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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廊檐下那个范主任收了伞,大声接道:“不能耽误了,何副校长等急了吧?”
院子里,两个工人还扛着人字梯,雨衣里抱着电话线站在暴雨中。
何孝钰:“叫他们快进来。”
梁经纶也走出了门外:“先到廊檐下来!”
两个工人从雨中走到了廊檐下。
梁经纶立刻看到了那双眼睛——白天跟他接头的人!
范主任安排道:“你们两个,王师傅进去拉线,小刘在外面接线。”
“快进来!”何孝钰让到门内。
那个范主任跺了跺脚,又甩了甩伞上的雨水,进去了。
王师傅脱了雨衣,也跺了跺脚,扛着人字梯、拎着电话线跟进去了。
梁经纶对何孝钰:“你陪他们,我在门外看着。雨大,关上门。”
“好。”何孝钰从里面把门关上了。
那个小刘,人字梯还在肩上,只放下了电线,向梁经纶伸出了手:“梁经纶同志。”
梁经纶也伸出了手:“小刘同志。”
“我是1927年‘四一二政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共产党员!”谢培东对张月印从来没有如此激愤,脸一扭,望向了车窗外,“我的身份原来只对周副主席负责,去年才跟城工部交叉,你们却安插了这么年轻的一个司机在我身边对我进行监视,现在还来跟我谈什么复杂的政治背景,什么突发事件。张月印同志,我明确地回答城工部,我没有办法继续把方孟敖留在北平,更没有办法拖住蒋经国的什么‘孔雀东南飞’行动,请你转告刘云同志。”
窗外都是雨幕,车突然猛地撞了一下,谢培东和张月印都剧烈地一晃!
张月印一把扶住了谢培东,见小李还在猛打方向盘,大声呵斥:“怎么开的?!”
小李已经吓坏了:“对不起,张部长,倒了一棵树……”
“城工部明天就把他调走。”张月印还在扶着谢培东,“谢老,您自己安排一个司机。”
谢培东一抖手臂,抖掉了张月印的手:“我不是小孩,年轻也不是错误。方步亭那里我已经瞒不下去了,也不能再瞒了。我必须向国民党摊牌,让他们审讯方孟敖,然后安排他出国。城工部如果继续坚持意见,我请求报告周副主席。”
张月印也严肃起来:“谢老的意思,你现在只能按方步亭的意见办,不能执行城工部的意见?”
“停车!”谢培东突然叫道。
小李小心地将车停了。
谢培东望着张月印:“我的身份是北平分行的襄理,见曾可达我只能传达北平分行经理的意见。没有时间了,张月印同志,请你下车。”
张月印:“谢老,我今天传达的指示,关系到全国的解放战争,请您再慎重考虑一下。”
谢培东:“放心。没有了一个方孟敖,包括没有我谢培东,中国依然会解放。”
“那我就不说了。”张月印一推车门,下去了。
“雨伞!”小李在前座急忙拿起了雨伞。
车外连天的雨幕,已经不见了张月印。
“开车。”谢培东靠在后座,“到警察局后就说车撞了,耽误了时间。”
“是……”
“开快点儿!”谢培东闭上了眼。
大雨在这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整个北平警察局从大门到大院,所有警察都穿着雨衣,列队站在雨中。
方孟韦举着雨伞站在大门外。
孙朝忠举着一把更大的雨伞,罩着依然身着少将军服的曾可达也站在大门外。
显然已经等了很久,北平分行那辆奥斯汀终于来了,停在方孟韦面前。
方孟韦伸手拉开了后座车门,雨伞盖住了半个车顶。
孙朝忠罩着曾可达也走到了车旁。
雨伞罩着谢培东下了车。
不顾雨大,曾可达的手伸出了雨伞:“谢襄理,这么晚了,这么大的雨……”
方孟韦半个身子挡住了曾可达,敲了一下车窗门。
小李摇开了车窗。
“半小时前就出来了,怎么开了这么久?”方孟韦大声问道。
小李:“雨大,车撞了一下,耽误了。”
方孟韦:“还能开吗?”
小李:“还能开。”
方孟韦:“不要等谢襄理了,给夫人送衣服去吧。”
“是。”小李在车内答道。
方孟韦不再说话,搀着谢培东径直向大楼走去,将曾可达撂在那里。
孙朝忠望向了曾可达。
曾可达的目光也盯向了他,慢慢接过雨伞:“回去再看一看预备干部局的纪律。建丰同志都是自己打伞,自己拿包。”举着伞,独自走了进去。
孙朝忠被撂在了雨中,但见门内门外,所有的警察一齐向曾可达敬礼。
曾可达一手举伞,一手还礼,望着前面那顶雨伞,走向了大楼的大门。
雨中,孙朝忠再看那辆奥斯汀时,已经消失在雨幕中。
北平警察局局长办公室。
方孟韦没有进来。
孙朝忠也没有进来。
曾可达蹲在一个打开的柜前,找出一盒茶叶,又拿出了另一筒茶叶,接着拿出了好几筒茶叶,不禁感慨:“徐铁英喝茶还真讲究呀。有六(音:lu)安瓜片、君山银针、大红袍,还有不同产地的名茶,谢襄理喜欢喝哪一种?”
“白水就行。”谢培东在沙发上答道。
“还是喝茶吧。”曾可达拿起一筒茶,回头望向他,“庐山云雾,我们家乡的茶,怎么样?”
谢培东:“曾局长也喝吗?”
曾可达:“我不是什么局长,只是暂时署理几天。谢襄理喜欢,我陪你喝。”
谢培东:“新生活运动,还是不要坏了你们的纪律。”
曾可达把另外几筒茶叶放进了柜里,拿着那筒庐山云雾茶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朝两个杯子里都倒了茶叶,拿起热水瓶倒水:“新生活运动是一种精神,以茶待客也是我们中国人的精神。”端着两杯茶过来了,“谢襄理有好些年没有回江西了吧?”
“谢谢。”谢培东端起茶,揭开盖子,吹了吹,饮了一口,“是庐山的高山云雾,跟我去年在庐山喝的一样。”
“谢襄理去年去了庐山?”
谢培东:“中华民国的夏都,中央银行在那里也有别墅。”
“哦……可惜今年去不了了。”曾可达端起了茶杯,“不过,只要币制改革推行了,跟共产党在全国战场决战,我相信明年我们能在庐山见面。到国防部招待所,我请谢襄理;到中央银行别墅,谢襄理请我。我们喝新茶。”
“但愿吧。”谢培东放下了茶杯,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那份辞呈,“这是我的辞呈,请曾督察先看看。”说着,递了过去。
“什么辞呈?”曾可达依然端着茶杯。
谢培东将辞呈摆到曾可达面前的茶几上:“徐铁英、党通局怀疑我是共产党,我必须先向北平分行和央行辞职,以便于你们调查。”
曾可达这才放下了茶杯,拿起那份辞呈,看了看,又放下了:“徐铁英这样说有证据吗?”
谢培东笑了一下:“有证据应该也不会给我看吧。”
曾可达望着谢培东:“没有证据,谢襄理何必急着辞职。币制改革刚开始,万事丛错。天津经济区,北平是重点,谢襄理这个时候辞职会不会把事情搞复杂了?”
谢培东:“徐铁英被撤职了,方孟敖被抓了,说到底都是因我而起。不调查我,事情不是更复杂吗?”
曾可达有意沉默,深深地望着谢培东。
白天,徐铁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崔中石死了,谢培东还在,这个人是周恩来精心布的棋,一日不挖出来,迟早会成为平津地区币制改革乃至华北跟共军决战的心腹大患……”
“我问几句话,谢襄理方便就请回答。”曾可达开口了,“你来辞职,请求调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方行长的意思?”
谢培东:“我自己的意思,方行长也同意。”
曾可达:“那我就冒昧推测一下,如果深入调查,牵涉到崔中石将几十万美元转到香港长城公司的事,谢襄理能不能够说清楚?”
谢培东:“我说不清楚。”
曾可达:“牵涉到北平分行为民调会走的账,牵涉到党通局的20%股份,谢襄理能不能够说清楚?”
谢培东:“说不清楚。”
曾可达站了起来:“都说不清楚,谢襄理为什么还要求我们调查?”
谢培东:“正因为说不清楚,才请求你们调查。”
曾可达:“谢襄理这么信任我们?”
谢培东也站了起来:“我想最后信任你们一次。在要求你们调查的同时,还要请你们给我一个说法。”
曾可达:“什么说法?”
谢培东:“七天前,8月12日,就是你曾督察陪着我去追我的女儿。可今天徐铁英告诉我,我女儿并没有去解放区。曾督察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女儿是不是已经死了?”
曾可达怔在那里,少顷,反问道:“徐铁英真是这么说的?”
谢培东:“我是不是共产党,希望你们都能够赶紧调查,给个结论。是共产党,你们可以冲着我来,不要害了我的女儿,接着把孟敖牵连进去!这是我的要求,也是方行长的意见。现在是宪政时期,我们准备诉诸法律。”说着,谢培东掏出了包里的诉状,递了过去。
曾可达一把接过诉状,认真地看了起来。
万籁俱寂,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曾可达抬起了头:“你们真的希望让特种刑事法庭审判方大队长?”
谢培东:“国防部和空军司令部都下令抓他了,难道你们不会审判?”
曾可达:“谢襄理这两样东西我能不能誊录一下,原件明天还你?”
谢培东:“曾督察拘押我都行。”
“言重了。”曾可达拿起谢培东的辞呈和诉状,“请回去告诉方行长,你们的要求,我今晚就向南京请示,明天给你们答复。”
第89章去留两难
大雨过后,天和地都像被洗了一遍,七月十五的月亮竟比八月十五的月亮还亮。
在北平警察局大院里候命的各分局、各大队的警官被淋了半夜的雨,虽脱了雨衣,无奈新任局长没有发话,依然列队站在那里等候。
所有的人又一齐敬礼了。
曾可达陪着谢培东从大楼的大门走了出来。
方孟韦的小吉普从大院里面开了出来,停在大院门口。
从敬礼的队列中走向大院大门,曾可达这一次没有还礼,只陪着谢培东走到小吉普前站住了。
方孟韦开了后座车门。
没有握手告别,也没有一句寒暄,曾可达只站在那里,看着谢培东上车。
方孟韦关了车门,上了驾驶座,吉普车吼的一声,离去了。
转身时,曾可达这才扫了一遍还敬着礼的警官们,接着望向了站在队列前的孙朝忠。
孙朝忠一身透湿,敬礼的姿势却比那些警官更挺。
曾可达站住了:“手都放下吧。”
警官们这才都放下了手。
曾可达:“币制改革,这三天是冻结账户,各店铺面一律关张,不许交易。各分局分管的地面出了事,我只问分局局长。市局各大队二十四小时都到街上去。”
“是!”
曾可达独自向警察局大楼走去。
曾可达回到局长办公室时,孙朝忠也默默地跟了进来。
“徐铁英回南京了,你还留在北平,是建丰同志的安排吗?”曾可达自己收拾着茶几上的杯子。
孙朝忠:“建丰同志没有具体安排,如果有,也应该直接指示可达同志。”
曾可达回头看他了:“奇怪,我也没有接到指示,难道是建丰同志把我们忘了?”
孙朝忠:“今天是币制改革第一天,建丰同志在上海工作繁巨,可以理解。”
“理解?”曾可达盯着孙朝忠看了好久,“建丰同志有个核心计划,我一直在理解,你能不能帮我理解一下?”
孙朝忠:“如果不违反纪律,请可达同志提示一下。”
曾可达:“那我就提示一下吧。是一首诗,南北朝的,诗名叫什么来着?”
“《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孙朝忠居然立刻答上了!
“是。是这首诗,能不能背来听听?”曾可达紧盯着他。
“是。”孙朝忠低声背诵起来,“‘序曰: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
居然还能背序!曾可达的眼神都横了。
孙朝忠:“‘……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曾可达:“好,背的很好,接着背。”
“是。”孙朝忠又认真地背诵起来,“‘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
“喂,校部总机吗?”燕大总务处那个范主任连夜在何其沧房间试听刚装好的电话。
何其沧、何孝钰还有程小云都站在旁边看着。
电话有了回应。
范主任:“我是总务处范亦农呀……嗯,我现在何副校长家……对,新装的专线,给我接南京司徒老校长府邸……”
“现在不要接!”何其沧立刻阻止。
“现在不要接!”范主任在话筒里跟着嚷道,眼睛望向何其沧。
何其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