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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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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用好?”梁经纶此刻竟也如此固执。

“学习建丰同志,不要儿女情长!”曾可达必须点破梁经纶心里那一层隐衷了。

梁经纶被震在那里。

曾可达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天降大任哪……作为同志,只代表个人,我也赠你一句话吧。”

梁经纶只得望着他。

“‘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停顿了片刻,曾可达又加了一句,“‘大丈夫何患无妻’!”

这可是两句话了。

说完这两句话,曾可达毅然转身,这次是真的下楼了。

一层楼梯口旁,那两个中正学社的学生站在那里,显然不只是守卫,看神态是有急事向梁经纶汇报。看见曾可达下楼,同时肃正,行青年军礼!

快步中曾可达摆了摆手:“辛苦了,注意梁经纶同志的安全。”

“可达同志!”是那个叫欧阳的中正学社学生,“学联的人都聚集在燕大图书馆,等梁教授去安排明天的事。”

曾可达停住了脚步:“你们安排一些人先去,注意有没有共产党学委的人在操纵。梁经纶同志暂时还去不了。”

“明白!”

不止在北平,在全中国所有的大学里,燕京大学图书馆都是建筑规模最大、藏书最为丰富的图书馆,仅这个阅览大厅就能同时容纳数百人查阅图书资料。

1948年的暑期,尽管战乱,尽管经济困难,由于美国方面保证了教学经费,燕大应期毕业的还是拿到了毕业证,已经离校。尚未毕业的也不急着赶论文,晚九点了,图书馆不应该有这么多学生。

图书馆的管理员、助理管理员也都赶来了,登记借书。

有登记借了书坐到桌前看的,有不登记借书只是坐在那里的。

有站在架前翻书的,有不翻书只在书架前徜徉的。

好在都很安静,这是美国大学图书馆的规矩,已经形成传统。同学间只是“道路以目”,大家都在等,也都在互相观察。

谁也不知道有哪些人是共产党学生。

谁也不知道有哪些人是国民党学生。

共同的名义是学联的学生。

许多人更不知道的是,共产党学委发展的党员学生是在等梁经纶,国民党中正学社发展的学生也是在等梁经纶。

梁经纶这时却困在外文书店楼上,来不了。

“严主任,您回来了?”一个管理员轻轻的一句话,立刻打破了寂静。

几双眼睛惊诧地望向图书馆大门口。

另几双眼睛也惊诧地望向图书馆大门口。

——前几天接到校方通知,图书馆主任严春明教授已经辞去燕大的教职,说是回了天津南开,这时却突然出现了!

惊诧望他的有共产党学生,三五人。

惊诧望他的有国民党学生,二三人。

那三五人都是共产党学委燕京大学支部的骨干。

那二三人都是中正学社燕京大学的骨干。

还有好些共产党学生和国民党学生并不知道严春明的身份。

“还有些善后工作要移交。你们忙吧。”严春明回答得很简短。

和往日一样,他提着那只在法国留学时用奖学金买的、据说是19世纪手工制作的路易威登公文皮包,反着古旧的皮光,静静地从书架间、书桌前走过。

他并不理会,其实是看不见那些双诧望他的眼睛,只是隔着高度近视的厚玻璃眼镜向身边的学生轻轻点头。

他走到了阅览室大厅的尽头,走进了过道。

他从包里掏出了一大串钥匙。

过道尽头的门,便是善本书库,也是他办公睡觉的地方。

镜春园那间北屋的电话突然响起。

骨节崚嶒的一只手拿起了话筒,是刘初五。

他显然刚到这里不久:“我是。张老板。”

也就听了两句,老刘好生吃惊:“一刻钟前他才从我这里离开的,都安排了,让他去那边……我以党……胆量和人格保证,绝没有叫他回学校……我这就查明,然后向老板报告!”

放下电话,老刘在那里发怔,突然叫道:“小张!”

“在。”门从外面推开,一个精壮青年低声应道。

老刘的目光好不耍骸澳惆蜒辖淌诮桓佑Φ娜肆寺穑俊

那小张:“交给了。”

老刘:“交给谁了?!他现在在燕大图书馆!”

那小张也立刻紧张了:“不会吧……”

老刘:“什么不会?严教授如果出了事,我处理你!先出去!”

老刘又想了片刻,终于提起了话筒,拨号。

严春明坐在燕大图书馆善本室里,像是有意要冷落那电话,让它响着,捧起一摞书,叠在另一摞书上,拿起白湿毛巾在擦着自己的书桌。

那电话比他还要固执,第一遍响完,第二遍又响了起来。

严春明一只手依然在擦着桌子,另一只手轻轻地拿起了话筒:“我是严春明,正在收拾善本书,有话请简短些。”

老刘像是被舂油的大木锤在胸口狠狠撞了一下,猛吸了口气,才使自己镇静下来:“严教授,我这里刚给你找到了一本汉朝的善本书,叫什么《玉台新咏》,立刻过来拿。听明白没有?”

严春明出奇的平静:“刘老板,汉朝没有善本书。我不过来了,这里离不开……”

接着,他还是惊了一下,对方的话筒搁得好响!

严春明看着手中的话筒,出了一会儿神,轻轻搁下。

该来的都要来,唯有坦然面对。

燕大图书馆阅览大厅内又多了好些学生,还有人从门外陆续进来。

若有意,若无意,共产党那几个学生骨干,国民党那几个学生骨干都在暗中观察进来的人。

这几双眼睛同时警觉了,同时盯上了一个人。

这人身上挎着一个帆布工包,手上提着一个插满电工用具的提包,一边让着蜂拥而进的学生,一边穿过书桌,走了进来。

是校工老刘。

那个管理员远远地望见,走过来。

但见那个老刘已经走向一个就近的学生——国民党中正学社的一个学生,问道:“请问严教授是哪个房间?”

那个学生望了望他,然后向最里边的通道一指:“走到头,最里边正对着的房间就是。”

“谢谢了。”老刘便向里边走去。

“什么事?谁叫你来的?”那个管理员叫住了他。

老刘又站住了:“严教授打电话说他的灯坏了,总务处叫我来修。”

“哦,去吧。”那个管理员接着又叮嘱了一句,“那是善本室,不要把书弄坏了。”

“知道了。”老刘走进了过道。

一双眼睛在召唤刚才那个被问话的国民党学生,这个学生悠悠地走了过去。

问话:“他是校工吗?”

“是校工,到我们宿舍修过灯。”那个被问的学生回道。

“他说是严春明房间的灯坏了,总务处通知他来修灯。”那个被问的学生又低声道。

燕大图书馆善本室的门关上了,立刻加了闩,老刘也不搭理严春明,径直走向里边一排书架,爬了上去,拧卸天花板上一个并未亮开的灯泡。

严春明:“那个灯没坏。”

老刘:“坏没坏我还不知道,你过来看。”

严春明只得走了过去,站在书架旁,也不仰望书架上的老刘。

老刘在书架上蹲了下来,将换下的那只好灯泡在书架上轻轻磕了一下,那只灯泡里的钨丝立刻断了,接着从工包里拿出一个新灯泡,低声说道:“公然违背指示,你要干什么?”

严春明:“我要负责任。”

老刘:“负什么责任?”

严春明:“负全部责任。”

老刘:“什么全部责任?”

严春明:“燕大学委是我负责,梁经纶直接受我领导,我却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国民党特务身份,一切严重后果都应该由我来面对。”

“就凭你?!”老刘站起来飞快地换了新灯泡,跳了下来,“我现在代表华北城工部和北平城工部命令你立刻离开,这里的屁股组织上来揩。”

严春明没有接言,当然更没有离开的意思。

老刘也不再搭理他,从工包里抽出一根一尺多长的钢棍,望向了装有铁护栏的一面窗户:“我离开以后,你立刻从那个窗户出去,外面有人接应。”说着便向那面窗户走去。

“不要撬了。”严春明声音低沉却很坚定,“我不会走的。”

老刘停在那里,转脸盯着他:“你说什么?”

严春明:“在这里我就是组织。明天给各大院校发配给粮,局面只有我能控制,党员学生、进步青年的安全我要负责。明天过去以后,我再听从组织安排。”

老刘:“明天你就会被捕,知道吗?还怎么听从组织安排?”

严春明:“那我就面对被捕。”

老刘咬了一下牙:“国民党的严刑你也能面对吗?”

“我不知道。”严春明分外平静,“我不让他们抓住就是。”

老刘盯着他:“你能跑掉?”

严春明:“不能。我会‘举身赴清池’。”

“跟我绕《玉台新咏》?有文化是吗?”老刘居然记得这是《玉台新咏》里的词。

严春明很难看地笑了一下:“这跟文化没有什么关系。毛主席说过,这是暴动,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

老刘露出了惊诧:“什么暴烈行动、你怎么暴烈行动?谁叫你暴烈行动了?”

严春明:“我自己。请老刘同志、张月印同志原谅我,也请你们向上级报告我的思想。明天,如果能够安全处理好局面,我接受组织安排转移。如果出现被捕的局面,我会立刻结束自己的生命,国民党的牢我不会去坐。”

老刘侧着头将严春明好一阵打量,只发现他那副高度近视的眼镜片出奇的厚,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睛。

严春明:“我还犯了一个错误,现在也向组织交代吧。刚才在你那里,趁你出去,我拿了你的枪。”

老刘的第一反应是飞快地去摸腰间,第二反应才是感觉到自己也失态了,接着一把抓住了严春明的手腕:“枪在哪里?立刻交出来!”

严春明被他抓住手腕,十分平静:“我不会交的……”

“你敢!”

严春明:“为了不被捕,不供出组织的秘密,那把枪是我党性的保证。没有什么敢不敢。”

老刘的手慢慢松开了,口气也软了:“严春明同志,下级服从上级,请你立刻把枪还给我。”

严春明摇了摇头:“个人服从大局。老刘同志,不要说了,你离开吧。”

老刘望向了桌上严春明那只公文包。

严春明:“枪锁在保险柜里了,很安全。除了我,谁也拿不走。”

老刘倏地转眼望去。

这个鬼善本室,大大小小竟有这么多保险柜!

老刘知道,除了严春明,自己确实拿不走那把枪了。

他只好又望向严春明:“春明同志,这样做知道党会怎样给你下结论吗?”

严春明:“理解的话,就给我发个烈士证;不理解的话,就在我档案政治面貌那一栏里填上教授好了。”

“好!”老刘何时如此不能指挥一个下级,“我指挥不了你,叫张月印同志来好了。不把组织毁了,你不会回头。”说着,挎着那个工包,提着那个电工工具的插袋,向门口走去。

“老刘同志。”严春明跟在他身后,“你如果叫张月印同志来,我现在就出去,向所有学生公布梁经纶的真实身份!”

“你这是破坏中央的整体部署!”老刘猛地转身。

严春明:“我不想。我不理解,也愿意服从。因此,我必须留在这里,看住梁经纶。”

老刘站在那里,真不愿再看严春明了,望着手里那个断了钨丝的灯泡。

严春明这时突然向他伸出了手。

“干什么?握什么手?”

严春明双手伸过去握住了老刘那只拿着灯泡的手:“老刘同志,我从来没有用过枪,请教教我,扳哪个机关子弹才能打出来?”

老刘手一抖,抽了回来,甩了一句:“书呆子!”向门口走去。

“你真想我被捕吗?”严春明在背后低声说道。

“燕大的书不是多吗?”老刘的手停在门闩上,“自己查书去。西点军校、保定军校和黄埔军校的步兵教科书上都有。”

何宅一楼客厅里,方孟敖竟在连接客厅的敞开式厨房里揉面。

何其沧坐在自己的沙发上看着他。

程小云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看着他。

何孝钰和谢木兰则坐在长沙发上看着他。

第66章非常措施

四个人都在看方孟敖揉面。

一边撒着苏打粉,一边飞快地揉面,方孟敖脚旁那一袋面粉已经空了一半,揉在面板上的面团已经像一座小山了。

“剩下的还揉不揉?”方孟敖望向何其沧。

何其沧转望向何孝钰:“送那几家应该够了吧?”

何孝钰:“够了。再揉今晚我们也蒸不出了。”

何其沧这才望向方孟敖:“饧十五分钟就行了?”

方孟敖:“是。”

何其沧:“洗了手,过来。”

方孟敖洗手也很快,立刻过来了。

谢木兰立刻站起来,给大哥让座。

何孝钰跟着站起来,让座:“坐我这儿吧,我去做馒头。”

“还要饧十五分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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