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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铁英跟着站了起来:“那就不谈看法了。我提一条建议,切实可行。由我接手审讯马汉山民调会,遏止局面恶化。我能说服叶局长和陈部长,请方行长考虑向宋先生和孔先生汇报一下。我们两方面联手就能压住铁血救国会,他们也就不能再利用孟敖了。这不只是为了我们好,也是为了孟敖好。”
方步亭在沉思。
徐铁英殷切地望着他,终于看到他又坐下了。
老的在过坎,小的也在过坎。谢木兰望着何孝钰:“我不会再冲动,可我不能够就这样被他们关在家里,我得跟同学们在一起,就是为了跟同学们在一起……”
何孝钰望着她,竭力用平静理解的目光望着她,帮她掩饰眼神中的闪烁。
谢木兰反而又不敢望何孝钰的眼了,低声地:“主要是我爸。他们都说我大爸厉害,在我们家其实最厉害的是我爸。现在能够说服他的只有你了,说我跟你在一起,我爸一定会答应你……”
何孝钰:“我可以帮你去说,但谢叔叔不一定会听我的。”
“谢谢你了,孝钰!”谢木兰立刻跳了起来,“现在就去帮我说吧!”
何孝钰望着她,一阵怜悯涌上心头,是在可怜谢木兰,还是在可怜自己,她分不清楚。
第51章枪毙我吧
方邸后院竹林里,昨夜无风,一晌无风,这时乍然风起。
“我想想吧。”谢培东突然打断了何孝钰,从石凳上站起来。
想什么?何孝钰询望着谢培东,跟着站起来。
谢培东踱到身边一竿竹旁折下一根竹枝,说道:“在我们老家,儿子不听话,就是用这个教训。我生的偏偏是个女儿,从小没妈,打不得,还骂不得,何况长大了。”说着将竹枝递给何孝钰,同时递给她一个眼神。
这番话显然是在借说谢木兰而暗指方孟敖,何孝钰接过竹枝,回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谢培东的目光又转望向何孝钰手中那根竹枝。
何孝钰也望向了手中的竹枝,这才注意到起风了,风吹竹枝摆向洋楼方向。她明白了谢培东的另一层意思,轻声问道:“这里说话,楼上也能听见吗?”
“来。”谢培东慢步向下风处走去。
何孝钰跟在他身边。
谢培东娓娓说道:“不管你刚才说的话楼上能不能听见,今后都要记住,干我们这个工作,说话尽量让别人站在上风,我们站在下风。站在上风说话是为了让下风能听见,站在下风说话是为了让上风听不见。”
虽然有些费解,何孝钰还是有几分明白了,他这是在言传身教。
何孝钰望着谢培东在另一条石凳旁坐下的身影,便觉得他既是上级又像自己的父亲。
谢培东:“现在可以说了。坐吧,接着刚才的话,把方孟敖的原话说完。”
何孝钰只点了下头,没有再坐下,肃然站着,一边想着,一边轻轻答道:“他说,‘……我这个人命很硬,只能够一个人独往独来。在空军,凡是一配一跟我搭档的,不管是我的长机,还是我的僚机,全被打了,二十七个人,没一个人能活着回来……’”
风渐渐大了,何孝钰感到自己转述方孟敖的话像在长城上空飘浮。
“接着说,我能听到。”谢培东在侧耳倾听。
何孝钰接着转述:“他说,‘……来北平前,南京军事法庭开庭,跟我一个案子,三个人受审,一个共产党,一个国民党,那两个人都被杀了,只有我活着出来了。我的家,你知道的,只有崔中石跟我来往,现在也死了。告诉派你来的人,不要再派人来送死,我永远只能是一个人’。”
谢培东抬眼望向何孝钰。
何孝钰回望着谢培东,表示转述完了。
两个人于是沉默,风吹竹林已有萧瑟之意,何孝钰感到了有些衣裙不胜,等着坐在石凳上的谢培东判断。
谢培东注意到了,没有先说这个话题,而是挪动了一下坐位:“雨前风凉,坐到这里来。”
长条石凳的下风处被让开了,何孝钰坐了过去。谢培东替她挡住上风。
谢培东这才说道:“你今天的任务完成得很好。”
这个结论有些让何孝钰意外。
谢培东加快了语速:“方孟敖没有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以后跟他接触你就不要再提党组织接头的事。”
“那我还有必要跟他接触吗?”何孝钰不解。
谢培东:“当然有必要。学联那边还会继续派你跟他接触。”
何孝钰心中浮起了疑惑:“我已经告诉他学联派我去只是一层掩护,我的真实身份和真正任务是接替崔中石同志跟他接上组织关系。不提接头,我没有理由再跟他接触。”
谢培东望着像自己女儿般的这个下级,千头万绪,不能不跟她说明白,又不能都跟她说明白:“你已经跟他接上头了。他也已经相信了你的真实身份。他之所以这个态度,很可能是担心情况太复杂,会牵连上你,希望组织另外派人跟他接触。可接下来的任务只有你能完成:第一,你是学联那边派去争取他的,学联是外围组织,争取他是学生们的正常愿望,以这个身份继续接触方孟敖,你和他都相对安全。第二,只要你继续跟他接触,他就会明白,你其实是在代表组织,知道并默认他所做的一切。”
何孝钰:“国民党国防部叫他所做的一切,组织上也默认?”
谢培东:“是。他现在必须去做国防部叫他做的事情。最后,才能完成党交给他的重大任务!保持与他接触是为了让他始终感到党在承认他、重视他;不交给他任何任务是为了让国民党找不到任何怀疑他的证据,保护他。崔中石同志跟他接触三年,一直到最后牺牲,就是这样做的。从来不跟他谈任何任务,从来不干涉他的任何行动。”
何孝钰在风中屏住了呼吸。
谢培东:“就这样预料不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方孟敖同志突然上了国民党军事法庭。后来又突然被国民党上层一个核心部门看中,派到了北平。情况变得异常复杂起来,组织上也有些猝不及防啊。崔中石同志最后只能以牺牲自己来保护孟敖,保护组织,真是太难为他了……”
何孝钰立刻感受到了谢培东谈到崔中石的这份沉痛,同时想起了方孟敖在谈到崔中石时的那份沉痛。崔中石这个名字今天是第二次在震撼何孝钰的心灵。
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在她心中油然升起:“谢叔叔,我也能这样做。任何时候我都会保护好方孟敖,保护好组织。”
谢培东望向她的目光中有欣慰、有鼓励,同时透着严肃:“还要保护好你自己!上级有明确指示,要保护方孟敖,也要保护你。今后他要完成的任务,必须由你配合了……你们两个人都要坚持到最后,坚持到胜利。这很难,有些难处组织上可能都无法替你分担,只能靠你自己在心里默默承受,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何孝钰忽然觉得这个原来一直有着距离的同学的爸爸、后来才知道是党内负责同志的谢叔叔跟自己的心这样近——他比任何人都难,才会这样理解崔中石和自己的难!
“我能承受,谢叔叔。”何孝钰真诚地望着谢培东。
谢培东再望她时也有了知音之感:“你马上还要去见梁教授,把方孟敖回答学联的那些话,包括你刚才转述方孟敖的最后那段话都如实转述给他。”
“牵涉到崔中石同志的话也能告诉梁教授?”何孝钰太想知道梁经纶在组织中的真实身份了,可她不能问,只能以这种方式得到肯定或否定的答案。
“除了你代表组织跟方孟敖接头的真实身份和所谈的内容,其他的话都应该如实转告梁教授。”谢培东完全是肯定的态度,“对学联,对梁经纶教授,你的原则态度是: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
风吹得竹林上空已满是黑云,大雨随时将至,何孝钰却感到眼前一片光明照耀,心中磊落。她哪里知道,谢培东此时就是以这种原则态度在对待她。他不能说出梁经纶是铁血救国会成员的真话,除此也没有对她说一句假话。这样,梁经纶就不可能从何孝钰身上察觉我党对他的怀疑,同时也就不会察觉何孝钰是中共党员的身份。
“雨要下来了。孝钰,谢叔叔也有需要你帮助的地方,我们谈谈木兰吧。”谢培东这时又变回了一个父亲,一个长辈。
何孝钰刚才眼前的那片光明蒙上了谢叔叔目光中的忧虑。
方邸二楼行长办公室。
风在这里也已经穿过阳台、穿过开着的落地窗,直扑人面。
正说着话的徐铁英站起来,过去关窗。
“不用关。”一直冷对徐铁英的方步亭,这时虽风吹发乱,依然笃定,语气平静,“关也关不住八面来风。徐局长接着说吧。除了崔中石,我北平分行还有谁是共产党?”
徐铁英只好收了手,依然让窗开着,坐回来,陪着方步亭吹风:“我没有说北平分行谁是共产党,但能肯定,共产党一定还会在北平分行冒出来,他们要崔中石的账!”
这回方步亭像是有些认可了,点了下头,目光扫向墙边的账柜,还有依然摆放在办公桌上的一些账册:“徐局长是不是想说民调会的人要由你来审,央行的账也要搬到警察局去由你保管,由你来查?”
“误会了。”徐铁英立刻辩白,“我再不懂规矩也知道任何部门都不能把央行的账拿走。”
方步亭:“那就是担心共产党会从我这里把账拿走!”
徐铁英:“不得不防。我来北平以前不知道,到北平以后之所以二十四小时派人守着崔中石的家和他本人,就是这个原因。央行的账就是党国的账,党部派我来,我在北平一天,就有责任不让共产党拿走一页账目!”
方步亭:“那徐局长就不必担心了,崔中石的账谢襄理都清点了,一页不缺。”
方步亭的声音总是不大不小,风吹得便听着吃力,徐铁英只好又双臂交叉趴到桌上靠近他:“问一句话,方行长请不要多心。您这间办公室,这些账,都有谁能进来,有谁能看到?”
方步亭:“我,还有谢襄理,偶尔孟韦也能进来。我们三个人你担心哪一个会把账拿给共产党?”
后院竹林中,谢培东眼中有些凄然:“孝钰,其实你也明白,木兰说的都是借口。她不会跟你在一起的。你现在担负的任务也不允许常跟她在一起。别人或许认为我有私心,不愿让自己的女儿参加学运,怕她会出危险……可现实情况是党在北平的组织正面临着严峻考验,接下来的斗争会更加复杂激烈。以我在党内担负的责任,这个时候木兰的一举一动都可能给组织造成严重后果。这就是我不能放她出去的真正原因,你应该能够理解。”
何孝钰:“我理解,谢叔叔。可这个原因也不能跟木兰说啊。您现在关着她,我也不帮她,她会认为我们是有意在阻止她追求进步……”
说到这里,她脑子里突然浮出的是学生们在民调会抗议的场景,是谢木兰在人群中在背后紧紧贴抱着梁经纶的景象:“……她会恨你,也不会原谅我……”
谢培东手一挥:“那就让她恨我好了。不只是她,包括绝大多数追求进步的学生,党组织都有清醒的认识,也有明确的指示,肯定他们的进步热情,不鼓励他们的盲目冲动。他们不像你,不可能成为组织发展的对象。”
何孝钰真是心绪纷纭:“那我怎么去回答她?”
谢培东:“你不用回答她,我来回答。”
雨点终于下来了。
谢培东立刻站起,何孝钰跟着站起来。
谢培东大步走出竹林:“小李!”
方步亭那个司机坐在前院大门檐下正跟守门的说话,闻声转头,看见了雨点中的谢襄理和何小姐,叫了一声“哎哟!”抄起备好的雨伞,飞跑了过来,赶紧撑开遮在谢培东和何孝钰头上,将二人接到了大门檐下。
谢培东:“开车,送何小姐回家。”
“好嘞!”那李司机应道。
谢培东:“大雨天,开慢些,注意安全。”
“您放心。”
李司机的雨伞护着何孝钰走出了大门。
谢培东站在那里目送。
暴雨击打着伞顶已经到了停在门外的车边。
后座门拉开的那一刹那,何孝钰回头一瞥。
她看见依然站在大门内摆手的谢培东,又看到他背后已在雨中的洋楼,不知为何,蓦然一阵心酸。
谢培东向她挥手,示意她赶快上车。
何孝钰不敢再看,转头进了车门。
后座门关了,雨幕中的伞飘到了前座驾驶门。
暴雨中的车像一只小船,慢慢向胡同口倒去,转眼不见了。
谢培东依然站在大门内的檐下。
“襄理,行长叫您。”
谢培东这才回头,是蔡妈举着伞站在背后。
“行长,你叫我?”谢培东进办公室的门时,又跺了跺湿鞋,接着便感到了窗外扑面吹来的风,雨声震耳,发现窗门依然开着。
徐铁英已经带笑站起来了。
方步亭依然坐着:“是徐局长有事叫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