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起初爸爸偶尔还寄些钱、来几封信、打几个电话。等我快读小学的时候,他基本上已经杳无音讯了。我外公外婆在另一座城市,没人能够帮她带我,不过幸好学校有幼儿园,我每天就跟着妈妈上下班,为了生活晚上她还要出去做家教,所以常常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什么叫孤独……当然,我也知道什么叫不要让妈妈担心。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妈是怎么熬过来的,小孩懂得不多,烦恼的也不多。然后等到我快要上中学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妈究竟怎么下的决心,总之她做了一个非常惊人的决定:把所有东西都卖了,带上我去了法国找我爸。”
我有些口干舌燥,但还是忍不住轻声问:“爸爸为什么这样……”
二哥笑了笑,那笑容竟有些惨淡:
“他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也许这一点你已经发现了。他从来没有很认真地跟我解释过,不过根据我的理解,他来了这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郁郁不得志,这个时候也许对他来说我和我妈就是一个包袱,一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包袱。他本身已经要面对太多现实问题,家庭更加让他不堪重负。”
说到这里,二哥看了我一眼,说:“你不会到现在还抱有那种自己的父亲是大英雄的幻想吧?”
我摇头。
可是,我也不太愿意承认他有多么不堪。
“总之,我妈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人,做了一个她这辈子最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改变了她和我的命运。”
我看着二哥那张坚毅的侧脸,试图体会他在说这话时究竟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可我终究不是他,谁也不可能是这世上的另一个人。
“这个时候,爸爸终于小有名气,我妈也是因为看到了一篇关于他的报道,才辗转联络上了他。我到现在也不太清楚她当时到底为了什么要卖了房子举家迁移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也许是为了爱……情。”说到最后一个字,我的声音轻到无法再轻。
二哥微微一笑:“你看,连你自己都不相信。”
“……”
“我想可能是要做个了结吧,又或者是想要摆脱原来那种窘境——谁知道呢,反正我们来了法国,找到了爸爸,可是在我记忆中,从第一个晚上开始,他们就在吵架,足足吵了半年,终于决定分手。可那个时候我根本无心去关心他们之间的事,我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如何在这陌生的环境中生存上面。对于我来说,我的生活中有没有父亲这个角色,已经不再重要。”
我点点头,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我也有过跟他一样的心路历程,只不过,我比他幸运的是,我的妈妈给了我衣食无忧的生活,我不用面对窘困,不用面对难以适应的环境,不用为生存担心。我除了没有父亲之外,什么也不缺。
“这个时候爸爸已经有能力负担我和妈妈的生活,幸好他不是一个绝情的男人,所以尽管他们分手了,我跟我妈的生活并不糟糕。只不过,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简直是……恶梦。”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对魏梦心生敬畏:“那么,她——我是说你妈妈——是怎么认识Emilio的?”
二哥双手抱胸,垂下头注视着花园里的那两个人影:“尽管已经不用为钱担心,但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来说,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并不容易。我们在巴黎租了一个小房子,我妈妈做过很多份工作,帮佣、端盘子、教中文,反正只要是她能做的,她就去做。大概过了一年,等到我快要读高中的时候,她在一间画廊找到了一份兼职的工作,每天晚上六点到九点去看店,她就是在那里遇到Emilio的,他是西班牙驻法国的外交官,然后……”
二哥没再说下去,只是温柔地看着那两人小小的背影,眼里带着微笑。
“她现在很幸福。”我由衷地说。
我又想到了那间被我丢弃在地上的红色礼服,我的妈妈曾经希望我穿着这件礼服去跟她所爱
的男人见面,尽管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可是当时的我那小小的心中已经隐约地感到:她想跟那个男人结婚。
这对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比起魏梦,我的妈妈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她所追求的幸福。
六(下)
我依旧站在阳台上,二哥站在我隔壁的那个阳台上,我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处的太阳,觉得我们就像是两个晨曦中的木偶人。
“爸爸没有再结婚吗?”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
二哥回过头来看着我,似乎对我的这个问题有些诧异,但很快的,他就坦然到好像我们谈论的并不是我们的父亲一般,说:“我想他这一生应该从来不缺女人——至少年轻的时候不缺。”
我脑海里浮现起爸爸那儒雅却又风流倜傥的样子,于是抿起嘴笑了笑:“应该是。”
“不过……”我有些迟疑,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但我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我觉得爸爸看上去……不像是会爱上我妈妈的那种男人。”
“?”二哥抬了抬眉毛,大约是我的话题太大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参与进来。
我觉得有点好笑,可还是坦白道:“我妈妈是那种……非常强势的女人,可是强势的人,往往会像小孩一样任性。我跟爸爸接触的时间不长,可是我觉得,他跟我妈妈是同一种人,他们两个人让我感到很……类似。”
“这有什么不对吗?”二哥看着我,好像既不想参与进来,也没有要闭嘴的意思。
“嗯,”我努了努嘴,“只是一种感觉。两个性格都很温和的人也许可以好好相处,但两个性格都很锐利的人,是没办法好好相处的。”
二哥扯了扯嘴角:“也许这就是他们终究没有在一起的原因?”
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跟路魏明站在这里谈论我们各自的父母之间的风流韵事并不太合适。可是……事实是,除了对方之外,我们再也没有其他合适谈这话题的对象了!
“也许吧……”我有些悻悻然。
“你觉得我父母合适?”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怅然地耸肩:“至少就性格上来说,你妈妈这么温柔豁达,这样能够包容爸爸的任性和孩子气。”
“可他们还是分手了。”
“可能再美好的感情,也敌不过时间的折磨。”我有感而发。
听到我这样说,二哥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我,他的脸上有一种复杂的表情:“那么,你相信爱情吗?”
相信爱情?
面对二哥这个……很难缠的问题,一时之间,我除了苦笑再也没有其他答案。
我脑子里千头万绪,想了很久,却还是无法简单地给出一个“信”或“不信”的回答。
“那就是希望相信却又不敢相信喽?”晨曦中,二哥如是说。
我抿着嘴,看着二哥那双坦诚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没办法说谎:“人总是愿意相信美好的事物,可是,现实的丑陋会慢慢把这一部分美好磨损得体无完肤。所以基本上,我觉得你这个问题问得不对,你不应该问我是不是还相信爱情——我肯定相信——你应该问的是,我是不是相信婚姻。”
这个问题,已经是一个答案。
“你……”二哥靠在墙上,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闪烁着一种不自然,“没有男朋友吗?”
“现在没有。”我双手插袋,耸了耸肩,“但这不代表我以前没有,也不代表我将来不会有。”
他还是看着我,眼里竟然透着一丝……慈爱。我想,很多时候他不是把我当他的妹妹,他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幼稚的小女孩罢了。他的这种态度无论何时都非常明显,不管是我还是子安,在他眼里都很不成熟。
“你太独立了。”他的这一句,让人分不清是提醒还是警告。然后,他就转身走回房间去了。
我站在原地,阳光洒在脸上,照得我皮肤发烫。我很高兴,甚至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想,二哥是因为已经接受我、信任我了,才会把他父母的故事告诉我。
我们之间,似乎又更靠近了。
这天下午,魏梦和Emilio开车去市中心采购节日物品,他们把我们丢在马约尔广场,然后就走了。此时正值午后,阳光猛烈兼又挤满了人潮,看得我有些头晕。
欧洲的广场似乎都差不多,罗马的纳沃纳广场,巴黎的协和广场,都有一种人从四面八方向你涌来的错觉。二哥从后面拉了我一把,我们才不至于被老年旅行团的人流冲散。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于是他干脆抓着我的手腕,带着我往前走去。
在匆匆的行进中,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很陌生。他黑得发亮的头发,坚毅的下巴,冷硬的肩膀,肌肉线条毕现的手臂,以及粗糙浑圆的指关节……一切的一切,在一瞬间似乎都变得有些陌生。仿佛一旦他转过身来,他仍是我那不苟言笑的二哥,可这个背影——这个抓着我手腕的背影——只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一个……让我竟然有些莫名悸动的背影。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我只觉得,在人潮中,我的心跳开始变得有些混乱。
就这样走了五分钟之后,街上忽然少了许多人,就好像拥挤和冷清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界线,一旦越过了这条界线,我们就从一个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稍微挣了一下,二哥就立刻放开我的手腕。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十五分钟,就是普拉多国家博物馆。”
我也看着他,尤其是他的眼睛。然后,刚才那种怪异到让我害怕的错觉慢慢消失了。
我平复下心跳,暗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里面,我是被魔鬼附身了一般。
“怎么了?”二哥敏锐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可能是天气太热,头晕……”
“没事吧。”说完,二哥没等我反应过来,就伸出他粗糙又宽厚的手掌,覆在我额头上。
我冷静地看着他,发现在他的触碰下,我的心跳一点也没有像刚才一样的紊乱。于是,我像是终于卸下包袱的旅人般,傻傻地笑起来。
二哥皱起眉头看着我,估计是搞不懂我到底在想什么。他确定我没有发烧之后,就转身去追快要被吉普赛人缠得投降的子安。
烈日下,他的身影被阳光照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看着子安被二哥从人堆里楸出来,然后被狠狠地骂了几句。大个子常常挨骂,可他似乎从不生气,每次二哥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时候,子安总是咧开嘴笑,或是调皮地做鬼脸。此时此刻,看到这样的他们,我不禁想,我和二哥,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这样相处?
可是有一点我心里很清楚,那就是:我喜欢他当我哥哥。
这天下午,二哥带着我们逛了好久,每一次他开始讲解博物馆墙壁上悬挂着的那些油画或是玻璃柜里摆放的艺术品时,他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也会变得异常生动。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倒真的跟爸爸很像。
晚饭二哥竟然出人意料地带着我们进了一间中餐馆,尽管这里炒出来的菜味道很一般,可我还是吃得不亦乐乎,甚至于二哥和子安都看呆了。
“姐姐你很饿吗?”子安看着我,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我没有回答他,反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
“读中学的时候吧。”他像是很认真地在回忆。
“你们家里现在谁做饭?”尽管青菜有点烫嘴,我还是吞了下去。
“没人做饭,”子安笑着说,“我爸妈都在国内,我跟同学合租了一间公寓。”
我点点头,夹了一块年糕放进嘴里:“我总觉得,没有食物的地方,简直不能称为家。以前我就算跟我妈吵得再凶,过年过节我都会回去吃饭呢。”
“你妈妈菜烧得好吗?我妈做饭难吃死了。”子安说。
我愣了愣,说:“我老妈做饭也很难吃……”
我们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番,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可我刚到这里来的那会儿,想吃我妈炒的那种带有焦味的卷心菜都想疯了。”子安又说。
我嚼着嘴里的青菜和年糕,慢慢地嚼,用力地嚼,嚼到后来,嘴角终于再也没办法地耷拉下来。
“姐姐,你怎么了……”子安看着我,一脸错愕。
我想开口说什么,但张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布出来。
一只巨大的手掌轻轻放在我头顶上,我似乎能从掌心里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不用抬头看,也知道那定是二哥。
子安看到我脸颊上的泪水,呐呐地想要说点什么安慰我的话,却被二哥打手势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