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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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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一笸箩面包刚好七个,然后有一大盘蔬菜沙拉,每人面前一碟罗宋汤。

说是西餐,其实也就相当于西式快餐。时局艰难如此,当着方孟敖,方家就算能弄出一席正宗的西餐也不合时宜。

就这么简单的一次聚餐,面包没有人动,蔬菜沙拉没有人动,左边一排的程小云、方孟韦、谢木兰,右边一排的谢培东、方孟敖、何孝钰甚至连勺都没有拿起。

除了方孟敖,其他五个人都在默默地望着方步亭。

方步亭今天太怪异,一个人埋着头在慢慢地用汤勺喝汤,竟然没有发现其他人都在看着他。

——崔中石突然被捕,方步亭还要硬撑着吃这顿难得的团圆晚餐。谢培东心里比谁都明白,比谁都忧急。他暗中将目光递给了正对面的程小云。

程小云就坐在方步亭的右侧,便从餐桌底下轻轻用脚碰了一下方步亭。

方步亭抬起了头,先是看见了餐桌上那一笸箩面包和那一大盘蔬菜沙拉全然未动,接着才发现其他人连面前的汤也还未喝,这才知道自己是老了,老到已经不能过今天这个坎了,兀自强颜笑着,笑得有些可怜:“吃,你们怎么不吃?”

谢培东:“行长,您得先带头呀。”

“好,好。”方步亭用钢叉先叉了一点儿蔬菜沙拉搁进自己的盘子里,“大家都吃吧。”

所有的目光这时都望向了方孟敖。

方孟敖是刚才唯一一个没有看方步亭的人,这时却突然望向方步亭:“爸。”

所有的人都是一怔。

方步亭更是睁大了眼,望着这个十年来没有叫自己爸的儿子,与其说是不相信刚才听见的那一声,毋宁说希望他刚才没有叫那一声。

空气在餐桌上凝固了。

方孟敖望着他:“您不就是为了陪我吃饭吗?”说着端起了面前那碟汤一口喝了。

大家的目光更惊了。

方孟敖接着拿起一个面包,一掰两半,几口吞咽了,又拿起勺舀了一勺蔬菜吃了,用餐巾抹了嘴:“您赶快去吧。”

好几个人还没有省过神来,方步亭已经撑着桌子站起来了,望着大儿子重重地点了几下头,然后望向谢培东。

谢培东也在用同样的目光望着他。

方步亭:“培东,备车,我们走。”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方孟韦,已经离开座位去扶父亲:“爸,我送您上车。”

方步亭:“上车要送什么?都不要动,在家里陪你哥还有孝钰把饭吃完。”拿起餐巾布抹了嘴,和谢培东向门口走去。

其他人都站起来,目送二人。

谢培东跟在方步亭身后,经过何孝钰身旁的那一刹那向她望了一眼。

何孝钰感觉到这一眼仿佛闪电,接下来可能就是雷鸣暴雨。

她的感觉是如此准确,方孟敖已经离开座位,对他们说道:“失礼了,我先送一下。”

众人惊疑中,方孟敖竟然过去搀着方步亭的手臂,向客厅大门走去。

一向最无禁忌的谢木兰这才有了反应:“大哥,你还回来吃饭吗?”

“我就回来。”方孟敖搀着方步亭已经走出了客厅。

谢培东也从来没有如此忐忑过,跟在这一父一子身后,急剧地思索。

方孟敖已经转过头:“姑爹,您去叫司机吧。”

“好。”谢培东只好快步越过二人,“司机,出车!”

方步亭被这个山一般的儿子搀着,在等着他说出自己不知能不能回答的话。

“我今天相信您。”儿子的话在自己头顶传来。

“相信我什么……”

方孟敖搀着他慢慢走着:“崔叔的事。任何人要挟您,您都能对付。”

方步亭站住了:“你怀疑刚才那个电话……”

方孟敖不让他站住,搀着他继续向院门走去:“我没有怀疑的习惯。在天上跟日本人作战,如果怀疑,已经被打下来了。”

方步亭的心一颤,却身不由己被他搀着走到了院门。

方孟敖:“别的都不说了,说一句您曾经教过我的话吧,上阵父子兵!”

第37章彻查银行

北平警察局重刑犯禁闭室。

十平方米,四面墙,窗口都没有一个,一盏千瓦的聚光灯打着那把铐押椅,入伏的天,再强壮的人一两个小时也会虚脱,崔中石闭眼铐坐在那里,汗涔涔而下。

这可是对付共产党的待遇!

崔中石知道自己平时曾多次设想的这一刻终于来了,熬过去便是解脱。他在心里竭力想把满目光晕幻想成一面红旗。

“小崔,你不够朋友。”徐铁英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吹散了崔中石眼睛里好不容易成形的红旗。

“你知道,我们不是朋友。”崔中石竟回了这么一句。

徐铁英的第一句话便被他顶了回来,虽然站在那盏灯外,却也是熬着酷热,依然耐着性子:“这可不像你平时说的话,也不像你平时的为人。”

“我平时就是这样为人。”好些汗流到了嘴里,崔中石轻咽了一口,“只不过平时徐局长看在钱的份儿上,把我当作朋友罢了。”

徐铁英:“我喜欢直爽人。那就说钱吧,那20%股份的红利你汇到哪里去了?”

崔中石:“账户都查到了,何必还要问我?”

徐铁英:“那个账户是谁开的?”

崔中石:“当然是我开的。”

徐铁英也在不住地流汗,这时恨不得一口将他吃了,却又不能:“哦,你开的。那你就一定能再把那笔钱转出来了?”

崔中石:“我平时转给你们的钱能够再转出来吗?”

“崔中石!”徐铁英叫他这三个字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你是高人,我们下面就不要再谈钱的事了。只是好奇,我跟你探讨一下我们的本行。只从理论上探讨,你应该不会拒绝。”

崔中石当然明白他要说什么了,满脸的汗,嘴角还是露出微微一笑。

徐铁英:“方步亭那么精明,你是怎样让他如此信任你的?”

崔中石:“徐局长这么精明,以前不也很信任我吗?”

“反问得好。”徐铁英赞了一句,“其实你的档案材料我早就都看过了,没有发现你在哪里受过共产党的特工训练嘛,这身本事怎么练出来的?”

崔中石:“徐局长觉得我很有本事吗?”

徐铁英:“游刃于中央银行、财政部、中央党部如入无人之境,如鱼得水,共产党内像你这样的高人也不多。我就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为了区区这点钱将你给暴露了。得不偿失啊!”

这就是在玩离间心理了。

崔中石:“不要停,说下去。”

徐铁英显然胸口又堵了一下,却不得不说下去:“旁观者清。小崔,我知道你们满脑子装的都是那些什么主义和理想。尝试一下,把你脑子里装的那些主义理想先搁在一边,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人。我告诉你,西方的术语叫间谍,我们有些人喜欢称作无间道。这是佛教用语,本是指的无间地狱,凡入此地狱者永不超生、永不轮回。可自己反不知道,还以为能够游走于人鬼之间。其实鬼不认你,人也不认你!这就是他们今天为什么抛弃你的原因。你不认为这正是自己解脱的机会吗?”

崔中石:“徐局长说完了吗?”

徐铁英:“说说你的见解。”

崔中石:“太热。你刚才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清。”

“那我就说几句你能听清的!”徐铁英终于被激怒了,“你以为自己是在为共产党牺牲。你的老婆和你的两个孩子是不是也要陪着你牺牲?!”

“局长。”孙秘书偏在这个紧要的当口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禁闭室门口,“方行长来了,在办公室等您。”

“知道了!”

“是。”孙秘书立刻走离了门口。

徐铁英咬着牙,忍着汗,凑到崔中石耳边:“不要侥幸有人能救你和你的家人。犯了共产党三个字,除了跟我配合,没有人能救你们!”

见徐铁英满脸满身的大汗走来,候在禁闭室外通道尽头的孙秘书立刻端起了早已准备的一盆凉水。

徐铁英从脸盆里捞出毛巾开始擦洗脸上、颈上的汗。

孙秘书将脸盆放到了地上,又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梳子甩干了水。

“局长,您用不着这样陪着受罪。”孙秘书接过毛巾递上那把梳子轻声说道,“再问他换个地方吧。”

“小孙,要吃得苦。”徐铁英梳了几下头,将梳子递给了他,向通道铁门走了出去。

徐铁英走回办公室时脸上的汗虽然擦了,衣服上的汗依然贴湿一片,转过屏风但见方步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大热的天他居然一滴汗也没有,见自己进来居然也不起身。

徐铁英便也闷着头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

“一共多少股份,半年的红利是多少,徐局长把数字告诉我吧。”方步亭开门见山,低头并不看他。

徐铁英侧过了脸紧盯着方步亭:“崔中石的账方行长没有看过?”

方步亭:“没有。这样的账我原来不看,现在不看,今后也不会看。”

徐铁英:“方行长对手下的人真是信任哪。您就不怕他们牵连自己?”

方步亭:“不受牵连我现在会坐到北平市警察局来吗?多少钱,你就直说吧。”

徐铁英:“钱倒是不多,半年的利润也就四十七万五千美金。”

方步亭:“我把谢襄理也带来了。你跟他谈,哪个账户,他会给你开现金支票。”说到这里他扶着沙发的把手站了起来,“今天晚上还有一趟去上海的火车,我希望崔中石能够赶上。”

“方行长的意思是给了钱叫我立刻放了崔中石?”徐铁英坐在沙发上没动。

方步亭这才慢慢望向了他:“那徐局长的意思是什么?要了钱还要命?”

徐铁英依然没有起来,只是抬头与他目光对视:“您就不问一问崔中石将我们党部公司的这笔钱弄到哪里去了?”

尽管来的时候做了最坏的打算,方步亭还是希望徐铁英只是为了要这笔钱,而并不知道崔中石跟共产党有任何关系。现在见他这般神态,这样问话,明白崔中石果然在这个当口将钱汇给了共产党!表面不露声色,心里恨恨地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徐铁英看出方步亭被击中了要害,这才站起来,走到办公桌边,从文件夹中拿出一页写着账户、公司名称的情报电文,又走到方步亭面前:“愿不愿意,方行长都请看看这个账户。”

方步亭也不接,望向徐铁英手中的情报电文。

电文纸上,上面一行是一串长长的开户数字,下面打着“香港长城经贸有限公司”!

方步亭转望向徐铁英:“我说了,你们这些账我从来不过问。不管他把钱转到了哪个公司,我替他垫付就是。”

“转到了共产党的账户呢?”徐铁英摊出了底牌,“垫付了就能了事?”

方步亭仍然装出不相信的神色:“这个账户是共产党的?”

徐铁英:“已经查实了,这家公司表面上是被政府取缔的那些所谓民主党派开的,实际上是共产党在香港专为民盟民革那些反政府的人筹钱的机构!”

方步亭慢慢闭上了眼,却说出了一句徐铁英十分不愿意听的话:“这就是我不愿意过问你们这些事的原因。你们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了。”

“我们?”徐铁英再也不能忍受,必须把脸撕下来了,“钱是崔中石暗中转的,崔中石可是你们北平分行的人。方行长!你是没有出面,可崔中石去南京救你儿子总是你派去的吧?区区一个北平分行金库的副主任,要是不打着你的牌子,我们全国党员通讯局的大门他都进不去。为了救你儿子,中央党部那么多朋友不遗余力地帮忙,不惜拿堂堂一名国军中将的命换你儿子的命,你现在反倒把事推给我们?不错,我徐铁英原来是欠过你的情,可中央党部还有通讯局那么多人不一定会买你的账!饿极了他们可是六亲不认,何况你的人是共产党!”

方步亭心里受着煎熬,这时也不能说崔中石去南京救大儿子是他小儿子的安排,不得不又睁开了眼睛:“父亲救儿子,人之常情。当时你们不是调阅了大量的档案材料吗?那时可没有听你们说过谁是共产党。”

“现在查出来了!”徐铁英脸色已经铁青,“方行长还要我放了崔中石吗?”

方步亭只沉默了少顷,答道:“当然不能。崔中石既是共产党,我便脱不了干系。徐局长可以立刻跟国防部曾可达会审,最好让崔中石把什么都说出来,交南京特种刑事法庭审判。”

徐铁英的脸色只变了一下,接着冷了下来:“方行长说的是玉石俱焚?这我可要提醒你,你是玉,我可不是石。那20%的股份不是我个人的,是党部公司的党产!根据中华民国公司法,党营公司参股经营完全是合法的。”

方步亭的反感也立刻露出来了:“多谢徐局长提醒。我能不能够也提醒一下徐局长。方某因在美国哈佛读了三年经济学博士,又在耶鲁攻读了三年金融博士,政府在制定金融法包括你说的公司法的时候,便叫我也参与了。公司法里可没有哪一条写着不出股本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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