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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上,我终究没真出门找王昊叉架,或是找任何谁叉架。我只是躺在地板上默默回想着这一路来发生的种种,我的脑海中有无数个肖慎,每一个他都鲜活闪亮,神情生动姿态优雅,每一个他都活在刚刚过去的每一分钟,无比清晰而深刻。
他走到我的生活里,发稍和睫毛垂落冰凌子。
我们一起走过了几百天,可能几千天以后就能忘记。
我教他骑车,他磕磕绊绊,我使坏在后面抓住架子不让他用力。
我老忘带钥匙,他说他带着,就在校服外兜里,可是那天啊那天啊,是桃花开,粉红雪白的艳阳天里我们换上夏装。
——你是笨蛋嘛?
——不带钥匙的人有资格说我嘛?
我从邻居家的窗口爬进屋,他抬头看屋顶,回味留恋起初在那里看星星的夜晚。
——考试之后,还上去。
——嗯。
注定是要被毁弃的约定。
他在上铺睡着了,不再跟我挤一张床。
我摸了摸他冰凉的脸,认真亲了一口。
次日早晨,我在自己床上醒来,他拿着牛奶,看我醒了,笑的神情气爽,“乐扬,你要热的冷的?”
“随便……”我抓抓头发,光着膀子走过去,“我特想吃路口面包店的米糕。”
他一挑眉毛,“那个啊,我……”
“我特想吃,现在,”我用力点头,“小龙你能不能去给我买点?我脸也没洗牙也没刷的。”
“可是……”他迟疑,我说谢你了哥哥,我一辈子记得你好。
他慢慢笑了起来,“这倒无所谓。”
我嬉皮笑脸地说你这话就是不相信我了。
他摇头,“不是不相信,只是乐扬你要知道,我比谁都知道你。”然后拿了两张钱和钥匙,穿鞋出门。我怔怔地看着他,他人都在门外了,突然愤愤地说真没这么使唤人的。
我笑出声,他瞪我,我赶紧谄媚,“我用崇拜的眼神恭送你,路上小心。”
他表情才得意了点,挥挥手,“拜了您。”
他刚走,我就随便穿了件衬衣,拿出抽屉里的钱放兜里。饭桌上的书包是我昨晚就准备好了的,里面塞了必要的物件。
我从一堆没有了价值的模拟卷中抽出一张,在背面写,“走了,你保重。”
手一直在抖,“重”字被我写的认不出来。
关上门,我最后看了一眼肖慎挂在墙上的帆布书包。
我到火车站,买好了票才打电话告诉我妈我这就过去,让她准点来接,别让我苦儿流浪记,我妈在电话里惊喜交错最终还是喜悦更胜一筹。
我握着站票,挤出月台那如海的人潮,一身汗,跟落水狗似的爬上火车,一眼溜过去,排摸出一姿色中等的列车员姐姐,把她夸的那是天仙下凡鱼看了都想上岸上了岸更被她内外兼修的心灵美貌和人格魅力所震惊,姐姐笑成了花,揪着我耳朵给找了每节车厢后厕所隔档的小小空间,“等车开了俩站,空出座位,我紧着你。”
“这就很满足了,”我打饱嗝给她听,“这趟旅途因为认识了姐姐你而鸟语花香。”
她笑着打我一下才离开去给乘客们送水。
我坐在地上,脑袋正好够着洗水槽下,除了屁股颠了点,还真挺安逸的。一安逸就觉得心痛,我想拿扑克牌出来通关,一打开书包却彻底愣住。
那是一袋路口面包店的米糕。
我傻了,随即突然明白这是肖慎昨晚就买好放在里面的。
其实他早猜到。
——只是乐扬你要知道,我比谁都知道你。
——他随意的挥手,拜了您。
我自作聪明,筹划一出不辞而别,其实他早跟我说了再见。再见啊,乐扬,只是这些日子,你一直在。
他早知道,他猜透了,他料准我会丢下他跑掉。
这样他还怕我饿着,他还希望我能吃一次喜欢的面包店的米糕。
心如刀割,那痛楚蔓延全身。我比火车抖的更厉害。
跳起身我就往厕所冲,前头那哥们排队半天好容易等到,被我一手抓出来,“嘿,小子你。”
“我尿裤子了。”
我冲进去锁上门,颤抖着用手捂紧嘴,眼泪纷涌滚落眼眶,“呜啊——”我挣扎地蹲在地上蜷缩起来,用尽力气护住心脏。
传阅着的留言册,终于回到谁手中,字迹如墨,在我们的日子里,即便曾点亮多少瞬间,阖上了也就是阖上了。结束了也就是结束了。
这大半年所发生的这些事情,也就是一对傻小孩玩在了一起,从此关闭时光隧道。
第八章
你最终只会记得那些的好,好吧,好吧,等他长大。
——肖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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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x年9月1日,活了十四年的土狗历经其一生,度过黄毛小帅时期,老成了阿伯,而入土为安,葬它的是它十四岁的主人,这个叫陈默的少年穿黑色背心,升上初二年级,对女性充满憧憬,对未来缺乏思考,对暴力本能崇拜,对爱情一无所知。 万物如天地初启。
同日,仇乐扬同学在父母的期许中,经整整一年的埋头苦读,以改邪归正的复读生身份考入当地某所综合院校大专部,攻读“经济管理”,且缀有大而无当的“国际”俩字。
我爸妈的欢喜自不用说,那两张老脸笑得,就跟我已经不是人了一样,我不是人,我是天上掉下来的金豆子。我妈还每天去街口买大捧大捧的花缀在家里,我说何必花这冤枉钱呢,妈你现在就一玫瑰脸,走哪儿美哪儿,只可惜褶子多了点。
俩老的也不动气,反而被我说得呵呵直乐,那一年,家庭式的座机刚普及,我爸单位给安了一台,他俩就成天拿着电话跟亲戚聊天,聊了聊了,临了必定以“乐扬上大学了”作结束语,把我给郁闷的,我常给那两位做思想工作,你们不能这样吧,你们不嫌丢人也得给我留条退路,复读一年也不过考上一大专,这说出去不光荣。
“怎么不光荣,”我爸搂着我肩膀直捶,“我和你妈从没想过你能有认真读书的时候。一年前你落榜跑来时,那灰溜溜的样儿,我和你妈吓得嘿,”我妈跟在一旁特动情的抹眼泪,我干笑俩声,逃到房里收拾东西,依然能听到我爸在外间感叹,“哪想到你居然说要复读,我起初还当你涮爸爸我玩儿呢。”
我听着,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手上是这一年来做过的试卷,我用尼龙绳扎成一捆。勒紧了,勒到我自己的手指充血,挺麻木的感觉。其实,我爸不知道,我早就不再涮谁玩儿了,我涮不了,我没力气了。 关上房门我拨电话,非票子在那头怪叫,乐扬怎样嘿,哥们都不敢找你问,生怕你又落榜跟哥们一样。
“你小子说话还这么没劲,”听到他声音我就忍不住笑了,“挤兑谁呢,跟你一样不挺好,挣钱了都。”
“好,好屁。这年头兴文化人,乐扬你,你说你当初不声不不响地跑啊掉,读高复也不叫上哥们一声,”他说,我就笑着听,特怀念的那种感觉,少年时代的朋友,总以为一辈子都分不开的我们,一夜之间也就走的走,留的留。
一年前,我不辞而别,我妈在车站接到我的时候,都傻了,我当时捂着心口骺紧背,什么都吃不下,入口即吐,胃都被我吐空了,酸水顺着嘴角往外流。我妈把我带回家,关上门眼眶泛红,问我怎么了,我只会摇头,逼急了就憋三个字,“我难受。”
“哪儿难受?”
“胃疼。”
“是不是饿过头了?”我妈推我爸出门买母鸡。
“肺也疼。”
“啊?”
“哪儿都疼,”我抓着我妈,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那仨字,“我难受。”
我是那么那么的难受,心都荒了。
那俩老给急的,只以为是落榜让刺激的,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买了一大柜子营养品,给我慢慢调理。
安顿下来我给乔敬曦他们电话,想当然是劈头盖脑被臭骂一通,乐扬没你这样的,他妈的哥们还打算给你找姓王的孙子报仇呢,你倒溜了啊。肖慎打开门,跟我说乐扬走了的时候,我愣是没听明白。
当时乔敬曦说到那个人的名字,我的心口就钝钝地痛着,扯开话题,刻意逃避开他的所有消息。
我想我并不是害怕,我只是没有想清楚,我必须给自己时间。我不愿意再凭本能做什么,我受不了再一次。
如果决定了再出现在他的面前,我必须是值得自己骄傲的敢于担待的仇乐扬。不然对谁都不公平。
这一年,我一直读书,我跟伟人一样,也更象废人,不敢钻出来让自己有时间想别的什么事情。 可是我一直忘不掉肖慎,每天比昨天更想他,他挥手对我说“拜了您”的景象常会突如其来的钻到心底,每次我都捂着胸口骺起背才能忍过去,我想是把自己涮惨了。
我在午睡时做梦,他还在上铺睡着,我摸他冰凉的脸,认真亲了一口,醒来后自己都糊涂了,跳起来满屋子找那张不存在的上铺。
而那时候的乔敬曦终究去了天津民航读大专,容桃出国前爆出惊天秘密,徐非找到一份软件公司的活儿,少年们重合的轨迹错落滋散开来,坐在不同的列车上,明日风景各异。我们变成了我,你们变成了你,他们也只变成了他。
非票子常常在上班时间给我这个高复生捣乱,有一次小乔逃课去他那儿,在电话里哇哩哇啦地说你们仨流氓都走了,学校里就剩我一人。
“寂,寂寞了?”非票子逗他。
“是寂寞,”小乔大声附和,“能说上话的都走了,光剩你一结巴在,我能不寂寞么?”
“我不结巴。”
我笑着问小乔,怎么能光剩他呢?不还有……
“谁?”小乔逼问,我却沉默,小乔疑惑地说干吗不敢问,你该不是对那谁亏心了?“我们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你走后没几天,他也收拾东西离开了,跟我们谁都没道别。”
挂上电话,我愣愣的笑了起来,是肖慎会做出来的事情。
一个穿黑色背心的少年牵着土狗走过窗前,那条狗已经老得走不动。它用昏沉的眼珠看看我。像哭一样。
其实,如果当初我不逼他,他不会说出喜欢两个字,他会把那个秘密藏到死。
其实,当他对我说了喜欢,就知道我会逃跑。
其实,即便那天我不走,他也会离开,我抢走了潇洒的姿态,留下他徒劳等待。
我终于想清楚了很多事,我也没法喜欢别人了,我向自己承认心里只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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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学校报道的那天,我坚持不要爸妈陪同,又不是娇滴滴的丫头。他俩也不勉强,这一年来,我的转变让他俩太过欣慰。
拿着一叠新生简章,我一路找到寝室,四人间,住了三个人,食宿条件比我想象的好,大专部的收费本来就比大本来的高,虐待的成分也少些。冲那俩已经在收拾的哥们打个招呼,我笃悠悠的放下包。
“仇……乐扬?”小个子的娃娃脸是马小回,一不吃猪肉的回民,我冲他友善笑笑,那张娃娃脸立即看到亲人般呼嘿起来,我心说真是一透明的小孩,“你这柜子放不放东西?我包……多了点儿。”他不好意思地抓头发。
“放吧,我家就在本地,不会多住,要间寝室也就是平时方便些。”我帮他把巨大的包塞进柜子,“我行李少,你们尽管用。”
“好,好人!”马小回激动的看我。
我刚要笑,身边那个鸡窝头乱糟糟的路宵把住我肩膀,“电话卡买了么?”
“没。”我看着他那张挺英俊可惜板着的脸,有点怵。
“我多买了,允一张给你,50快钱,赶紧给我。”他不由分说得把一张小硬卡塞到我手里,“钱,钱呢?”
我愣愣地从兜里掏出一张50,他夸张地吟诵一声“啊,钱~~~”,接过了还热烈拥抱我一下。
我都傻了,没缓过神来,就听见天花板上传来一阵刺耳的拖拽,路宵“嘭”地窜起来,“他妈的,又拽铁门,刚都和他们说过了还来!让不让下面人活了。”说完,他撒腿往外跑,“我非让他们下来受受这罪。”
“路宵,你冷静点儿,”马小回嘴上劝着,满头软软的毛发却都雀跃,紧跟着看热闹去,两眼闪耀闪耀地回头看看我,“仇乐扬你要不要来?路宵可有意思了,刚你还没来的时候,他就上去跟人和尚念经似的吵过一架,二楼的学长见他都要躲了。”
我直摇手,光看这俩人夸张如漫画的动作就噎着笑倒在床上了,这都哪儿跑出来的活宝。
那俩一走,屋内立刻安静。我没太多东西可以收拾,环顾四周有点儿茫不知该干些什么,一推椅子,手上捏着的小硬卡“咔嗒”一下,提醒着心底最深处的想念,我深吸口气,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似的,用劲踢了踢阳台的铁门,“嘎吱嘎吱”,玻璃上映出自己悲伤的表情,我看着那张脸,终于憋了憋嘴,“就听听他的声音吧……一年了,已经一年……就听一下。”
拨开电话卡的口令,我记得肖慎的学校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