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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玛小心地锯了大约十分钟之后,那颈圈终于断掉了。
韩玛松开手,格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韩玛站了起来,把手中连着铁链的颈圈扔到地上时,它才似乎醒悟过来。
格桑慢慢地后退了两步,它并没有摇晃自己的头以证实那附着在自己的脖子上整整一年的东西确实不见了。那是一种幻觉,它一直以为它还在那里,那冰凉沉重似乎有生命的链子。不过当它真正地动了动自己的头颈时,惊奇地发现已经有一点不适应这种突然失去颈部累赘后的轻松。
格桑略显笨拙地转身向草地深处跑去,它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自如地奔跑了。很快,格桑翻过一个小丘消失了。
“跑了。”望着格桑消失的方向,杨炎颇感遗憾地说。
“跑就跑吧。不过如果它一直戴着这条链子,可就支持不了几天了。”
他们收拾好帐篷把所有的东西装上车之后,又向上午阳光闪烁的绿色草地看了一会儿,但他们失望了,并没有看到格桑的影子。
车终于上路了。为了取水,他们昨天驶离了公路,此时不得不一次次停下车在草地上众多的车辙中寻找最明显的一条以确信那是真正的路。
开了大约十分钟,车驶上了公路。
车刚刚开始加速,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蹿到车前。
汽车发出一声撕破优质丝绸般的刹车声停了下来。
车上几乎所有没有固定的东西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韩玛和杨炎的脸也差一点贴在车窗上。
与那挂着链子阴鸷的灰狗截然不同的另一头生机勃勃的黑色藏獒站在车前,在高原清晨的风中,那身黑亮的长毛随风飘动。
“它又回来了!”杨炎惊喜地大叫。
此时的格桑经过刚才一阵纵情的奔跑,几天以来结积在身上的尘土已经被风一扫而光,长毛又焕发出一种油润的光泽。它对险些撞在它身上的吉普车毫不在乎,甚至慢慢地蹲下,依然是漫不经心的表情,眼睛半睁半闭。它并不打算让开。
“它是什么意思?”杨炎按了两下喇叭,它却对这刺耳的声响置若罔闻,懒洋洋地一动不动。
“说不定它是想上来。”韩玛下了车,拉开了车的后门。格桑竟像是期望已久,站了起来,走向车门,跳进车里,在堆着帐篷的后座上趴下了。
杨炎将车开进一个小镇准备吃午饭。韩玛打开后门,一路上一动不动地趴在座位上沉睡的格桑从车里跳了出来,卧在了车前。
小饭馆里正在吃饭的司机们看到这头雄壮的大狗发出一阵赞叹声——确实是一头漂亮得无可挑剔的藏獒。
“好了。”韩玛这次没有锁上车门,“我们已经有一个全职保镖了。”
第六章 藏羚羊守护队
第一节
格桑的前爪小心地扑在韩玛的腰上,在接触的那一刻它已经缓解了自己奔跑时巨大的身体惯性那股可怕的力量,它确信这种力量刚好可以使背对自己的韩玛失去平衡扑倒在地而又不受到任何伤害。这是它作出的一个决定,它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它不能控制自己的动作,一种强烈的爱燃烧着它,它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做了这一切。以前,在格桑的生命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本能或经验,但这一次似乎是感情,一种对面前这个人的爱。
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这片高原上所有的动物在一天早晨突然发现灾难已经降临。当然,在空气中的氧气含量不及平原一半的高原上,人类永远是追不上野生动物的,造物主在这一点上还算公平,没有给人类一颗比动物更加强健的心脏。但人比动物似乎更可以适应环境的能力也许就在这里,人类能够制造杀戮其他生命的工具,一种以火药爆炸产生的气体推进的武器——枪。那可不是斧子长矛或弓箭那样的冷兵器。那是枪。于是有人举起了枪,将高速旋转的灼热子弹射向高原上这些面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却仍然懵懂无知的动物。即使高原上奔跑速度最快的动物也不会是速度每秒钟一千米的子弹的对手。
不必深究人类也清楚是什么让藏羚羊在零下四五十度的严寒里无所畏惧地奔跑嬉戏。在它们的被毛下生长着一种比人类的头发还要纤细五至七倍的绒毛,这也许是世界上最轻软最保暖的绒毛。但就是这种绒毛使它们的生活无法再像以往那样平静,甚至整个种族都险些遭到湮灭之灾。
于是那些千百年来一直将藏羚羊的存在视为如天空与云朵一样不可缺少的牧人们在一个清冷的早晨蓦然发现,他们再也见不到成千上万头的藏羚羊群如云团一般呼啸而过的壮观场面了。
一切都改变了,因为人类来了。不是吗?人类闯进了这片最后的伊甸园。
每年约有两万多头藏羚羊被射杀,其中很多是母羊和小羊,它们在死后被剥去毛皮,暴尸荒野。它们的毛皮辗转到达尼泊尔、印度,百分之六百的利润会令所有的走私者不惜以生命的代价铤而走险。古老的作坊里,这些浸着鲜血的绒毛被高超的匠人织成华美的披肩,然后运往世界上自称最文明国度,以高达两万美元的价格出售,成为某个豪华晚会上某个光彩照人女士身上的装饰物。
这种渗透鲜血的贸易使藏羚羊的数量以惊人的速度锐减,1900年左右尚有一百万只左右的藏羚羊在青藏高原上自由地栖息,目前,据报道它们限存数量大约不足七万五千只。
于是有了野牦牛队这个令所有偷猎者望而生畏的名字。隶属于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的西部工委的野牦牛队,一些由信奉理想主义的人组成的环保团体。
他们被称为藏羚羊保护神。
在两个星期里,志愿者韩玛和杨炎,还有格桑,成为野牦牛队的编外成员。
在遇到格桑两天之后,这辆由环保爱好者捐赠的越野吉普车由韩玛和杨炎开进了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移交仪式非常简洁,因为保护站里的工作人员正在准备一次大规模的巡山。
第二天,韩玛和杨炎作为今年的第一批志愿者出现在野牦牛队巡山的队伍里。他们还是驾驶着那辆吉普车,当然现在这辆已经归属野牦牛队的吉普车的两侧,已经用红色油漆喷上了“西部工委野牦牛队”的字样。车里除了韩玛和杨炎,还坐着野牦牛队的另外两个工作人员,于是格桑不得不被拴在了后排座位与车窗的窄小空间里。
第二节
三辆车驶进茫茫无边的可可西里荒原。上万平方公里的可可西里荒原,曾经是野生动物天堂的无人区。
与紧紧地盯着窗外的韩玛和杨炎不同,格桑对这一切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藏羚羊也同样出现在以前格桑生活的高原牧场上,这三头藏羚羊的出现,不过是再次勾起它久远的记忆而已。格桑已经离开高原牧场两年了,它不知道在它离开的这段时间那里都发生了什么。不过这里比格桑曾经生活过的牧场更加荒凉,大地坦荡如砥,几乎没有任何起伏,极目远眺只能看到大地尽头空茫的地平线。现在,高原牧场和丹增仍然会偶尔被格桑想起,那是一种本能。出生地的生活并没有必要与拉萨或是那个小镇上的生活进行比较,那只是一种试图通过长久地奔跑宣泄孤独情绪的一种渴望,但现在它已经找到那心中一直令它渴望的一切,一个主人。
坐在前面的韩玛,这个为它扯去身上冬毛、给他拆掉铁链的人,就是它的主人。在那远古时代,不知道是哪一头胡狼迈那伟大的一步,进入人类的世界。从那时起,这些胡狼就与其他的野生动物分道扬镳,它们偶尔也会渴求荒野,但它们真正需要的是一个主人,一个可以把全部的爱与忠诚都奉献出去的主人,一个只属于它的神。
一头狗一旦在自己的内心确立了这种概念,一生也不会改变。
于是格桑不愿再让韩玛走出自己的视线,即使卧在车后剧烈的颠簸它也感到毫不在意,只要确信与韩玛在一起它就感到心满意足。它不时抬起头,确信韩玛仍然坐在车前兴趣盎然地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之后,才心安理得地重又垂下头,进入因为极度的颠簸而不得安宁的睡梦里。
它不想失去这个从天而降的主人。
到达每天选定的宿营地时,韩玛打开车门,格桑飞身跃下,在他的脚边盘桓了一圈之后,像非洲黄昏中追捕猎物的猎豹一样,转眼之间就越过了荒原之上如同巨人衣服上褶皱般微小的起伏,跑向荒野的深处,身上光洁的黑色长毛如同迎风招展的旗帜,曳在身后。
那些野牦牛队的队员大多都是藏族,其中一些以前还做过牧民,当然十分清楚这样一头藏獒的价值。他们远远地观望着这头藏獒在地平线上消失,而后又以同样的速度猛奔而来,扑向正在安装帐篷的韩玛。
格桑的前爪小心地扑在韩玛的腰上,在接触的那一刻它已经缓解了自己奔跑时巨大的身体惯性那股可怕的力量,它确信这种力量刚好可以使背对自己的韩玛失去平衡扑倒在地而又不受到任何伤害。这是它作出的一个决定,它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它不能控制自己的动作,一种强烈的爱燃烧着它,它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做了这一切。以前,在格桑的生命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本能或经验,但这一次似乎是感情,一种对面前这个人的爱。
韩玛扑倒在了乱成一团的帐篷上面,正在另一侧抻着帐篷一角的杨炎惊讶地望着这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格桑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一切。它不知道这个重新站起来的主人将要怎样对待它。假如大声呵斥或者赶走它,对于格桑来讲,那将是它整个世界的终结。
韩玛同样以为是谁在与自己开玩笑,不过杨炎在自己的对面,他与野牦牛队的其他队员还不是很熟悉,而且这些沉默寡言的男人们并不善于搞这种小把戏。
韩玛颇觉惊异地坐在地上回过头。格桑正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它,目光里那种似乎永远也睡不醒的神情一扫而光,此时正怀着某种热切的期待望着他,那眼神里又有一点那种小狗面对新事物才有的茫然。
也许是一秒钟的沉默。
韩玛高声地大笑着向格桑扑过来,搂住它的脖子用力把它摔倒在地上。
第三节
阳光,翠绿的草地,最温暖的风。
崭新的世界向格桑敞开了大门。它懂得笑声,人类只有在快乐时才会发出这种节奏明快的吠叫,在牧场上听到这种人类的吠叫声往往意味着可以得到一块肉。但此时一切都不同了,一种巨大的情感使它浑身战栗,它几乎无法控制自己。那是一种它从未感受过的力量。
格桑激动地咆哮着,用力翻动身体,甩开了压在它身上的韩玛,跳开了,然后再次扑过来,那凶狠的动作像是扑向一头侵袭牧场的野兽,它把韩玛想象成一头雪豹或是一头黑狼。
站在一边的杨炎以为格桑突然间发疯了,手足无措地叫喊着,已经有野牦牛队的队员取下了身上背着的枪。
但韩玛并没有发出被攻击时的叫喊声。
格桑叨住了韩玛的一只手,无论是气势与咆哮都是如此的逼真,似乎在撕咬,但它只是轻轻地将韩玛的手含在自己的嘴里。格桑凌乱长毛下的眼睛里流溢出黄昏湖水般温和平静的眼神。
一个人与一头藏獒就这样在帐篷上翻滚着,纠缠中格桑也会聪明地跳出来,然后再精神抖擞地找到韩玛身上的某个漏洞再一次扑上去。
很快,周围的人也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游戏,看了一会儿,毕竟不能总是沉湎其中,各自去忙自己的事了——生火做饭、修理在艰难的路途上出现毛病的汽车、搭起帐篷。
“好了,好了。”杨炎拎着一根帐篷绳子高声地在旁边叫道,“我还一本正经地以为有人要受伤了呢,杞人忧天。”
“暂停。”韩玛做了一个篮球比赛中暂停的动作。
于是气喘吁吁的格桑停了下来,在韩玛的面前认真地趴下,但眼睛里那种狂热的光芒却仍然没有消退。
游戏,对于格桑来说,是一种表达自己情感的崭新方式。在牧场上与丹增的儿子达娃的那种打闹似乎也是游戏,但那只是出于某种对主人顺从的本能,格桑只是将他看成是牧场的一部分。也许达娃是一只更高级的羊羔,这与它每天护卫羊群没有任何区别。但此时不是这样,它所做的一切是因为内心一种强烈的需要。它想扑向他,轻轻地把他扑倒,在他的身上轻柔地噬咬。
“你没有发现吗?”杨炎理着手中刚才被弄乱的绳子,问韩玛。
“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