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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眉头越拧越紧:“景升兄对我有恩,新野百姓更是信任有加,我又岂能对他们不住?”他一抬头,“那依先生之间应当如何?”
诸葛亮说了那么多,等的就是刘备这句话,当即道:“其实景升大人殁后,有资格接掌荆州牧一职的有三人。”
刘备奇道:“三人?”
“对,除大公子、二公子外,尚有一人。”诸葛亮斜了刘备一眼,“就是主公你。”
白马驮着曹植与赵云,沿山路向西北奔去。道路虽崎,马儿跑得却又稳又快。两人均感耳畔生风,不一顿饭的时间已奔出了荒岭,竟未遇上黄巾教众的追截,想来大部队尚在他处搜索,白马疾速迅雷,早已脱离了黄巾教的势力范围。赵云放开缰绳,任马儿慢下来,不想那白马似是久未奔跑,竟像困读书房的顽童冲出家门一般,停也停不住。
又奔出数十里,曹植笑道:“这般跑法,不用一日半晌就可以回到新野了。赵云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胸前的曹植,忽一收缰,白马停了下来。曹植回头奇道:“怎么了?”
赵云道:“你脸色很差,呼吸又如此急促,我们休息一下。”
曹植心中一动:“他倒注意着我的事儿。”赵云指着前面一处树林,道:“林后头有处溪,我们去歇歇。”
两人下马绕进林子。曹植见枝木细却繁密,将阳光严严实实挡在外头,方圆颇大,放眼望去参差横斜,视野范围极窄,脑子里突然想到:“这地的林木方位有些奇怪,我记得《太平要术》中曾有八卦五行诸般阵法的讲解,如今和这里的一比对,似乎是有人工布置的痕迹,抑或是纯属天生,却可足以将一般人挡在林外。”
却见赵云似是对此地十分熟悉,左插右拐,竟从容避过密枝,带出条路来。曹植不禁问道:“你常来这里吗?”赵云点点头。曹植见他一双眼睛只望着前方,脸上毫无表情,到嘴边的“来这做什么”又咽回肚里,正感无趣,眼前霍的一亮,已穿出树林,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但见一带溪流从远处谷中淌出,顺地岸蜿蜒而过,溪水莹透,映出溪底一块块形状颜色各异的鹅卵石,浅做淡蓝,深呈幽绿,层叠交错。靠山谷一边水流颇湍,如碎珠喷薄,琼玉洄溅;待涌出约摸半里,地势陡沉,形成一处小小的落差,阻住了水势,便宛同一块丝缎般缓缓滑过,浇出两岸黄花满地,灿烂若金,摇风曳姿,更显活泼可爱。曹植在北方一生之中从未见过此等优雅景致,花香袭袭,微风爽爽,仿佛世外桃源,将人世诸般俗浊之气隔绝林外,只凿一方仙景饮露餐精,汲雍华,吸灵蕴,养得娇颜清容,唤出福地洞天,如何不教世人迷醉。
赵云牵白马去饮那溪水,自己在溪边一块大石上坐下,自顾怔怔望着溪流。曹植兴奋得在花丛中踱来踱去,又担心践踏了花茎。赵云忽道:“你抓紧时间歇息,我们一会儿还要赶路。”
曹植应了声,挨着赵云坐下,叹道:“这地方可真是神仙府第,你是怎么发现的?”
赵云道:“这里离新野不远,我一个人有时会到这里来。”
曹植奇怪道:“就没有别的人了?你没有把喜欢的女孩儿带到这里来吗?”
赵云脸色一沉,默默摇摇头。曹植知是自己说错了话,忙住了嘴。赵云依旧一言不发,曹植心里忐忑揣揣,不知要如何开口。那白马饮饱了水,打个响鼻。赵云站起身,漠道:“我们上路。”说着牵了马转身就走。
曹植忙追上去,不想匆忙间脚在石上一绊,“哎哟”跌倒在地。
赵云回过头来,道:“你没事吧。”
曹植点点头,刚想站起来,脚踝处却一阵钻心疼痛,一个跐咧又坐回地上。赵云见他额头有汗,回身上前,低头一看他的脚,说道:“你是不是扭伤了脚?”
曹植勉强笑了笑:“不碍事,一会儿坐在马上,也不用走路。我们快点赶路吧。”
赵云不去理会,将他重新扶回大石上坐下,弯腰轻轻褪去他的鞋袜,只见脚踝处已肿起一块。赵云皱了皱眉,曹植忙道:“不要紧,顶多坐一会儿就可以走了。”
赵云说道:“你坐在这儿别动,我去采些药回来。”
曹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又觉脚踝一阵剧痛,忍不住“哼”了一声。那白马好像有灵性一般,凑过头来蹭他的脚。曹植心头一热,不禁伸手轻轻在白马头上来回抚摸,口里自言自语道:“好马儿,乖马儿,原来你和他一样关心我呀。”
白马打了个响鼻,抖抖颈上的鬃毛。曹植觉得着手处的皮毛光滑如缎,又见它全身雪白,煞是骏美,心中喜爱之情更甚。正好赵云采药回来,看见一人一马如此亲昵的样子,不由一愣。曹植抬头笑道:“你看这马儿好听话,又救得我们脱险,以后就让它作你的坐骑好了。我们给它取个名字怎么样?”
赵云掏出块帕子包了药,在溪中浸净,取过石头来将它捣烂,敷在曹植踝上,嘴里道:“你喜欢就自己看着起吧。”
曹植支颐想了想,笑道:“它全身雪白,又奔跑如风,听说只有天上的龙马才有这般灵性,不如就叫它‘玉雪龙’吧。”
赵云不答话,那白马却欢嘶一声,曹植喜道:“你看,连它自己也很喜欢呢!对吧,玉雪龙。”说着又去摸白马的脑袋。
赵云替他敷好了药,说道:“这药很有灵效,你莫动,等药力渗入肌肤。”
曹植道:“也亏你知道哪里生有草药。”其实他从《太平要术》的“医石篇”中学了不少药理常识,看见赵云手中药草的形状,便知是专治外伤的石南草。
赵云淡淡道:“周围我比较熟悉罢了。”
曹植问道:“你常到这里来吗?”
赵云默默点点头,替曹植敷好药,又独自坐到一边,呆呆望着溪水。曹植甚感无趣,虽然一只手抚摸着“玉雪龙”的头,心绪全然不在上头。阳光露出云层洒在溪上,仿佛给清流镀上一层黄金般的光泽,数点鸟鸣滑过微微摇曳的黄花瓣,这幽静的午后山谷在两人周围倒反不安宁起来。
曹植抿了抿嘴唇,感到头脑被阳光照得一阵晕眩,轻声道:“赵将军,我随你前往投奔刘备大人,一路上多承你照顾,对你除了感谢再不敢言其它。我只是……只是再多想知道些关于你的事……”
赵云一语不发,脸上连一丝表情也没有,只又摇了摇头。
曹植心头一痛,他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有这些感觉,一种过去从未体验过的,好像一下子被灌进一锅苦丁茶,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全堵在胸口,闷得整个胃都要翻过来一般。
赵云忽道:“这些是别人的隐私,你不要问了。”
曹植低下头,看脚边的青草,心里想:“他终究没有把我当成值得信赖的人。”
日头渐西,这是一段极漫长的沉默。曹植有些负气,然而斜眼看见赵云坐在石上的侧脸,那直挺的鼻梁,宽阔的额头,眼睛里好像擒了几分忧郁,这对这位英勇坚毅的青年将军是极不相称的,不由软下心来:“他……有什么心事吗?”明知他决计不会告诉自己,只得转移话题,说道:“荆州城大吗?”
赵云“嗯”了声。曹植叹道:“刘备大人治理荆州,一定很得民心。”
赵云道:“刘大人只是新野县令,荆州由刘表大人统领。”
曹植知自己说错了,脸上一热,忙道:“我觉得刘备大人很有本事,荆州应该归属他才对。”
赵云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微有愕意,说道:“你倒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不顾忌。”随即又转回头,低声道:“刘大人的确是位仁主。当年我初次见他,便被他仁义所染,此后便投入他帐下。你说得没错,刘大人终会有腾达之日,我所能做的,只有誓死追随,竭心尽力助他锄奸暴、安天民,建立一个天下百姓都能幸福的世界。”
曹植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心里道:“锄奸暴?我爹爹可不是什么奸暴。他这番话,倒和张角在聆天室壁上的遗言有几分相似。爹爹说他求的是天下归一,赵将军求的是百姓安乐,最好让赵将军去帮爹爹,天下归一自然就百姓安乐了。”他忍不住望了赵云一眼,却见他眼中精光大盛,完全没了方才的忧郁之色,突然记起那晚邺城铜雀台下的一幕,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他与爹爹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怎么可能去投靠?我真是异想天开了。”但不知为何,曹植心底终还是盼着赵云真有一天和自己一块儿回曹操身边。如此寥寥数句,却已令他心情好转,对赵云道:“我的腿好多了,还是快些赶路,不然又要夜宿荒岭了。”想到破庙佛像后与赵云紧拥的情景,不由脸上又发起烧来。
赵云看了看天色,摇头道:“今晚已回不到新野了。你的脚不宜在马背上颠簸。”
“那……”曹植踌躇道:“我们今晚就在这里……”
赵云站起身,道:“不用担心,山谷那里有间茅屋。”他走出几步,忽又回来,向曹植伸出只手:“我扶你过去。”
曹植一愣,心头涌起股暖意,不好意思地伸出手。赵云拉他起来,让一只手环过自己的脖子,揽住他的腰沿溪而上。那“玉雪龙”紧跟着来了。
曹植先前只见溪源从山谷而出,却不知这里不过是谷前一块平地,沿溪一绕,又有另一番天地。这山谷三面环山,除溪流淌出的一面外,都是翠木青萝,仿佛三道绿障,围出一片空地,散落四周的野花护着中央一间茅屋。溪源于此已汇成四尺来宽的清流,从茅屋前穿过,水声潺潺,配着袅袅花香、淡淡云雾,甚是幽雅。曹植见那茅屋,不由心中奇怪:“这山谷中怎么会有间茅屋?”随即想到赵云说对这里熟悉,那么这茅屋多半是他修葺。果然赵云扶着自己沿一条小径走至屋前,推门进去。
屋子里扑出一股闷气,曹植心里默默一算,从铜雀台夜宴到如今已有半月余,那么除赵云外,应该再无人来此间住过。看屋内陈设,桌椅床榻一应俱全,但均是木制,连漆色也未上。又见屋角整整齐齐摆着一堆锯锤工具,便问道:“这里的家具都是你自己做的?”
赵云点点头,扶他到木椅前坐下,说道:“这屋子只有一扇小天窗,山谷夜里凉。我把门开着,可以透透气。”说着取过桌上木碗,出门到溪边盛了碗水,回来递予曹植:“我去捉些野味回来。”他的长枪早留在黄巾教,如今又从门后掇出杆,拎着出去了。
曹植轻轻靠在椅背上,手臂上俨然还留着赵云脖颈的体温,不由仰起头,细细回忆方才的情景,心里好笑道:“上回我把他背回房间,约摸也是这分光景。只是他那时昏迷不醒,更别说会留有什么印象了。”
他轻轻摸了摸木椅把手,上头用铇子铇得很光滑,又见桌床碗具无不精巧细致,不禁想:“他战场上驰骋激昂,想不到手也这般巧。”觉得脚也不如先前那么痛,忍不住起身取过案头布巾,一瘸一拐到溪边沾湿了,将屋内器具细细擦了遍。这种活对他这位“曹三公子”来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倒像是布置自己家一般,没了侍从奴仆,担起几分责任,心里倒有说不出的充实。
当赵云提着两只野兔、一只山鸡进来时,也不由愣了愣。曹植抹了把额边的汗,笑道:“我脚好多了,打扫干净,今晚还要在这里过夜呢。”
赵云微一顿首,算是回应。拿了火绒,在屋后空地生了堆火,自去溪边洗剥打回的猎物。曹植放好抹布,倚在门边,才见日已西沉,烧起半天红霞,映得整个山谷如妆似抹,溪边赵云英挺宽阔的背影也像是衬上层绯色,地上被拖得长长的影子直伸到茅屋前,曹植突然觉得这就是一幅温暖的图画,嘴角不由露出笑意来。
没有山珍海味,没有金盘玉箸,只有两只烤野兔、一只烤山鸡,完全用手撕着,大口大口地嚼。可这也许是曹植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可口的晚餐了,那小火堆旁,与赵云并肩而坐,火光将两人的脸照得红艳艳的,曹植捏着满手的油腻,细细品味新鲜的烤肉香溢满齿间。他已习惯了赵云惯有的沉默,只偷偷往他身上靠了靠,让自己的肩头触到他的手臂。赵云似乎没有察觉。曹植心里暗暗一笑,一面吃一面感觉赵云臂上结实的肌肉,有几分调皮,却倍感轻松惬意。
两兔一鸡不一会儿就被吃个精光。赵云取过铁铲将残余的兽骨内脏和木烬一块儿埋了,曹植伸个懒腰,就着溪边草地躺下,看满天星斗银河,如流萤飞瀑般垂下,不由诗兴大发,信口吟道:“卧翠波之伏柔兮,仰展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