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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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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一片嘀嘀嗒嗒的收发报机声。

马灯,一盏、两盏、三盏。

深夜的窗口都蒙挂着军毯,报务室闷热如蒸笼。

电台前,几个解放军的报务员都在挥汗收发电报。

长桌前,几个解放军的译电员都在挥汗翻译电文。

刘云站在一个译电员身旁,轻摇着一把蒲扇,正接过北平方面刚发来的那封电报。

呈递电报的那个译电员同时轻声说道:“部长,没有签署,是北平城工部发来的。”

刘云的目光盯向电文——“三号时间有限。”

“催什么催!”刘云心里暗说,眉头拧了一下,接着目光望向了最里边那架电台。

“这个张月印,也不是大将之才。”甩出这句话,他将那份电报往桌上一按,径自穿过几部电台,走向了最里边那架电台,问那个报务员,“中央的指示还没有动静?”

中央的指示一到,自己会立刻呈交,何须催问?那个报务员也露出了像张月印身边小王一样疑惑的眼神,望着部长。

刘云立刻明白了自己这一问与张月印那份电报的一问心情一般,水平也一般。于是将手里的蒲扇一挥,又甩了一句让那个报务员更加不解的话:“也不是大将之才。”扇着蒲扇走回了译电桌旁。

大门突然传来了敲击声响:三下,又是三下,还是三下!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翻望向并看不见的夜空,专注地听着即将传来的声响!

刘云也停下了手里的蒲扇,侧耳听着。

——沉寂的夜空隐约传来了飞机的声音!

大门轻轻推开了一线,进来了腰挎手枪的警卫排长,有些紧张:“国民党的飞机,两架!请首长和同志们先去防空洞吧!”

刘云的目光又望向了桌上张月印那份电报,接着又望向接收中央指示的那台电报机,蒲扇又一挥,像是要挥去时远时近隐约传来的飞机轰鸣声:“瞎飞!不要理它。各单位继续工作。”

几台收发报机立刻继续收报发报,几个译电员也立刻接着翻译电文。

那个警卫排长也有些固执,敬了个礼:“请首长防空,注意安全!”

刘云的目光这时敏锐地盯向了最里边那架电台——报务员正在收报——中央的指示终于来了!

刘云对着挡在面前的警卫排长:“听你的,还是听我的?继续监视,加强戒备!”

警卫排长只好双腿一碰,无奈地又敬了个礼:“是!”走回大门拉开一线又退了出去。

刘云已经到了那架电台前。

那个报务员站起来,双手递过密码电报:“部长,是周副主席签发的!”

刘云一把抄过密码电报,大步走到译电桌前,对那个年龄最大的译电员:“立刻翻译!”

那个译电员还真是个高手,用铅笔以最快的速度写出了刘云急于要见的文字:

等了半天的中央指示,周副主席亲自签发的,竟只是要找一本书?

纳闷之后便是惊愕,刘云盯着这份犹如乱石铺街的电文,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了墙中央贴着的朱总司令右边的毛主席画像,接着心里暗叫了一声:“主席!”

悟到这里,脸上不禁开始冒汗,紧接着叫道:“叶科长!”

“到!”叶科长急忙走了过来。

刘云已放下蒲扇,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空白纸上急速写下《玉台新咏卷一》几个字,递给那个叶科长:“带一个班,去县中学,直接找到石校长,无论如何要立刻借到这本书,就说我想看。”

那叶科长双手接过纸条:“是。”立刻走了出去。

刘云当即走到靠墙的一台发报机前,将刚收到的中央电文递了过去:“照原文给北平二号发报。”

报务员刚伸手接电文,刘云又收了回来:“等一下。”将电文纸放到电台前的桌上,拿起铅笔,将电文上“一读”的“一”字圈了一下,一根线画到旁边的空白处,改成了“备”字。

“一读”改成了“备读”。

报务员来接,刘云又停住了,接着在自己写的那个“备”字上画了一个叉:“还是照原文吧。”

这才递给报务员,迸出两个字:“发吧!”

随着嘀嘀嗒嗒的发报声,飞速掠回到北平,停在帽儿胡同一带居民区的上空。

这里依然一片漆黑,北平的民生一切早已无法保证,居民区照旧大面积停电。

帽儿胡同二号四合院北屋。

桌旁,煤油灯前,张月印、谢培东和老刘站在那里看刚收到的电文:

老刘看完了电文,望向张月印,满脸疑问。

张月印仍低头望着那份电文,没有疑问,脸上露出的是更加深的焦虑和凝重,抬头回望了一眼老刘,又慢慢望向了谢培东:“这不是正式指示,是华北城工部转发的紧急通知,中央的正式电文密码会改。必须立刻找到《玉台新咏卷一》这本书。”

老刘:“是一本什么书,我们的同志家里能不能找到?”

张月印摇了摇头:“是一本古诗集,我们的同志家里不会有。”

“那就只有到琉璃厂去买了。”老刘立刻明白了这本书的重要性,“我去吧。”

“全城戒严,这时不能去琉璃厂。”张月印当即否定了他的建议,转向谢培东,“谢老,您不能久等了。收到了正式指示我们再跟您联系。天亮前后能不能打方家那个电话?”

谢培东:“这段时间,我都能接电话。方步亭今晚去了崔中石同志的家,天亮后还会去何其沧家,一是为了躲开方孟敖,二是为了向何其沧了解美国方面对币制改革的意向。”

“谢老这个情报也很重要。”张月印望向老刘,“我一并给华北城工部回电。老刘同志,你把谢老送到门口,告诉护送的同志务必保证安全。”

这个叮嘱让老刘眼中掠过一丝不快,便不回张月印的话,直接搀了一把谢培东,“谢老,我送您出去。”

谢培东站起来,握向张月印伸过来的手。

老刘已将房门打开,谢培东向房门走去。

北平西北郊军统秘密监狱。

牢门被打开了,竟是不久前关押梁经纶的那间牢房。

“孙秘书。”押送孙秘书的那个军统态度还算客气,“今晚只好先将就一下,缺什么明天给你送来。”

孙秘书望向他:“他们都在洗澡,能不能也让我先洗个澡?”

“这恐怕不能。”那个军统也不再说为什么不能,“折腾了半个晚上,睡吧。”

孙秘书不再说话,习惯地扯了一下衣服的下摆,挺直腰板走进了牢房。

牢门立刻在他背后“嘭”地关上了。

帽儿胡同二号四合院北屋。

“严春明同志隐蔽的地方有多远?”张月印望向回来的老刘。

老刘:“不远。就在隔壁胡同。”

“能不能立刻把他找来?”张月印问。

老刘立刻沉默了,少顷:“严春明最近的情况很复杂,这样重要的指示不宜让他知道,同时也不能让他知道你在这里。要找这本书,我另外想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了,立刻把严春明同志找来吧。”张月印的目光又转向了那份电文。

老刘向他望去,张月印的神态怎么看都有些瞧着工农干部没有文化的意味。

老刘便继续沉默。

张月印抬起了头,察觉了老刘的反应,更严肃了:“根据组织原则,你我对华北城工部的电文指示发生意见分歧,可以请示刘云同志裁决。可今天这封电文非同小可。”

老刘:“不是转发中央城工部的指示吗?”

“中央城工部谁的指示?”张月印反问道。

“周副主席的直接指示?”老刘立刻肃穆了。

张月印:“指示肯定是周副主席下的,电文内容却像主席的口气!”

老刘震了一下,穿着便衣却像军装在身,立刻挺直了身子,望着张月印的眼一下子紧张起来。

张月印:“主席学问大,有些指示连中央领导都要翻阅很多书籍才能领会。这条电文叫我们找的这本书牵涉到很多古文典故,对接下来我们理解后面的电文至关重要。你和我都没有这个水平,因此必须立刻找到严春明同志。”

“他是我安排转移的,身边也没带这本书。”老刘还是坚持己见。

张月印:“带没带这本书也将他立刻请来。”

这就不像商量工作了,老刘于是又沉默了。

张月印只好耐心地等待他的态度转变。

半生残酷的革命斗争让老刘认为,知识分子靠本本主义那一套总是吃亏。可偏偏对毛主席和周副主席的大学问,他又发自内心地佩服,认定那才是将书本知识和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真本事。现在牵涉到要理解毛主席和周副主席的大学问,自己还真没有那个水平。他蓦地冒出一种感觉,革命胜利后,依靠的可能还就是张月印和严春明这些党内的知识分子。

“好吧。”他不能再否定张月印的建议,“我去将他带来。”

“注意安全。”张月印送他走向门边,没有立刻开门,接着说道,“老刘同志,党把北平城工部的重任交给了我们,我能不能给您提个意见?”

老刘望着他,那双眼神明确地传递出他已经知道张月印要提的意见,希望张月印不要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张月印今天像是有意要跟老刘过不去,坚持严肃地提道:“您刚才说把严春明同志带来,我代表组织,希望您把这句话改成,将严春明同志请来。”

老刘不再掩饰党内工农干部的本色,回道:“我能不能不接受这个意见?”

张月印:“只要能说出理由。”

老刘:“他如果是民主人士,我当然去请。党内的同志,就是平级,好像也没有这个规定。”

“下级当然要服从上级。可这是两回事。”张月印态度更加严肃了,“严春明同志原来是南开大学中文系的教授,因为北平学运工作重要,才特别安排到燕大去当的图书馆主任。对党内这样的大知识分子,周副主席有过明确指示,一定要尊重。”

又是周副主席!

老刘不再争辩:“我接受批评,去把他请来。”

看着老刘出了门,张月印立刻低声向侧门唤道:“小王。”

小王从侧门走了出来。

张月印吩咐:“守住电台,收到新的电文,如果密码对不上,就直接交给我。”

“是。”小王又走进了隔壁房间。

军统秘密监狱站长休息室。

在这里马汉山的待遇就截然不同了,他由原来的手下们陪着洗了澡,站在门口,那张江湖脸显然比平时少了好些风浪,多了好些平静,陌生地慢慢扫视着这间房子。

陪在身边的王蒲忱,站在身后的三个军统,都刚洗了澡,一色的军统夏布中山装,等着马汉山进去。

马汉山依然站在门口:“这是我原来那间房吗?”

王蒲忱答道:“是。老站长就在这里休息吧。”

马汉山:“那张黄花梨的床,还有那张小叶紫檀的桌子呢,卖了?”

王蒲忱淡笑了一下:“没有,都锁在仓库里。老站长要是嫌单人床睡得不舒服,可以叫他们把那张大床擦洗一下搬进来。”

马汉山开始有些惊异,接着摇了摇头,向靠墙边的那张简易单人木床走去,在床边坐了下来。

王蒲忱跟着走了进去,拿开了摆在床头木椅上的几本书和一个偌大的烟灰缸,陪着他在木椅上也坐了下来。

马汉山又扫视了一眼墙边的两个书柜和挨墙的一个木书桌,转望向王蒲忱,感慨地叹了口气:“军统在全国各站,像你这样自律的人太少了。”

说到这里,马汉山望向还站在门口的那三个军统:“都进来吧。”

门外那三个军统这才走了进来。

马汉山又对王蒲忱:“那张床不是拿来睡的。你问问他们,我把它搬到这里摆了两年,睡过没有?”

三个军统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接这个话茬儿,看到王蒲忱望向他们,这才轻轻摇了摇头。

马汉山:“知道我为什么不睡吗?”

王蒲忱再望向马汉山时,目光不经意间扫了一眼书桌上的小闹钟,耐着性子听他这个时候还要说什么床的来历。

马汉山自顾自说道:“张伯驹看过的,三百多年了。李自成打下开封的时候,就是从这张床上抓的福王,真正皇家的东西。虽不吉利,却很值钱。北平站开销大,知道你手头拮据,我走的时候才特意留给你的。你当时若卖了,怎么也值十万大洋,没想到你一直搁在仓库里。不要搁了,明天我给你介绍个买主,现在出手也值两万大洋。”

“好,明天再说吧。”王蒲忱站了起来,先走到书桌边打开抽屉拿出一条烟,又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捎带拿起了那个闹钟,对那三个军统,“老站长也累了,你们伺候他睡了,也都去休息吧。”

“睡不着了。”马汉山也站起来,“蒲忱呀。”

王蒲忱只得站住转过身又望向他。

马汉山:“难得你将这间房让给我住,我也不看书,叫他们三个将那张桌子给我抬来吧。”

四双眼睛都望向了他。

马汉山:“让他们在门外守着我,不如到屋里陪我打麻将。”

王蒲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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