臻炉火纯青了。
「枉妳一副旷古绝今的灵活脑袋,居然也有胡涂到家的时候。」
「我胡涂?」
「土耳其是世界上唯一立法规定一夫一妻的回教国家。别说一夫四妻,齐人之福也是要砍头的!」他故意说得很夸张,就是想让她明白他和那两个女人没瓜葛。
有这种法律吗?她怎么不知道啊?不行,不可让他看轻了她的知识水准,拗也要给硬拗回来。「没有齐人之福?那么你到底中意哪一个?」
「磨人晶,妳别给我太超过!」他的脸气涨成赭红,疾步来到一间半成屋边才将她放下来,打高处凝望着她白皙无血色的脸蛋。
该死的!高原荒野的北风果然效果惊人,她的皮肤和龟裂的黄土地面有得比了。他咬酸了牙龈沉问着,「妳快说完妳大老远跑来土耳其的目的啦!」
遇到黑面煞星,她低垂着眼睫小心琢磨着。「你不会以为我爱上你,想投入你的怀抱吧?」
要她说清楚,她居然丢给他一个问句!想打中国的太极拳吗?他也不会打输她。「妳希望我给肯定的答案吗?」
「少逗了!你算什么好对象?我哪会笨笨地爱上你!」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见着这女人嘴上损人的功夫,他决定给自己打上麻醉针,否则气死了也验不到伤口多不划算。「那么妳不安好心,想要我爱上妳后,再一脚把我踹开,好让我痛不欲生?」
她忍不住掩唇吃吃笑了。「你有这么笨吗?明白一个女人设下诡计来骗走你的真爱之后,还会死心塌地、痛不欲生、一辈子难忘?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爱情逻辑喔!」笨蛋才会采用这种蠢到七重天上去的复仇伎俩!
他第一千一百万次叹气,很无奈的抹抹脸。「千晶,在妳很高明的思想逻辑里,到底对人有没有信任感?」
曾经有!但是信任换来心痛!将无边伤怀暗藏在浅笑里,她言道:「有呀!我总共信任两个人。第一个是我自己,第二个……不是你!」
他二话不说冷冷扬起唇角,登时千晶又登上他的肩膀了。
「啊!」怎么说摔就摔,她被甩得头昏脑胀的。「卑劣的家伙!你到底要把我绑去哪里啦?」被丢上他的吉普车时她放声高叫了。
「杀到最近的机场如何?」他完全失去理性了。
把她送到机场究竟是一句不高明的气话。想她没带护照证件,怎么离境?除非他找黑市把她偷渡出去!
由于吉普车绕着蜿蜒山路一直颠簸的关系,她在他的车上吐得一塌胡涂。结果,他把她绑到小镇上的一家土耳其浴澡堂去了。
他对着前来服务的女子命令着,「把她洗干净,全身按摩,打上最好的香精油,让她看来光亮如新,闻起来香喷喷!」
打油?还光亮如新?「你当我骨董破车啊?」
她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也差不多了!「再弄一盘牛肉薄饼,把这张很闲很会聒噪的小嘴塞得满满的。」
「泷泽博彦!你这个人永远都不知道修正自己吗?我就是要来土耳其,我高兴今天不吃东西,这些哪里犯着你了?!」千晶欲振乏力低叫着。
「只要妳在这里,就处处犯我禁忌!」他转身进入男士用的浴间了。
整天没吃东西的女人胃里居然还有又酸又骚东西跑得出来,老天!她吐得他全身发臭啊!
冲澡洗去身上的污垢、泡公共热水池、冷水池,到进入个人的小按摩间上芬芳精油,接受全身按摩为止,正统的土耳其浴要洗上两至三个钟头。
几个时辰后,泷泽博彦沐过浴,换好清洗干净也烘干了的衣物,在千晶进去的那一间按摩室外蹈步。
「先生,买一个『邪恶的眼睛』项链吧?」一个在澡堂里兜售饰品的中年小贩来到龙泽博彦身边。
他知道这个土耳其人的古老传说,这种模仿魔鬼之眼形状的护身符材质并不特殊,绝大多数只由普通玻璃制成,所以就价值上而言并不珍贵,但它却在当地人的心目中拥有至高的地位。
土耳其人深信,万一不幸被恶魔附上身,恶魔若被人们身上挂的「邪恶的眼睛」吸引进去,就会被震慑在里头。当玻璃破碎时,人身上厄运即可化除了。
这种祈福的原理说起来和中国人的玉碎人平安是相同的。
他一向不迷信,但说不出是什么道理,他就是掏出皮夹子买了一个。
没多久,他终于等到按摩师出来了……
「她有没有吃东西?」
「有,吃了半个牛肉薄饼,配了一大杯稀释了的羊奶花茶。不过……」
「不过什么?」
「她可能肠胃真的不舒服,一直不让我碰她的下腹部位。然后,可能因为按摩太舒服了,她也睡着了。我摇都摇不醒呢!」
「别吵她,钟点费我照算。我进去看看。」
他进入小房间,第一次看见她安静下来的样子——按摩台上她身穿着白绵浴袍,侧着身子缩躺着。
沉睡中的容颜是那么的纯净可人。倔味没了,改由荏弱清恬取代,像极了他记忆中难忘的一夜中,那一个让他疼爱不能释手的女孩……
他的肺腑不由得闷涩发疼了。拿起手指碰碰她上了润肤油的脸颊,轻轻回旋过她软软的唇瓣,再抚平她盈眉间的淡淡皱痕。
她连睡觉时也不开心吗?
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静默的凝望着她。
一个聪慧无比的女子为什么要选择跋山涉水,来到荒凉又危险的高原地震带?所有的答案都指向那两个可能的方向……
她若不是爱他极深,就是恨他已极。然而,两个答案他都不忍见啊!
「妳这今人苦恼的小东西,我到底该拿妳怎么办?」
她最后那句凄厉的指控如潮水般在他脑海中涌散开来——你这个人永远不知道修正自己吗?
不,他从来都不是自以为是的人!可是遇上她后,他就乱得一塌胡涂!事到如今,他真的不能再和她一直剑拔弩张下去了。
许久之后,他的声音轻浅得像是自言自语般的逸出刚冷的唇瓣,「千晶,每一个生命里总有些无法掌握的意外来打碎梦想。生命可以很长,生命也可以短而宽。我只能肯定失落与惘怅都不是我要的颜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