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但夜晚依然是属于格桑的。
当夜深人静,福利院里所有的人都已经熟睡的时候,卧在韩玛门前的格桑无声无息地站起身,在院子里绕着围墙巡视一圈,然后借助花坛边的一个土坡越过围墙,跳到外面的玉米地里。
在那些夜晚,它学会了在玉米地里飞快地穿行却并不触碰任何一片叶子,像一个随风而过的幽灵。它贪婪地呼吸着土地和青草的气息,在绿色的土地上尽情地奔跑。
在玉米成熟的季节,也许格桑并没有打算避开一个坐在窝棚一边抽烟一边看地的老农,它像一阵风般从他的身边一掠而过。
那是一个月圆的夜晚,在老农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时格桑已经冲进了玉米地的深处,空留下一片大风卷过田地时叶片互相撞击的哗哗的响声。
格桑仍然沉浸在那种奔跑的热望中不能自拔,它几乎看不到周围的一切,它热衷的就是把一切都远远地抛在身后。
不过格桑这种忘情的奔跑只是限于夜晚,它总能在天将亮时带着凌晨的露水越过围墙跳进福利院的院子,再绕着院子巡视一圈,确信一切正常以后,就在韩玛的门前轻轻地趴下。早上,韩玛打开房门准备去晨跑时格桑已经等在门前了。
格桑颠跑在穿着运动服的韩玛旁边,跟在韩玛后面的那些聋哑班的孩子们步履整齐,这样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出现在清晨郊外的大道上。
当绕着散发着谷物清香的庄稼地跑上一圈回来之后,这些孩子会用手势告诉韩玛:早晨真好,阳光真好,空气真好。
这个世界如此美好。
格桑永远一丝不苟地跑在韩玛的身边,在他的面前格桑永远精力充沛。
在福利院的日子里,格桑几乎无师自通地成为一头优秀的导盲犬。当然,因为格桑那巨硕的体形,它几乎没有带领着盲童外出去繁华街市的经历,但基本上可以胜任带着他们去附
近的商店购物和穿越公路等日常的工作。
在格桑身上这也应该算是又一个特例吧,导盲犬都是一些性格非常温驯的狗,一般情况人们只会选择服从能力绝佳而不具攻击性的德国牧羊犬、拉布拉多犬和金毛寻回猎犬充当这个角色,谁也没有想到一头血液中仍然潜藏着藏地野性的藏獒会成为一头合格的导盲犬。
那一年的八月,韩玛接到了中国青年志愿者协会的批准书,到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担任小学教师。
为了不让孩子们伤心,在一个宁静的早上,韩玛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格桑离开了福利院。
对于那些醒来的孩子来说,那是一个最荒寒的清晨,他们还在等待韩玛领着他们一起跑向乡间道路呢。
第十二章 重返草原
第一节
格桑一动不动地站在高坡上,久久地凝视着一片广袤无边的绿色草场。它站了很久,没有任何动作,只能看到它的肋腹在轻轻起伏。后来,它犹豫着挪动自己的爪子,确信那是草扎痒了它。它的心跳越来越快。翻卷的草浪起起伏伏,在草原的风中向远方一直荡漾开去。格桑低下头小心地嗅闻着与藏北草原低矮的品种完全不同的丰茂牧草。
呼伦贝尔,世界四大著名牧场之一。
在车里,格桑透过并不干净的车窗,已经嗅到了那种气味,那是牧草的馨香。它烦躁不安地在车里转动着身体,想要从车窗里看个究竟。
它伸出爪子抓搔着车门下的缝隙,贪婪地把鼻子贴着那道缝隙,呼吸着从外面透进来的空气。那是久违的草地的气息,但里面又有令它感到陌生的气味,并非与藏北草原一模一样。不过这是草地的气味,草被轧过后受伤的气味,这气息像一面墙压得格桑喘不过气来。它激动地用头撞击着车厢的门,急不可耐地低声呜咽。
“好了,耐心点嘛。”
韩玛也被格桑的这种情绪所感染,他请求司机停下车——他的狗坐了太久的车,也许需要下车轻松一下。
格桑一动不动地站在高坡上,久久地凝视着一片广袤无边的绿色草场。它站了很久,没有任何动作,只能看到它的肋腹在轻轻起伏。后来,它犹豫着挪动自己的爪子,确信那是草扎痒了它。它的心跳越来越快。翻卷的草浪起起伏伏,在草原的风中向远方一直荡漾开去。格桑低下头小心地嗅闻着与藏北草原低矮的品种完全不同的丰茂牧草。
草的馨香令它陶醉。
它不顾韩玛在后面召唤,一直向远处奔跑。草地无边无垠,带着微波的起伏,它跑出很远,回头看时,那辆车已经像一只微不足道的黑色甲虫,点缀在苍茫的天地之间。
当格桑回到韩玛身边时它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不过在上车前仍然留恋地望着远方翻滚不定的绿色草浪。
“好了,我们以后有足够的时间看这片草地。”韩玛将格桑拽上了车,“我们还得赶路,镇上的孩子们还在等着咱们呢。”
开学后,格桑甚至感到有些寂寞,那些草地上的孩子们已经看惯了牧羊犬,对格桑的存在几乎视而不见,它已经失去了在福利院时那种举足轻重的地位。而韩玛同样很忙,这些孩子此时才是他的重心。但格桑并不在乎这些,只要与韩玛待在一起,对它来说就足够了。
每天早晨,当韩玛拎着水桶打开房门时,门外的格桑都精神抖擞地等待着和他一起去镇子边上的水井打水。
白天,韩玛上课时,格桑独自在院子周围游荡,镇子里的那些狗似乎还不如草地上的牧羊犬,一两次的接触之后它们就已经清楚格桑是不可侵犯的。它们一旦看到格桑,就远远地避开了。
百无聊赖时,格桑也向草地的更深处走去,但为了不和牧羊犬冲突,它尽量避开那些游牧的营地。格桑在如绒毯般松软的草地上疯狂地奔跑,吓得那些野兔、野鼠、百灵之类的小动物魂飞魄散地四处奔逃。在这种肆意的奔跑之后,它会选个地势略高的绿色小丘卧在上面,在阳光的蒸蔚之下草地升腾起的牧草甜香中昏昏沉沉地睡上一觉。当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远处的小镇升起了一柱柱白色的炊烟,它可以看见镇子边的小学已经放学了,那些孩子像一群小鸟一样四散回家。
韩玛在院子里大声呼唤它。格桑愣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奔下小丘,穿越黄昏金色的草地,向镇子上跑去。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韩玛的召唤更加重要,此时这就是格桑的一切。
格桑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生活,也许这正是它所希望的。
第二节
草地的冬天就要到了。
在草地上,那一年的夏季雨水充沛,牧草丰美,那些处于草原食物链最底层的啮齿类动物——鼠兔——在草地下的洞穴里繁殖了数不清的后代,整个夏天在那些黑暗的洞穴里都传出分娩的小动物尖厉的悲鸣。这种动物的繁殖速度快得惊人,假如让这些看似弱小的啮齿类动物的幼崽全部长大,对于草原将是一次可怕的灾难,它们只要一时兴起,就会将整片草地啃成一片荒漠。不过,这也正是食物链的一次有机的循环,在那一年,以鼠兔为食的食肉动物的数量也多了起来,天空中因为翱翔着众多的草原鹰而显得十分拥挤,牧民们在去牧场的路上,总能看到简易公路上被夜行的汽车压死的黄鼬。这些动物的家族因为得到了足够的食物也空前地繁荣起来。
呼伦贝尔草原是中国仅有的几块还有狼群存活的地区,在草原上,其实处于食物链顶端的正是这种犬科动物。
充足的食物以及丰茂牧草的保护,那一年的夏天狼族也养精蓄锐,休养生息。最初那头不断地到白宝音格图老人营地骚扰并最终在格桑的利齿下殒命的狼也许只是一个警示。对于狼,那也是家族兴旺的一年。
因为草地上有足够的食物,狼袭击羊群的事件非常稀少,牧人也放松了警惕。
那两个骑着摩托到草原里游玩的家伙的尴尬遭遇才让人们意识到——狼的数量似乎有点过多了。
摩托车的某个部件确实坏了,坏得很不是时候——天就快黑了。
两个平时穿腻了西服的外贸公司的职员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时修不好也无所谓,他们相信天亮后,在路边他们总会等到一辆车将他们连人带摩托送回满洲里,当然还要带上他们采摘的两袋子草地白蘑——他们找到了一个蘑菇圈。
他们带着睡袋、帐篷,这些装备在深秋的草地上过夜应该毫无问题。
天黑以后,他们所遭遇的一切和所有媒体报道的人与狼的对峙一样,没有任何戏剧性。
在黑夜的荒野之中,先是草地深处传来低调的号叫声,然后一声比一声高昂。
两个职员缩在帐篷里发出火烧疯人院般的叫喊,像痴狂的球迷一样敲打着所有可以发出声响的东西。但是这些,都没有对渐渐逼近的一片熠熠生辉的磷火产生丝毫的作用。
黑暗之中可以阻止它们接近的只有火。
最后他们烧了帐篷、睡袋、背包、帽子、衣服,摩托车油箱里的汽油也成为火把照亮黑夜的重要能源。
将近黎明,三辆去旗里送奶的牛车上的人看到草地上跑来两个几乎全裸的怪物。他们浑身上下像被火燎过一样。
当然,那时无心恋战的狼群已经撤退了。
此事发生之后,每天放学时,韩玛不再允许四个家不在镇上的孩子独自回家,他会一直将他们送到两公里之外的牧业点里。一个星期以后,这项工作就由格桑独自承担了。每天放学之后,它小心地保护着四个孩子离开学校,穿过黄昏的草地,一直将他们送到牧业点,然后独自回到镇子上。
和以前一样,格桑不过是在完成每天一次的放牧任务,把四只小羊从一个羊圈送到另一个羊圈。这工作它做起来得心应手。
牧业点的牧人们已经听说过这头黑色大狗那天在白宝音格图老人营地上的表演,事情的经过当然经过适当的夸张,当这消息传到他们这里时,已经演变为格桑是一口将那头狼拦腰咬断的。不过当他们第一次看到格桑,对此还是深信不疑。
每次送这些孩子到牧业点,格桑总能从牧人那里得到羊骨头或是刚刚晒好的奶干之类的食物。
第三节
那一年的冬天非常寒冷。对于寒冷格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这已经是格桑生命里的第四个冬天了。
格桑体内神秘的生物钟及时地作出调整,它已经脱去了夏毛,换上浓密的沉甸甸的长毛,远远望去像一头结实的黑熊。这是一种对寒冷的适应,只有那些生长着丰厚如毡片被毛的个体才能度过残酷的冬天。随着温度渐渐地降低,格桑已经感觉到,这将是一个与高原最寒冷的冬天相比也绝不会逊色的漫长季节。
十一月的一个早晨,当格桑从自己的窝里——那是建在韩玛窗下的一个温暖的小土房——爬出来时,看到无垠的草地已经被大雪覆盖了。
东方的红日似乎已经被冻结在地平线上,恋恋不舍地不愿脱离银色的大地。纯澈湛蓝的天空下,没有风,大地处在某种凝固般的静止状态中。牧人们已经吆喝着马群准备出牧,马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它们垂头顺尾地踢踏开柔软松散的雪片,向镇子西侧高坡上的水井走去。它们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好像已经凝结成块,这些质感十足的白色雾气在犹豫着应该上升还是下降,但这短暂的迟疑已经将这些身上挂满霜花的马匹淹没其中。
格桑将鼻子伸进雪中,在那种久违的冰冷刺激下打着喷嚏,然后兴奋地冲向了雪地深处。
格桑跑到镇子边最近的一个冬营地。营地上的两头牧羊犬远远地看到它追出来时,它又头也不回地向回奔跑,远远地将两头狗甩在后面。
这时格桑听到了什么,它在雪地中停了下来,然后踏着自己来时的爪印飞快地向镇子里跑去。
格桑准确地掌握着时间,及时地在韩玛打开门时冲进了院子。韩玛的脚刚刚踏进院子,从后面迂回包抄过来的格桑的双爪就准确无误地扑在韩玛的后背上,他狼狈地扑倒在雪地上。
当然这是一场混战。韩玛高声地大叫着将一个新雪攥成的雪团掷向格桑,那雪团歪打正着在格桑的鼻子上开花。格桑吃了一惊,愤怒地吠叫着扑向韩玛,躲过了第二个雪团,像一头刚刚摆脱地狱牢笼的魔鬼,用力将韩玛撞倒在雪地上,一只粗大的爪子紧紧地按在韩玛的胸口,闪电般地探下头,口中已经含住了韩玛因为不断大笑而不断抖动的喉管。
韩玛的两只手也同时紧紧地抱住了格桑的脖子。
穿着肥大的蒙古袍将套马杆拖曳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