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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点头。
直到她转身离开,我才敢转过头来偷瞄二哥。他也变得像平常那样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哈哈大笑的男人并不是他。我想起身,他却拉住我,递了一盒面纸给我:
“先把你的鼻涕擦擦干净。”
啊……原来,一开始我是在哭啊……
二哥翻了个白眼,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起身走了出去。我跟上去,一手捧着纸巾盒,一手拿面纸擤鼻涕。然后,很自然的,就恶作剧地往二哥穿的连帽衫的帽子里丢。他回头瞪了我一眼,背手拿出纸巾,继续往前走。我不过瘾,又拿了一张面纸,胡乱在脸上擦了一下,丢进他背后的帽子。二哥继续瞪我,拿出纸巾。等到第三次,我手刚伸过去,就被他反手一把抓住,然后他转过身,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二哥,于是吓得尖叫起来,用力一挣,就摆脱了他,奔下楼去。
子安和魏梦被我的尖叫声引了出来,看到我仓皇逃进餐厅,背后是用纸巾团丢我脑袋的二哥,魏梦无奈地笑起来,子安却撅起嘴说:
“二哥,你不能‘只闻新人笑’啊!你现在都只跟姐姐玩,不跟我玩。”
我走进餐厅,发现Emilio不在,于是随意地找了个离主人位最近的位子坐下。魏梦进来开始布菜,子安和二哥走在最后。二哥拍着子安的肩膀:“笨蛋,这句话不是这么用法。”
兄弟两人在我对面坐下,我松了口气。魏梦端上热气腾腾的汤,尽管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不算太合时宜,可还是让我食指大动。
“明天是圣母节,”魏梦看着我说,“我们晚上出去吃点东西,然后去就剧院听歌剧。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我忽然有点期待明天。我用燕麦面包蘸着汤,大口地咀嚼。
“什么是圣母节?”我问。
“Paloma圣母节,”坐在我对面的二哥说,“是为了纪念Paloma发现了圣母像。每年的八月十五日,马德里人都会把圣母像从教堂请下来,然后在街上狂欢。”
“基本上,我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庆祝的,”我含糊不清地说,“可是我喜欢节日。”
“对了,你有礼服吗?”魏梦轻轻地按着我的手问。
我摇头。我是出门来旅行的,哪里会带什么礼服。
“好吧,吃过饭跟我去房里挑挑看,看有没有你能穿的。”她一脸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于是吃过饭,我就跟着魏梦上楼。这是我第一次进她和Emilio的卧室,整个套间非常得大,由一条长廊连接着卧房、衣帽间、书房和浴室。衣帽间几乎比我的卧室还要大,整齐地排列着主人的各类衣物、鞋子、配饰、皮具等等,简直看得我眼花缭乱。
魏梦从挑了一会儿,从架子上挑出几件裙子放在椅子上:“你试试这几件,或者你自己再挑一下,我先下去打个电话。”
我怔怔地点头,看着她消失在门口。
“啊,”她又转回来,说,“千万别客气,喜欢什么就先穿上试试。”
“好……”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真的离开了。
我仔细地看着这个房间里的一切,觉得简直像在做梦一样。我关上门,开始尝试椅子上的那几条裙子。我惊讶地发现,魏梦跟我老妈一样,尽管已是迟暮之年,身材尺寸却一点也不比年轻人逊色,甚至于……她的胸可能还比我大一点。
她让我试的裙子都非常漂亮,我有些犹豫不决。然后,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看看她的架子上还有什么。我不想要红色的,因为那有些艳丽,也不想要金色的,因为太隆重,蓝色和绿色会显得我很黑,黄色和紫色则让我的皮肤泛黄。最后,我从角落里找到了一条米白色的及膝连衣裙,它的料子摸上去非常舒服,简直像丝绸那样滑,可是它表面却是哑光的,肩头绣着珠片和蕾丝,低调又华丽。裙子的腰上有一根浅咖色的丝质腰带,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光泽。
我对它简直爱不释手,连忙穿上身,站在镜子面前左看右看。
这个时候,魏梦敲门进来,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她诧异地张了张嘴,然后走过来,轻轻拥了我一下,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我,说:
“这是我跟Emilio结婚时穿的礼服。”
“哦!”我瞪大眼睛,连忙要脱下来,“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不,”她制止我,“不用担心,只是礼服,不是婚纱。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喜欢它,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条裙子有点老气。”
“怎么会……”我看着她,发现她的眼里竟有些泪光。
魏梦继续打量我,然后说:“你穿得很好看,别脱下来,明天你就穿这个。”
“我……”
“不过这里有一点点大,”她伸手在我背脊后面打了个褶,“这样会不会好一点?我等下帮你改改,很简单。”
“啊……”
“鞋呢?你穿几码的鞋?”
“37……”我愣愣地说。
“噢,”她懊恼地叹了口气,“比我小一号……不过没关系,凉鞋穿大一号应该没关系。”
“……”
“还有首饰呢,手包呢?”
我站在那里,看着她忙来忙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魏梦拿了两个手包过来给我,发现我赤着脚,攥着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便停下脚步,也同样望着我。
“对不起……”我脱口而出,“我是……你丈夫的私生女,你还对我这么好……”
她仔细地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说:“是前夫。”
“?”
“我跟路天光早就结束了,
现在我的丈夫是Emilio。”
“……”
“还有,”她微微一笑,“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不要说自己是私生女,这是一个贬义词,但是这个负担不应该由你来背。记住,也许你的父母犯了错误,可是你没有。”
她的话让我鼻子发酸,可我拼命地忍住。
魏梦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把我推到镜子前,把她给我挑的东西都在我身上比划着。最后,她看着镜子里的我,说:
“可是说真的,我还是觉得我穿这条裙子比你好看。”
我也看着她,然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七(中)
八月的马德里,空气中除了闷热之外,还有一丝狂欢的味道。内心里,我对于这莫名其妙的节日是有些期待的,因为这是一个家庭的节日。尽管我现在身处的这个家庭并不属于我,可它属于路魏明,我的哥哥,所以,我仿佛感到它也同样属于我。
我洗了澡,吹干头发,换上了昨晚从魏梦那里借来的裙子,又翻出许久没有用过的化妆包,在脸上描绘了一番。最后,我换上镶着水晶碎片的绑带高跟凉鞋,背上小包,走下楼去。
今天Emilio亲自开车,他和魏梦都在花园里,魏梦正在给她的两条拉布拉多犬配狗粮,时不时还会跟它们讲些我听不懂的西班牙语。二哥和子安也早在十分钟前下楼去了,男生总是能随便套双鞋就出门。我站在镜子前,匆忙地照了一下,便奔了出去。
此时已是下午七点,太阳依旧高挂在天空中,只是光芒黯淡了许多。我来到大门口,走下台阶,二哥就站在台阶的尽头,背对着我,看子安用石片往花园的喷水池里打水漂。
台阶弯弯曲曲的,有许多个角落,两边则种满了高高的植物,所以二哥的背影时隐时现,时隐时现。
当我来到最后一段台阶的时候,二哥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我拐了个弯,树木遮住了他的脸,我又往下走了两步,一抬头,却发现他就在我眼前。
他穿得非常正式,黑色的西装套装配白衬衫。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正式的打扮,也是第一次,我竟然觉得二哥很……英俊。
好吧,原谅我竟然在心里用这样一个带有暧昧意味的词来形容我的哥哥,因为此时此刻的他,真的跟平时那个穿牛仔裤棉布衬衫的扑克脸很不同。
讲老实话我这位二哥论长相只能说是端正,论气度又不像爸爸那么风流倜傥,再加上那副率直的脾气和对谁都热情不起来的性格,实在很难用英俊或者帅气来形容他。
我又往下走了一个台阶,才看清楚他的脸,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看清楚他的眼睛。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就好像不认识我似的。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很难说清楚的东西,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有些吃惊,至于说是惊喜还是惊吓,那就不知道了。他的眼睛跟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是当他认真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的眼里有魔力似的……
我停下脚步,在台阶上站定了。因为奔下来的时候很急,我还有些喘。我看着二哥,扯出一丝微笑,然后,我竟然脸红了——被自己的哥哥看得脸红了。
他是不是觉得我像疯子?
我颇有些局促地拉了拉身上的裙子,又把一侧的头发夹到耳后,相信这样会让我看上去更淑女一点。做完这些补救工作之后,我又鼓起勇气看向二哥……发现他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皱起眉头,向他发问。
二哥忽然别过头去,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双手插袋,轻咳了一下,然后说:“……怎么这么慢。”
我撇了撇嘴:“女人嘛,都是这样啊……”
“……你是女人吗。”说这话时,他的口吻是冷冷的,好像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下一子又有抡起拳头揍他的冲动,只是才刚瞪起眼睛,就听到子安惊叫:“哇,姐姐!你好漂亮!”
我不知道子安是不是仅仅在恭维我,又或者所有女人在他看来都差不多,但是任何女人,不论环肥燕瘦,只要听到有人称赞她漂亮或者年轻,都会心花怒放的吧……
于是我咧开嘴笑起来,从台阶上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跳:“真的吗?你这小子嘴还真甜——啊!”
谁知道一不小心,高跟鞋扭了一下,我没站稳就一个跟头栽下去。眼看着要跌倒了,忽然有人一把抱住我,我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他。等我站稳了,才发现,我倒在二哥的双臂与胸膛之间,而包围我的并不只是他的身体,还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混合着洗发水的男性气息。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我像是掉进了时空静止的虫洞,脑子里混混沌沌,没有任何画面,也没有任何声音。我不知道这一瞬到底有多久,是一秒、一分钟、还是一个世纪……我只知道,下一瞬,当我的感官与意识又回来的时候,我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推开了他。
脚踝处有一丝疼痛,但我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抚了抚手臂,尴尬地站在一边,连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姐姐,你没事吧?”子安扶住我问。
我连忙摇头:“没事没事……”
魏梦和Emilio走过来,魏梦称赞我把裙子穿出了韵味,Emilio则给了我一个大方热情的拥抱。然后我们就准备出发去城里吃晚餐。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子安就钻进了轿车的后座,我迟疑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钻进去,坐在当中,缩了缩肩膀,不敢去看最后坐进来的二哥。
车子启动,一路下山,往市中心驶去。我僵硬地缩着右半边身体,可有意无意地,我还是会碰到二哥的身体,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即使隔着衣服我好像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似的。
子安跟魏梦热络地谈论着马德里的所见所闻,以及他在学校里的事情,魏梦不时给Emilio充当翻译,子安偶尔也会晒几句拙劣的西班牙语。
我和二哥却是沉默的。我必须要非常集中精神才能压下心底的不安,不去胡思乱想,否则这种不安就会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恐惧。
一直到我们到达餐厅,从车上下来,呼吸着空气中的狂欢,我才稍稍定下神来。餐厅不大,布置也不是特别豪华,但是非常精致,坐在餐厅里吃饭的人们也看上去都很体面。Emilio和魏梦似乎经常来,靠窗的一桌客人也许是他们熟识的朋友,两人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还把我们也一起叫了过去。
尽管他们说的西班牙语我听不懂,可是光凭肢体语言和脸上的表情,也知道魏梦是在介绍我们。
“儿子,侄子,还有……”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猜想她说的是“女儿”吧。
我有些动容,可是因为语言不通,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尽量挤出笑容让自己看上去友善一点。
寒暄完,我们终于回到餐桌旁坐下。尽管脸上带着微笑,但我心里始终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让别人觉得突兀。
Emilio叫来服务生开始点菜。子安仍旧絮絮叨叨地在跟魏梦说着他学校里的事,我看着魏梦认真的侧脸,忽然有点羡慕二哥有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