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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部的人在北平要支持陈副总司令。我拥护建丰同志反贪腐的行动,同意批捕马汉山和民调会涉案人员。可在反贪腐的过程中还要维护党国的形象,尤其是不能被共产党所利用。美国人突然暂停对我们的援助,恰好证明了有人利用反腐打出了跟共党和谈的牌。反腐和反共,首先是反共。对于建丰同志起用方孟敖,我只能服从,但我一直保留意见。这个人在空军养成了一些恶习,不服从上级,率性而为,昨晚竟公然闯到军统将那个共党的嫌疑犯放了出来。通过这件事我不能不考虑曾督察曾经说过的话,这个人很可能已经被共党利用了。还有,马汉山这个人已经无药可救了,昨晚就是他配合方孟敖去放的那个共党嫌疑犯。他们之间暗中有没有某种交易?我看有。因此能否请曾督察向建丰同志建议,将马汉山一干涉案人员移交我们北平警察局。我兼着配合国防部调查组查案的任务,由我审查马汉山,审查民调会,能够绝对向建丰同志负责。”
曾可达可算是非常了解徐铁英的为人了,从他刚才那一番长篇大论里立刻看出了他的动机,耳边不禁又响起了建丰同志针对他的那段指示:“徐铁英就是这样的人!你代表我敲打他一下,让他明白,立刻停止贪腐,真诚配合我们。倘若再玩弄阴谋,下一个批捕的可能就是他!”
“我可以向建丰同志建议。”曾可达开始斟酌如何敲打他,“马汉山民调会搞得民怨沸腾,闹出个‘七五事件’,现在直接影响到了美国的援华政策。我想听听徐局长怎么审他们,预期的目的是什么,我好向建丰同志详细汇报。”
徐铁英:“这首先要理解建丰同志的预期目的是什么。我想,建丰同志的预期目的应该有两个。一个是长远的,那就是彻底整肃党国内部的贪腐之风。我说了,这是长远的,需要时间的,是建立在先打败共产党的基础之上的。另一个就是当下之急,那就是抓一批甚至杀一批,让那些还在贪腐的人有所顾忌,加强国统区的经济管制,争取盟国对我们援助的信心,以利于总统指挥国军将士在全国各个战场打败共军。”
曾可达紧望着徐铁英:“抓一批抓谁?杀一批又杀谁?是不是还像杀侯俊堂那样,杀了人,贪的钱照样追不回来?”
徐铁英被点了要穴,将眼睛翻了上去,做思考状:“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深入思考。”
曾可达这时望了一眼王蒲忱,王蒲忱却道:“老毛病,要抽烟了。知道曾督察不能闻烟味,我能不能出去抽支烟?”
“我能闻,王站长在这里抽就是。”曾可达就是要当着一个人敲打徐铁英,“刚才徐局长提出的这个问题要深入思考,这里就牵涉到你们军统的前站长,王站长也应该有所意见。”
王蒲忱点头做慎重状,长长的手指已经掏出了一盒烟和一盒火柴,点火,吸烟,接着便是咳嗽。
一个翻眼故作沉思,一个咳嗽有意拖延,曾可达的眉头皱起来。
等王蒲忱咳嗽完,曾可达沉着脸:“不能总是深入思考吧?得把思考的意见谈出来,这可是要具体向建丰同志汇报的。”
“什么东西!”徐铁英在心里恨恨地骂着,嘴上却不能没有交代,“那就追赃!马汉山,还有其他人到底贪了多少,我加强审讯,尽力追出赃款。”
“尽力是多少?”曾可达以会议主持人的身份再不给徐铁英面子,“美国人的情报可不是吃素的,还有共产党的‘谍匪’。贪了多少,哪些人都有份儿,我们查不出来,人家可有数据。如果一千万美元,我们追出的是一百万,甚至一百万都不到,徐局长,这恐怕交不了差吧。这样说吧,我先代表建丰同志同意你去审民调会那些人,你说能追出多少赃款?”
“曾督察。”徐铁英不能再忍耐了,“你给个数字吧。”
“一千万美元!”曾可达直接回答,“这个数字美国人应该能够接受。”
徐铁英笑了,笑得丝毫不掩饰对抗:“你审吧。我配合你。”
“你当然应该配合,必须配合!”曾可达加重了语气,“这是建丰同志的原话。王站长,我的意见仍然让方孟敖彻查民调会,查到背后的人,不管是哪一级,哪个部门,我们都要配合。你的意见呢?”
王蒲忱想把烟按熄,可茶几上又无烟缸,便拿起了自己那个茶盖,从茶杯里倒进了一点儿水,湿灭了烟头,这才答道:“我配合反腐,更重要的是反共。方孟敖及其大队真能查出贪腐那是国防部调查组的期待。我代表国防部保密局,建议从北平站挑选一个班的人,暂时改装为青年军,编入郑营长那个排,监督方孟敖及其大队,既查贪腐,也要严防共党渗入。”
“我同意,报建丰同志批准。”曾可达又望向徐铁英,“徐局长是否还反对国防部稽查大队执行审案?”
徐铁英:“我反对的不是国防部稽查大队,而是有共党嫌疑的人!那个梁经纶摆明了就是煽动学潮的共党嫌疑犯!方孟敖跟马汉山联手逼迫王站长放人,这个情况向南京汇报没有?让方孟敖审马汉山,我代表全国党员通讯局首先表示反对。我会将我的意见报告叶局长并陈部长。”
曾可达知道这是短兵相接了,可方孟敖的行为他自己心里本就无底,报上去很可能会引起上层意见分歧,除非建丰同志态度坚定。他望向了王蒲忱:“王站长是不是也要请示你们毛局长,确定由谁来审讯民调会?”
王蒲忱又从口袋里掏烟了,这回没有掏火柴,只是拿着烟:“我就不单独请示了吧。上边决定由谁来审都行,我都配合。”
“那徐局长就抓紧请示吧。”曾可达站了起来,“方孟敖估计也快到民调会了,我这就过去,布置将马汉山及其所有涉案人员带到稽查大队军营羁押。南京给我们的时间可只有三天。如果有人故意干扰办案,三天不能给南京一个满意的答复,让美国人立刻恢复援助,下一个批捕的就是他!”
徐铁英倏地站起,扯了一下衣服下摆,径直走了出去。
徐铁英的车在北平城内还没有开得这样快过,司机也显出了本事,从大街转入方邸的胡同仍未减速,方向盘一打,就驶了进去。
车停了,停得有些急,后座的徐铁英也只盯了一眼前座的司机,没有等他开门,自己开了门便下了车,紧接着便愣在了那里。
方邸大门外停着一辆车,一辆小吉普,方孟敖就站在车旁!
徐铁英不可能再退回车内,因为方孟敖已经看见了他,却只瞟了他一眼,自顾自开了他那辆吉普的后车门,只听他叫道:“该醒了,到了。”
“能把你的水壶给我吗?”何孝钰真的在车里睡了一觉,却又不立刻下车,向方孟敖要水壶。
方孟敖怔了一下,从前座拿起他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了过去。
何孝钰的手伸到车外,接过水壶,又一只手伸了出来,拿着手绢,将水壶的水倒向手绢。
徐铁英好不焦躁,只得望向街口那边。
何孝钰浸湿了手绢,在车内擦了脸,拢好了头发,套上发箍,这才下了车,再不看方孟敖,向大门走了进去。
“徐局长。”方孟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徐铁英回过头,装出长辈的笑容:“就应该这样,整天工作,也该考虑自己的生活。”
方孟敖:“你的车似乎应该倒一下,让我出去。”
“方大队长不进去了?”徐铁英只问了一句,接着便对司机:“倒车!”
方邸一层客厅里,蔡妈迎住了何孝钰,向二楼喊道:“老爷、夫人,何小姐来了!”
茶不思、饭不想、头也不梳,躺在自己房间里的谢木兰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走到门边,她的手刚伸到暗锁的把手又缩回去了,怔怔地站在门边出了会儿神,转身走向里边的卫生间。
方步亭又脱了上衣,趴在卧室的床上,背上满是火罐。
程小云站在床边望向床边的谢培东,谢培东也在望着她。
“孝钰是来找木兰的。培东,你去,开了锁吧。”方步亭趴在床上说道。
“唉!”谢培东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谢叔叔好。”何孝钰望着走下楼梯的谢培东。
谢培东:“来看木兰的吧?”
“是。”何孝钰见谢培东已经走到面前,低声说道,“方孟敖送我来的。”
谢培东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望着她。
何孝钰神情的低落立刻减弱了谢培东眼中的光亮,接着说道:“我先去看木兰吧。”
谢培东点了下头,将钥匙递给了她。
何孝钰上楼时与谢培东擦身而过用更低的声音:“徐铁英来了。”
何孝钰上了楼。
徐铁英出现在客厅门口,笑道:“谢襄理呀,你们行长在吗?”说着便往里走。
谢培东还是迎了过去:“拔火罐呢。”
“病了?刚才开会好像还挺好嘛。”徐铁英四处张望。
谢培东:“是中了暑。徐局长如无要紧的事,能不能改个时间?”
徐铁英十分严肃:“事情往往就误在时间上。有时候十分钟就能误了一条人命。我现在必须见你们行长。”
“那徐局长请坐,请稍候。”谢培东伸了下手,“蔡妈,给徐局长上茶!”
谢木兰匆忙梳洗了,换了件衣服,看着站在自己房间门口的何孝钰,脸上不自然地笑着,背后却像有一根根芒刺。
何孝钰进了门,又轻轻关了门,见她仍然站在原地,淡淡笑道:“有什么秘密怕我看见?”
谢木兰只好招呼她,让开了身子,露出窗边桌上纱罩里一口未动的早餐:“胃疼,不想吃东西。”
何孝钰走到桌前坐下:“我也没吃早餐呢,陪我吃点儿吧。”
谢木兰以为她在为自己掩饰尴尬:“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吃早餐?”
何孝钰已经揭开了纱罩:“不到七点你大哥就开车拉我出去兜风了,他不饿,以为人家也不饿。我能吃吗?”
“吃吧。我陪你吃。”谢木兰脸上立刻有了光泽,在另一边坐了下来,“是我大哥送你来的?”
“嗯。”何孝钰喝了一口牛奶。
谢木兰也立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
接着,两个人又无话了。
客厅里的徐铁英站起来,望向二楼走廊。
方步亭依然衣冠楚楚,发型整洁,脸上显然是用滚烫的毛巾擦过,因此并无多少病容。眼中似有徐铁英,似无徐铁英,徐步走到办公室前的楼梯口,才站定,望向徐铁英:“请到办公室谈吧。”
徐铁英也回以几分矜持,点了下头,不疾不徐走向楼梯。
走进二楼行长办公室,方步亭在窗前圆桌旁的藤椅边站住了,目光望着另一把空着的藤椅,没有说话,也就是没有邀请徐铁英入座。
徐铁英站在室中,竭力端着的那几分矜持立刻没有了。
方步亭还在望着那把椅子,眼神不像在看椅子,倒像看着椅子上坐着的人——椅子上并没有人!
徐铁英眼前一花,闪过那天坐在这把椅子上的崔中石!
方步亭的厉害不是他们中统的那种厉害,但见他从自己平时靠窗能看见院子的那把专坐的藤椅前离开,走到了崔中石曾经坐过的那把藤椅前,在那里坐下,这才说话:“刚才谢襄理说徐局长有要紧的事找我,请坐,请说。”
徐铁英走过去,坐的还是当时那把椅子,面对的却已经是方步亭:“方行长,我是违反纪律来的。刚才曾可达代表国防部调查组把我和军统的王蒲忱叫去了,传达了铁血救国会的秘密指示。下手狠哪,第一个牵涉的就是你!我本来应该先去报告叶秀峰局长和陈立夫部长,但觉得还是必须先告诉你。”
方步亭:“牵涉我,就不要告诉我。”
徐铁英:“不是只为了你。牵涉到太多的人,包括央行,包括宋家、孔家。方行长,不为自己,为了上峰,为了朋友,很多人的身家性命,我们不能再负气,必须同舟共济!”
方步亭露出一丝冷笑:“央行的船、我家里的船都已经被你们打破了,怎么同舟共济?”
徐铁英:“大家的船都是破的。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修补,修补!方行长同意我的看法吗?”
方步亭:“既然是你的看法,我也不能阻止你谈。”
徐铁英:“他们要抓人了,接着就是杀人。突破口是马汉山,负责审讯的是方孟敖,您的大公子!崔中石是马汉山执行的,孟敖已经昏了头,谁都会抓,谁都会杀!三纲五常都没有了……”
“你是担心我们家人伦巨变?”方步亭打断了他,“‘八一三’我为了保住别人的财富抛妻弃子,已经坏了人伦。现在我的儿子真要来抓我、杀我,那也是我的报应。徐局长,你的看法要是谈完了,就该去向你的上峰报告了。”说着站了起来。
徐铁英跟着站了起来:“那就不谈看法了。我提一条建议,切实可行。由我接手审讯马汉山民调会,遏止局面恶化。我能说服叶局长和陈部长,请方行长考虑向宋先生和孔先生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