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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之是为了帮助陛登基大宝而牺牲于宫廷动乱中,这块玉随着他的遗体一起葬身火海,上面的黄痕就是那个时候留下。”
没错,对于五年前的那场动乱,宾与怜大约也有些印象,虽身在远离皇城的寒州,但至尊更迭、重臣问斩、兵马征讨,只要立足于这皇土之上,就断然不会不去在意。
之前对于颜和之的死,宾与怜也早有听闻,当时只是好生惋惜了一阵,现在知道了送命的缘由、手法,看着极有可能是血肉痕迹的黄斑,心里倒是惊了一跳,手上一滑,幸好颜离熙留神,稳稳接住转放在桌上。
“陛下对舍弟用情极深,得知舍弟的死讯后哀痛欲绝,此后一直在他人身上寻找舍弟的影子,但是近日陛下的确有想要忘却前尘的意向,所以与怜你……”
意识到颜离熙下一句将会说什么,宾与怜慌忙不迭地打断话头。
“解之不必多言,与怜并非龙阳断袖中人,
“哦……”
听见宾与怜的回答,颜离熙只轻轻地响应了声,但是宾与怜却似乎看见了他眼里流过瞬间的寞落,于是心里莫名地反复了一记。
“与怜的意思、意思是与怜对陛下仅有忠心,而没有任何非份、呃,非份之想。”
知道这种提法有些不妥,宾与怜也顾不上许多,红着的脸更是显得他少不更事。
“我也不是想勉强于怜,只要听到与怜忠心为国,我就已经很欣慰了,只是于怜这般面薄,以后又怎么在这尔虞我诈的朝廷里立足呢。”
又是一声叹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宾与怜发现,伴随着颜离熙温暖的微笑的,始终是极为不协调的轻声叹息。
“不说这些了,与怜,我看这几天陛下就会放你回去,若你还想在朝中坚持作为,就应该借这几天好好思考一下。”
九
那天的谈话没多久就中断了,一半是因为颜离熙身体情况不佳,另一半是因为宾与怜陷入了异常纠结的思考中。
思考什么,为什么思考?宾与怜自己也不清楚。
解之说得没错,自己毕竟还是新晋学士,若慕容帝放他出宫,若日后需在朝廷中面对同僚,他们会用怎样的目光看待自己?而自己,还能坚定昔日的目标么?
仅用荒诞已不能概括了,宾与怜觉得自己陷入了泥潭。他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同时安慰自己,不可能会出现更糟糕的情况。
毕竟,在他还没有能够独当一面之前,还有人会在一旁无条件地帮助他。
虽不清楚为何会演变出这样的情况,宾与怜也尽量不去想为何颜离熙会这样无条件维护自己,或者说,他不愿意去想。
而另一方面……
如是慕容刑那么宠爱和之,那为何又对和之的兄长解之下如此狠手?解之又是何时成为中人之身?这里一定还有很深的因由,只是不知自己有没有知道的机会。
那块和之的遗物,慕容刑一直都没有派人来取回,宾与怜猜想慕容刑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丢掉的,又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已经弄丢了它。
而只有颜离熙知道,慕容刑已经不再需要它。
似乎是大风大浪后的短暂平静,颜离熙得以静养了两天,他似乎是宫里存在感最弱的差使,除了慕容刑的刁难之外,几乎再没有人记得起他,没有人差他外务,也没有人对他的伤势予以关怀。古华轩就象是一座隔绝的孤岛,没有鸟鸣,亦没有风浪。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颜离熙倒是颇懂得善待自己,一些在旁人眼中不上台面的东西都能够被他巧妙利用起来,宾与怜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些他收藏的陈皮,经过前个冬天的风制,加上蜂蜜慢慢熬煮。带着淡淡清香一点点赶走细密的咳嗽,然后在齿颊之间留下蜜甜,琥珀色凝脂在唇上薄薄地覆了一层,诱得人忍不住想要去舔舐。
宾与怜第一百次对这种想法感觉到惊讶和害怕。
自从发现自己对于颜离熙的微妙感觉后,本就混乱不安的泥潭生涯又被狠狠地加了一块大石。
许是因为身处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受了影响吧。
不过还好,颜离熙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微妙变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教授宾与怜朝堂规矩上。
宾与怜绝对是一个聪明的人,只是诗书饱读,反倒对世俗之事笨拙了起来。然而这样的璞玉,才能够在颜离熙的引导下,完完全全地成为他想要的样子。
虎落平阳,忍之;蛟龙在天,乘之。是颜离熙教给宾与怜的几乎所有内容。
看似平和的日子就像暖风中的杨絮,平平飞着,但最终还是要落到地面。
第三日,总管太监带着慕容刑的圣旨出现在两人面前,果然是宣布让宾与怜出宫。
古华轩禁闭多时的大门打开了,宾与怜看见外头隐隐约约有兵甲闪光,原来这些天自己都生活在围城之中,幸亏那天没有逃跑,不然恐怕早就已经身首异处。
如愿以偿可以离开宫城,却有了放心不下的人,虽然颜离熙依旧是淡淡笑着说不用担心,但是一想到慕容刑的作为,宾与怜就忍不住觉得迈出去的步子沉甸甸的。
“你还是个男人啊,有什么舍不得的?”
用力拍了拍宾与怜的肩,故意用一种豁达调侃的口吻说出身为一个“中人”对于正常男性的“羡慕”,可是听在别人而中却更加觉得心酸。
“估计短期内陛下还会传召与怜你入宫的……有的事暂时还不能在朝上言明。”
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虽然自身而言并不再想重入这个樊笼,但是想到这是能够见到颜离熙的唯一方法,也就只剩下了无奈。
“还有,记得你的初衷,与怜,记得发生变化的,始终是周围的环境,而不是你的内心。”
临别的时候,颜离熙突然变得像是亲鸟一般琐碎,不放心地说了很多,但是对于自己的未来却只字不提。
也许没有未来,也没有说的必要。
坐上出宫的轿子,大约半个时候之后人就已经在了西郊梆子井的寒州会馆中。
会馆本就是世代行商的宾家开的,二少爷回来的消息早就有人知会了他们,轿子是从侧门匆匆进入的,落轿之后就有迎候一旁的老仆心痛地嘘寒问暖,眼神中还有欲言又止的悲伤。
在他们看来,好端端的少爷公子,就这样被“糟蹋”成了皇帝的“小官”,实在是家门不幸、让人神伤。
“白叔,我没事,你忙你的吧。”
轻声打发走了老仆,宾与怜发现自己虽然是在微笑,但这微笑中,已经开始包含着惆怅。
十
回到内院,果然见到有几只兄长遣来的信鸽,宾与怜一一捕过来摘了信筒,信笺展开来放在一处,竟是整整半个月的音讯。
最初一张,满满写着兄长对宾与怜高中探花的骄傲,然后是寒州城里的近况,接着过了几天,是惊闻变故的急切,这样的焦急持续了三天,之后是数日空白,再接下来,信笺明显少了,但口气已经平和,毕竟商海沉浮,磨砺不亚于官场,捧着轻薄短小的纸张,宾与怜仿佛看到了兄长布满血丝却依旧内敛的眼。
也许是因为宾与怜第一次贸然上谏,惊动了幕后的人,秦江漕运的几个小官吏被当作了出头的椽子拋到了天光下,被同僚检举,同时吐出了小部分官粮。慕容刑将计就计严惩了那几个小吏,又将复得的官粮再贴补了些发放下去,一方面稳定了寒州城的人心,而另一方面也算暂时把宾与怜造成的波澜抚平。
无奈地收起信笺,斜斜躺倒在床榻上,小别半月的锦被竟然已有了些生涩的霉味。
在最后一张纸卷上,兄长写着追查那些克扣的粮食已经有些成效,说不定再过个把月就能够找出那些被藏匿的大部分官粮。
这件事,自然需要向上呈报,幸好慕容刑不甚热衷于早朝,三天后才会有朝会,不然宾与怜一时还真想不出该如何面对他。
如果当时解之也在的话,应该会容易一些吧。
三天后,早朝。
死气沉沉的朝,死气沉沉的臣。不是中兴,也没有忤逆,这满朝灰暗的锦袍,慕容刑都不记得他们曾在自己记忆中鲜亮过。
不久前被自己放走的宾与怜立在右首队列中,也惟有他的那身新制朝服看起来明朗些。
慕容刑发现,那些明里低垂却在暗中投向宾与怜的目光,充满了各种各样复杂的内涵。鄙夷、同情、厌恶,最奥妙的还有那些混合的,幽暗地看不出究竟包含着多少种可怕的想法。而宾与怜本人,一双水银般的眼珠却毫无所觉地偷眼张望,慕容刑知道他在寻找谁的身影。
不过可惜,颜离熙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个大殿上。
对于一个热衷于政治的人,最好的折磨就是让他终生远离朝堂。
那天放宾与怜出宫后,颜离熙并没有搬出古华轩,他本就是被派去守着那里的太监,一辈子和先帝那冥顽不灵的鬼魂做伴。
当年就是这一人一鬼夺取了慕容刑心中“永远的幸福”,现在把他们同时尘封在这已经渐渐破败的斋堂里,简直是极妙的选择。
宾与怜离开后,慕容刑就再也没有见过颜离熙,唯一一次远远地望见颜离熙提着水桶从古华轩的门后一闪而过,他在为竹林浇水,久病的脊背显得更加孱弱。
不自觉地将那最后一个残像留存在心中数天,直到现在都不能忘记。还有那重新悬挂回颜离熙腰间的玉佩──那本就是他的东西,虽然已经过了大火与和之生命的荡涤。
五年前,皇城动乱的那天,是和之偷拿了这块玉佩想要逃出城,可没有想到自己反而被当成了兄长,葬身火海。
坐在皇位之上,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略为疲惫地歪斜了一下,自己不会是老了吧,回忆这些旧事又有何用?
低回的视线,不经意地扫到队列最前的老臣,梅忧敛,太师、国丈、梅姓核心之一,这些年也老态历现了。
“也许只有等到他一命呜乎之后,朕才能算得上是个真正的皇帝吧。”
苦涩地自嘲,就是这么个缚手缚脚的皇帝,也是不知多少人的鲜血换来的。现在再来谈论厌倦,已经太迟。
眯了眯眼睛,慕容刑再度观察起宾与怜。
宾与怜终于知道解之为何要叫自己“忍耐。”
上朝前等候时,就有些朝臣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他,这个皇帝“新纳”的“宠臣”,在梅家党羽眼中,也只不过是一个愚蠢的玩物。毕竟五年前的动乱,朝中根基没有被拔除的老臣就只剩了借个保皇派以及太师梅忧敛,如今明眼人都知道小心皇上,还不如敬畏着开山王梅皓以及太师梅忧敛。
这天的早朝对于宾与怜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朝上通报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鸡毛小事。所有的这一个朝会似乎都只是在训练宾与怜的一个本领:
忍。
告假吧,这样的朝会,今后不上也罢。
朝会结束后,宾与怜家脚步如飞,像是要逃出一个樊笼。
就这样告假在了会馆里,宾与怜每天照例收收兄长遣来的信鸽,一面关注着寒州的事态,一面苦口婆心地证明自己的清白。慕容刑也似乎厌倦了,没再找他的麻烦,除了时不时会想起颜之那清俊中带着苦涩的微笑,日子倒过得平静。不觉间,已经是第二个月。
只是没想到,月初瘟神就上头。慕容刑“恢复了记忆”。黄榜上门,再度召他入宫。
偷偷摸摸反倒容易被人怀疑,现在这样子大摇大摆,弄成一出急色的闹剧,反而让人看不真切了。
第十一章
黄榜上让他夜里入宫,不过宾与怜这次倒显得有些颇不亟待,坐上不起眼的小轿,在日落前就进入了皇城。
从太监那边打听到皇帝正在紫宸殿梅妃处,宾与怜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马上朝古华轩赶去。
偏僻的斋房,依旧在翠竹的环绕下独自清幽。虽入了夏,院子里却并不觉炎热,远处隐约有蝉鸣,近处倒显得更加宁静,夜来香长得过高而挡住了道路,野生藤蔓从粉墙上垂下来,没有丝毫培植的痕迹。
猜想着颜离熙可能在屋子里休息,宾与怜特意放轻了脚步,地上石板间长出来的芜草吞掉几乎所有的脚步声。
屋子里有人,却不单是颜离熙。
宾与怜并没有推门,但已经能确认屋子里有生人。
因为颜离熙从不刻意熏染任何气息。
而现在的空气中,弥漫着异常的芬芳,并不是宾与怜嗅觉特别灵敏,而是因为这种气息浓烈而又熟悉。
寒州的气息。
那座风景秀丽的城市之所以被称为寒州,就是因为每年冬天,满城漫溢着这种迷人的梅香。如同梅花一般,这种香味亦刚亦柔,为很多贵胄所喜爱,用来陪成熏香,繁复得可以有十来种名称。
犹豫了一下,宾与怜没有直接推门,而是小心地侧到敞着的窗前,偷偷向里面张望。
果然有生人。
颜离熙卧在榻上歇息,有一个华服的男子坐在他身边,虽然面对着宾与怜的仅是背影,但依旧可以看出那人的一段风流态度。
颜离熙是个浅眠的人,现在却如此安稳地睡在别人身边,这样宾与怜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齿根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