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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们见面,同时叫那两个回纥使者,悄悄从后门溜走。
杨国忠大喝道:“铁铮,你多大的官儿,胆敢犯上作乱?”“嘿嘿,你们知不知道谋反
的罪名?那是要五马分尸,九族抄轨的!姑念你们愚妄无知,受人煽惑,现在本相国法外开
恩,只拿铁铮一人问罪,你们都散了吧!”
杨国忠恃着宰相的威严,把这顶“造反”的大帽子一压下来,果然有许多士兵被他吓
住,便像暴风雨的前夕,暂时间静止下来,但更多的士兵印激起了更大的愤怒,酝酿着更大
的风暴!
杨国忠正要指挥卫兵捉拿铁摩勒,忽听得洪钟般的一声大喝,龙骑都尉尉迟北闯了进
来,大骂道:“杨国忠,你私通番使,才是谋反,却敢诬赖别人!”
铁摩勒心念一动,想道:“你说我反,我就反了吧、今日是决不能容你活了!”他抓紧
机会,立即接着喊道:“你们瞧,那两个人就是回纥的使者,刚从这里出去的!”那两个回
纥使者吓得没命飞奔,刚好庙后有几匹御马,这两个使者是回纥国中的著名武士,急急忙忙
三拳两脚打倒了马夫,夺了马匹,从“行宫”禁地,穿过庙后那一片树林逃走了。
军士众目所视,众手所指都是向着杨国忠一人,在尉迟北揭发这件事情之前,谁也没有
注意那两个回纥使者,他们逃得又快,众人也无暇去追捕他们了。但是时间虽然短促,军士
们也已看清楚了那两个“番人”。有人便振臂大呼道:“杨国忠私通番使谋反,我等何不击
杀反贼!”
杨国忠魂飞魄散,虽然他也提高了声音喊道:“这两个回纥使者是皇上请来的,与我无
关!尉迟将军、铁都尉,你们不可诬赖好人!”但这时已是三军鼓噪,杨国忠的说话被巨雷
般的呼喝声盖住,但见他的嘴唇开阖、谁也听不出他说些什么。
其实即使军士们听得清楚他的说话,亦已无济于事。要知人人对他都是久怀积愤,恨不
得食其肉而寝其皮,“私通番使”,不过是杀他的一个借口而已。这时,好不容易的闹起事
来,哪还有谁肯听他分辨?
有两个卫士尚不知死活,还想保护杨国忠逃走,被铁摩勒两剑劈翻,军士们蜂拥而前,
兵刃乱下,登时把杨国忠砍成一团肉酱。尉迟北本来还只是想威胁杨国忠释放铁摩勒的,哪
知事情的演变大出他的意外,饶是他胆气粗豪,也吓得呆了。
军士们的积债一旦债发出来,当真有如怒火融融,谁也休想压制得住。这局而不但出乎
尉迟北的意外,甚至连铁摩勒也是始料不及。军士们杀了杨国念之后,转眼间又把他的儿子
户部侍郎杨暄杀了,兀自不肯罢休,人人都像发了狂的大叫大嚷,要杀尽杨氏一家,连杨贵
妃在内!
杨贵妃的两个姐妹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听得风声,慌忙乘车逃走,这时漫山遍野,都是
乱军,哪里还逃得掉?众军士一起追去,先把韩国夫人斫死,跟着又去杀那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死中求活,军士刚阻住她的车驾,她忽地揭开车帘,向军士们衷声求告:“你
们已把我的哥哥杀了,我是女流之辈,我哥哥做的事与我无关,请你们高抬贵手,饶了我们
母子俩吧!”一面哀告,一面把大把的金珠撒了下去。
虢国夫人天姿国色,比乃姐杨贵妃还胜三分,当时名诗人张祜曾有诗云:“虢国夫人承
主恩,平明骑马人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这诗一面写虢国夫人是如何
的得皇帝恩宠,可以平明时分骑马进人宫门;一面极力刻画她的美貌——无需靠脂粉来打
扮,怕脂粉反而污损她的姿容,只是淡扫蛾眉,便足以倾国倾城了。
围着虢国夫人车驾的那些军士,对她撒下的金珠例并不放在眼内,但突然见她露出面
来,却都禁不住呆了一呆,何况她又哀哀求合,像是一枝带雨的梨花,更为凄楚动人。那些
军士,手中都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却不知怎的,都不忍斩将下去,给虢国夫人驾车的家丁,
连忙挥动马鞭,赶着马车逃出包围。
不过,虢国夫人也只是暂时幸免于难,她逃出马嵬驿之后。
找不到食物,饿了几天,形容憔悴,终于在逃到陈仓县的时候,仍然被县令薛景仙率吏
民追捕着,将她杀了。这是题外之话,不必细表。
且说这时乱军四起,已如野火燎原,群情汹涌,难以阻歇,后面的军士见前面的军士放
走了虢国夫人,都在大骂,又有人叫道:“斩革除根,这小狐狸也还罢了,杨贵妃这骚狐却
是非杀不可!”此言一出,群相附和,喊声震天,此时示已无须再有人率领。
军士们已把那座暂作“行宫”的古庙重重围着,大叫大嚷,要玄宗皇帝即刻杀杨贵妃。
玄宗听得兵变,哪敢出来?忙叫龙虎大将军陈元礼出去,用好言安慰众军,令各收队。
陈元礼出去道:“你等已把杨国忠杀了,为何还聚而不散,有惊圣驾?”也不知是谁作出了
四句歌辞,在乱军中传开,众军士一齐唱道:“反贼虽杀,贼根犹存,不除贼根,何得安
心?”陈元礼只得回去,据实奏道:“众人之意,以国忠既诛,贵妃不宜复侍至尊,伏候圣
断!”
玄宗大惊失色,涕泣言道:“妃子深居官中,国忠即谋反,与她何干?朕如今已是颠沛
流离,只有妃子一人在我身边,也只有她一人能解朕意,你叫朕如何舍得她去?”
陈元礼一时不敢答话。却睁起眼睛,向玄宗身边的高力土扫了一眼。这高力士是最得宠
的太监,平时对杨贵妃奉承得无微不至,这时听得军士们的喧闹喊杀之声,生怕军士们把他
当作贵妃一党,也要把他杀了,这时见陈元礼以目示意,心头一震,只得跪下去奏道:“贵
妃诚无罪,但众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皇上左右,岂能自安?愿皇上深思之,将士安则
圣躬方万安。”京兆司录韦愕也跪奏道:“众怒难犯,安危在顷刻间,皇上不舍贵妃,只恐
将士要舍皇上,愿陛下割恩忍忧,以宁国家。”玄宗默然点头,尚未言语,已听得珠帘后面
杨贵妃的哭声。
只听得杨贵妃哭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愿陛下保重,毋以贱妾为念。”玄宗神色
惨然,挥了挥手,陈元礼诸人都不敢再说一句,悄悄的一个个溜出去。
玄宗见了贵妃,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杨贵妃还存着万一之想,呜咽说道:“三郎(玄宗
排行第三),你还记得那年七月七日,夜半无人,咱们在长生殿所说的话吗?”玄宗道: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妃子,朕是但愿生生世世都和你作夫妇的啊,唉—
—”门外军士喧哗之声更甚,玄宗面色如死,眼泪已流不出来,“唉”了一声之后,再也说
不下去了。杨贵妃知道已经绝望,涕泣言道:“为了陛下的江山,臣妾情愿任由陛下处置,
只求乞个全尸!”玄宗也哭道:“愿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回头叫道:“高力士,
来!”取过一匹白绫,掷给高力土道:“你带贵妃至佛堂后面,代朕送贵妃上升仙界。”佛
堂后面有一棵树,高力士奉上白绫,杨贵妃便自缢在这棵树下,死时年三十有八。后来诗人
白居易有一首《长恨歌》,写杨贵妃与玄宗之事,其中一段云:“九重城阈烟尘生,千乘万
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
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所咏的便是马嵬驿当日
之事。
玄宗在佛堂侧边的廊下独自徘徊,众人尽都回避了,他不敢去看杨贵妃临死的情形,但
又不忍离开。不久,只听得树叶籁籁的摇落声,想是为了杨贵妃临终的挣扎;不久,又听得
叮的一声,想是杨贵妃头上的玉簪已掉了下来。玄宗掩面长叹,但哀痛之中,却又忽地似有
轻松之感。门外的乱军大约已经知道了消息,喧哗之声已渐渐减弱了。不错,他最心爱的妃
子是死了,但他本身所遭受的威协也消灭了。
玄宗但感一片茫然,也不知是悲是喜,忽地有一个人影从黑暗的角落里出来,卜通跪
倒,低声说道:“陛下节哀,奴才有事禀奏……”玄宗怒道:“滚开,任是什么事情朕也不
理了。”他只道是那个太监,一看却原来是个戎装佩剑的军官。
玄宗大吃一惊,道:“你,你来这里作什么?”这时他才看清楚了是字文通,只道宇文
通亦已参加了兵变,又复问道:“朕已把贵妃处死了,难道军士们还不肯饶过朕么?”宇文
通道:“陛下可想为贵妃报仇么?”玄宗连连摇手,继而一想,宇文通若是意图犯上作乱,
不会仍执君臣之礼,于是便又把他叫了起来,低声说道:“你有何言,小声讲吧!”
宇文通道:“这次兵变实是受人煽动的,相国贵妃本不至于死,都是此人……”玄宗问
道:“此人是谁?”字文通正要说出“此人”的名字,忽听得履声“浙浙”,龙虎将军陈元
礼与长乐公主走了进来。长乐公主是来安慰父亲,陈元礼则是来请旨安抚将士的。宇文通见
了公主,心头一凛,连忙把话打住,却向陈元礼解释道:“我怕有乱军闯进,故而来此保
驾。”其实陈元礼并没问他,他这一解释便显得多余,反而引起了公主的疑心了。
陈元礼道:“将士们都是忠心室上的,皇上可以无忧。请皇上下安抚诏,让他们也得安
心。”玄宗便即下旨,命陈元礼去晓喻众军,说是杨国忠罪有应得,皇上对此次事情只有嘉
奖,决不追究,妃子杨氏,亦已军旨赐死,叫将士们各自安心散去。
御旨传出,众军还未肯信杨贵妃已死,玄宗又命高力上将杨贵妃的尸体,用绣袋覆于榻
上,抬出去给军士们看,军士们这才三呼“万岁”,各自散开。
玄宗又命高力士速具棺殓,将杨贵妃草草葬于马嵬坡上。
就在此时,有两骑马自西奔来,军士们截住一问,却原来是广元太守差人来进贡荔枝
的。
原来杨贵妃最喜欢吃荔枝,她是蜀州人氏;蜀中也产荔枝,不过不及岭南的甘美,所以
后来她做了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
之后,便不再吃蜀中的荔枝,而要岭南刺史给他设置专使,进贡岭南的荔枝。当时名诗
人杜牧有诗句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便是这件事。
广元太守早已接到驿书,知道玄宗与杨贵妃“驾幸”西蜀,心中想道:“贵妃在这仓皇
逃难之时,岭南的荔枝是吃不到了,我让她吃到家乡之物,也好讨她欢喜。”却不料荔枝送
到,正是杨贵妃下葬之时。军士们搜刮荔枝,哈哈大笑,顷刻之间,两大箩荔枝都给军士们
吃得一颗不留。后来诗人张佑有诗云:“旌旗不整奈君何?南去人稀北去多。尘土已残香粉
艳,荔枝犹到马嵬坡。”
诗人的吟咏不必尽述。且说玄宗见乱事已弭,洪水亦退,道路复通,虽然悲痛,亦有
“不幸中之幸”之感,当下便令陈元礼约饬众军启行。哪知大乱虽然平息,却还有一点不大
不小的风波,因为杨国忠原是蜀人,他的部下将吏,多在蜀中,有一部分军士便不肯西行,
或请往河陇,或请往太原,或请复还京师,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这时道路已经复通,扶风郡守吕甫和一些地方父老也赶到了马嵬驿见驾,遮道挽留;这
吕甫倒是个有胆识的官儿,攀着皇帝的车驾侃侃奏道:“至尊与太子俱往蜀中,中原百姓谁
为之主?我等愿率子弟拱卫至尊,东向破贼,还保长安。”
玄宗经过了这场兵变,惊魂未定,而且安禄山的前锋已直追长安,他哪里还敢回去。心
中想道:“蜀中号称天府之国,即使是偏安之局,也要比在其他地方的好,最少可以多享几
年福。”但这时众议纷坛,他乃惊弓之鸟,又不敢过拂众人之意,是以只顾低眉沉吟,不即
明言所向。
太子李亨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正想趁此机会收揽大权,好巩固他未来的皇位,当下便即
奏道:“逆贼犯阙,四海分崩,不得民心,何以兴复?今父皇人蜀,倘贼兵烧绝栈道,则中
原土地,拱手授贼,民心既离,岂能复合?然父皇以万乘之尊,又不能固守危城,冒不测之
险;为今之计,不如由臣儿收集西北守边之兵,召郭子仪、李光弼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
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然后扫除宫禁,以迎至尊。”
玄宗得太子挺身而出,愿肩重任,正合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