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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可达双手握住方步亭。
俩人对望了少顷。
方步亭望向了院门。
小李悄悄出了小门,从外面将门关了。
“请进。”方步亭平行让着曾可达。
俩人向一楼客厅走去。
方邸一楼客厅。
方步亭:“请坐。”
曾可达刚坐下,立刻又站起了。
——谢培东托着茶盘从厨房过来了。
曾可达转望向方步亭:“经国先生嘱咐,他的信只能单独面交方行长。”
“我跟他。”方步亭指了一下走过来的谢培东,“祸福与共,就是一个人。请坐吧。”
曾可达只得又坐了下来。
谢培东在茶几上放好了茶盘。
曾可达看见了那把茶壶和那三个茶杯!
方步亭提起了茶壶先倒了一杯,双手递给曾可达。
曾可达双手接了。
方步亭又给另外一个杯子倒了茶,对谢培东:“你敬曾督察一杯吧。”
谢培东端起了茶杯。
曾可达茫然地端着杯子。
谢培东:“8月12日,曾督察在大雨中陪我去找女儿,虽然没有找到,我还是感谢你。”一口将茶喝了。
曾可达五味杂陈,慢慢也将茶喝了。
方步亭望向谢培东:“木兰的事跟曾督察无关,我们今天不提了,你也坐吧。”
一把单人椅子早就摆在茶几这边,谢培东坐下了。
方步亭转对曾可达:“经国先生的信呢?”
曾可达从口袋里掏出了信封,双手递给了方步亭。
方步亭从封口里抽出了一纸信笺,看着看着,眼睛湿润了。
沉默。
“你也看看吧。”方步亭将那纸信笺递给了谢培东。
谢培东接过了信笺。
信笺上书:
呈外交部
王部长世杰台鉴:
谨举荐国防部预备干部局上校方孟敖出任中华民国政府驻美利坚合众国大使馆武官。倘蒙特简,报总统委任,则不胜感激!
蒋经国敬拜
民国三十七年十一月十八日
“培东。”方步亭端着茶杯站起来了。
谢培东也端着茶杯站起来了。
方步亭:“经国先生言而有信,孟敖能够去美国了……我们请曾督察代致谢忱!”
曾可达立刻端着茶杯站起来了。
方步亭:“谢谢经国先生,也谢谢曾督察。”将茶喝了,接着望向了谢培东。
曾可达端着茶杯也在等着谢培东。
谢培东:“谢谢!”一口将茶也喝了。
曾可达也一口将茶喝了,把杯子放回茶几:“我在北平没有任何职务了。几个月来一事无成,反倒给方行长、谢襄理带来很多麻烦,给北平人民带来不必要的痛苦……最后一件事就是陪方大队长回南京,帮助他尽快到美国任职。我住在华北‘剿总’招待所,请你们将经国先生的举荐信尽快交给方大队长,我在那里等他,最好明天就走。”
说到这里,曾可达一步跨离沙发,取下大檐帽,向方步亭、谢培东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出去。
曾可达走得很快,方步亭、谢培东来不及送他,也没有送他,两个人都默站在那里。
两个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了摆在茶几上的那封举荐信。
方步亭:“你打电话,还是我打电话?”
“我叫孟敖来吧。”谢培东走到电话前,拿起了话筒。
方邸二楼行长办公室,门是开着的,灯也开了。
方孟敖走进门内,脱了大衣,挂上衣架:“我爸呢?”
谢培东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站起来:“在竹林里。”
方孟敖走向阳台,透过落地窗望向竹林。
十天前就立冬了,离小雪还有五天,薄暮时分,站在这里都能感觉到竹林里起了寒气,却不见父亲的踪影。
“信呢?”方孟敖转过头来。
谢培东将信递给了他。
方孟敖一眼就扫完了,将信摆到桌上:“你同意我去吗?”
谢培东:“我同意。”
“周副主席同意吗?”方孟敖紧盯着谢培东。
谢培东深深地回望着他:“同意。”
“你们问过我同意了吗?!”方孟敖近乎吼问。
谢培东的脸色十分凝重了:“你这是质问我,还是质问周副主席?”
“我谁也不质问,我只问我自己!”
谢培东默在那里,少顷:“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坐下说,好吗?”
方孟敖立刻坐下了。
谢培东也坐下了:“说吧。”
方孟敖:“1946年9月10日,农历是八月中秋,崔中石在国军笕桥航校发展方孟敖加入中国共产党,到今天已经是两年两个月零八天了。这两年两个月零八天,共产党没有交给我一个任务,我也没有为共产党干过一件事,唯一干过的事就是将我的入党介绍人害了……还有,就是今年8月12日,朱自清先生是那天去世的,北平城工部的刘初五同志是挨着我的身子中枪倒下的,严春明同志,那么多学生,还有木兰都是在我眼前被抓走的。接着是下大雨,你去找木兰……都知道他们回不来了,你忍着,我也忍着。我们为什么要忍……现在,你们却和国民党一起安排我去当什么驻美大使馆武官!在你们眼里我就是喜欢喝洋酒抽雪茄,是不是?可这一向我喝了酒闭上眼,看到的不是崔叔就是木兰,你们知不知道?!”
方孟敖已经泪光闪烁。
谢培东泪水也涌出来了。
方孟敖:“蒋经国利用我争民心,现在民心已经丧尽,又利用我跟周恩来争人心,比谁更讲道德、更讲人情。你们跟他比这个有意义吗?”
“住口!住口!住口!”谢培东老泪迸涌,连续拍着桌子。
方孟敖沉默了。
谢培东:“你如果是这样认识中国共产党,认识周副主席,你现在就可以退党。反正你也从来没有为共产党干过一件事,就当崔中石没有发展过你,想干什么你就去干什么……”
“那你给我把崔叔找来!”方孟敖也拍了桌子,“要退党我也应该跟他说。你们能够把他再叫回来吗?!”
谢培东崩溃了,坐了下去,望向窗外,望向已经黑沉沉的天空,再说话时,嗓音已经低哑:“崔中石同志永远叫不回来了……你想干什么我决定不了,同意你退党也不是我说了算。蒋经国写了推荐信,我们没有理由不同意。你自己不愿意去,也很难有理由再在国民党空军待下去。这些你考虑过没有?”
方孟敖:“我没有那么多考虑。我来本就是想告诉你,我能够继续留在北平,继续在国民党空军待下去。”
谢培东又慢慢望向了他。
方孟敖:“美国已经通过了新的援华方案你们应该知道。”
谢培东还是望着他。
方孟敖:“新的方案由美国人监督执行,第一批军备给的就是华北战区,后天就会运到塘沽港。”
谢培东:“你怎么知道的?”
方孟敖:“负责空运的人就是陈纳德。原来行总的空运队已经解散,陈纳德要组建新的空运队,人手不够,知道我的飞行大队在北平,他给我打了电话,希望我负责华北战区的飞行任务。”
谢培东:“什么时候?你答应了?”
方孟敖:“今天上午,我说愿意考虑。”
谢培东倏地站了起来,下意识望向了办公桌后的壁柜,急遽思索。
方孟敖紧紧地望着他:“姑爹。”
“嗯……”谢培东转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8月12日发粮的前一天晚上我问过你,如果决战一起,周副主席和毛主席会不会同意我帮傅作义运送军用物资,把他的五十万大军稳在平津,不让他们出关,不让他们南下,你回答我‘会同意’。现在东北打胜了,淮海正在激战,毛主席、周副主席就算已经有把握稳住傅作义华北的军队,也让我参加一下好不好?”
谢培东望着方孟敖发亮的眼睛,又望向了窗外的竹林。
竹林已经黑魆魆一片。
谢培东转过身来:“你爸那里怎么交代?”
方孟敖:“十年了,我应该留下来,陪陪他,陪陪这个家。”
谢培东点了下头,望向了门边的衣架,走过去,取下了方步亭的大衣,递给方孟敖:“到竹林去,跟你爸慢慢谈。”
“知道了。”方孟敖接过大衣,走出了办公室门。
谢培东站在门内,看着方孟敖下了楼,关上了办公室门。
转身走到办公桌后壁橱前,按了壁橱的开关。
壁橱打开了,谢培东拉出了电台,拖过椅子,坐下来,戴上了耳机。
华北“剿总”会议室外大坪。
1948年北平的冬天冷得更早些,彤云密布,寒风只要停下来,恐怕就会下雪了。
会议室台阶下的警卫已经身着冬装。
台阶上大门口几个警卫一律穿着西北军的棉服,一看便知道傅作义在里面开会。
军车,军队,不时从会议室侧面的路上开过,进出南面的大门,看似整齐,已经露出乱象!
可怜曾可达,盛夏来的北平,虽也备了长袖军服,却抵不过北平的早寒,借了一件长棉大衣,坐在大树下面,等着散会。
方孟敖拒绝了驻美使馆武官的职务,却被陈纳德直接任命担任了援华空军华北战区的空运队长。曾可达多方联系建丰同志未果,向预备干部局报告,得到的指示是,请见傅作义,密陈隐衷,将方大队带回南京。
会议室大门口的棉服警卫同时肃立,紧接着大门开了。
曾可达一振,站了起来。
王克俊出来了。
紧接着,两个中将出来了,一个是中央军第四兵团司令李文,一个是中央军第九兵团司令石觉。
王克俊与他们握手送别。
曾可达快步向会议室大门台阶走去。
立刻,台阶下的警卫拦住了他。
几辆吉普鱼贯开到了台阶下。
李文上了第一辆小吉普,带着一辆卫队中吉普开走了。
石觉上了第二辆小吉普,带着一辆卫队中吉普开走了。
曾可达紧盯着会议室大门,等着傅总司令出现。
门口那几个棉服警卫却走进了大门。
曾可达大声喊道:“王秘书长!”
王克俊并没有进门,其实早已看到了曾可达,这时走下了台阶。
警卫不再阻拦,曾可达迎了过去,敬了个礼:“傅总司令呢?”
王克俊:“傅总司令从后门走了。”
曾可达急了:“国防部预备干部局……”
“不用说了。”王克俊打断了他,“你提的要求傅总司令命我向南京咨询了,方大队是陈纳德将军组建的空运队,专责给华北战区运输美援物资,建制和任命都不在华北“剿总”。预备干部局如果要调回这个大队须经美国合作总署同意。”
曾可达:“通过哪个部门能够去找美国合作总署?”
王克俊闪过一丝可怜的眼神:“蒋宋夫人。”
曾可达的眼中浮出了绝望。
王克俊看手表了。
曾可达慢慢敬了个礼:“谢谢王秘书长,我走了。”
南苑机场外,专供汽车进出的大铁门,岗亭,堡垒,戒备森严。
铁门两边是隔离机场的铁网,五步一人,拱卫机场。
曾可达的吉普在铁门外约十米处靠左停在路边。
吉普内,驾驶座上是王副官,曾可达坐在右边,后视镜能看见车后的路。
后视镜里,小吉普、中吉普驶来了。
曾可达推开车门,站在车旁。
驶来的小吉普,开车的方孟敖目光一闪,减速,将车停在右边路旁。
中吉普跟着刹车了。
方孟敖跳下了车,对中吉普驾驶座上的陈长武:“你们先进去,做飞行准备。”
“是。”中吉普向大铁门开去,车上的飞行员都看到了另一辆小吉普旁的曾可达。
方孟敖的小吉普里还坐着郭晋阳和另外三个飞行员,看着队长向曾可达走去。
握手,对视。
曾可达:“耽误你们十分钟。”
方孟敖:“好。”
曾可达没有松手,拉着方孟敖下了路,走到荒地中。
“半年了,我向你辞个行。”曾可达望着方孟敖。
“回南京?”方孟敖也望着他的眼。
曾可达:“‘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去哪里都不重要了。”
方孟敖:“还有什么重要?”
曾可达:“没有什么重要,就想问你几句话,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你愿意就告诉我。”
方孟敖:“请问吧。”
曾可达:“一开始我抓你,审问你,后来我们一起到了北平,一起共事。对我这个人你怎么看?”
方孟敖:“我的看法这么重要?”
曾可达:“对我很重要。”
方孟敖:“你是个专跟有钱人过不去的人。”
曾可达欣慰地笑了一下,沉默少顷,接着问道:“对经国先生你怎么看?”
方孟敖:“他只是个孝子。”
曾可达脸色黯然了,透过大门,望向机场。
——机场跑道上停着好几架C…46运输机。
曾可达收回了目光:“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方孟敖:“可以回答。”
曾可达:“7月6号,在南京特种刑事法庭,我逼问你是不是共产党,你当时回答我就是共产党。现在,你还会这样回答我吗?”
方孟敖笑了一下:“你只要这样问,我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