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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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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筒那边的沉默结束了,接着传来建丰的回响:“把方孟敖说崔中石的那段话重复一遍。”

“是。”曾可达必须当即回应,接下来却一片茫然,要重复哪段话?

建丰在话筒那边像是能看到他的茫然,提醒道:“关于他跟崔中石是朋友那段话。”

“是,建丰同志。”曾可达立刻敏感到建丰同志要听这段话必有深意,脑子里一边急剧地搜索这段原话,心里同时揣摩着重复这段话的重要性,措辞便更加谨慎,“梁经纶同志说,方孟敖对何孝钰说的原话是‘崔中石跟我是朋友,像我大哥一样的朋友!不管他是怎么死的,为谁死的,让他死的人我总会查清楚,一个也不会放过……’”

“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建丰电话里紧接着追问,“不要往梁经纶身上推,我现在想听你的直觉。”

曾可达更怔了。

曾可达应该理解建丰同志今天的心情,可他偏偏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上级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恰恰是最容易放大下级弱点的时候!自己刚才试图往梁经纶身上推卸责任实在不智!

他额上脸上的汗又密密地渗出了,答道:“是,建丰同志……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第一,这可能与方孟敖个人的性格有关,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第二,也可能因为他跟共产党接不上头,便用这种极端的手段,迫使共党地下组织赶紧与他接头……”

“我要你说出直觉!”电话里的回响夹带着一股冰冷的寒风,“不是什么第一‘可能’,第二‘可能’!我现在不需要听分析,你的分析我已经听够了!告诉我你的直觉,方孟敖为什么揪住崔中石的死不放?”

曾可达方寸大乱了,再也不敢“分析”,偏又带着分析答道:“是,建丰同志。我认为这是因为方孟敖跟崔中石的感情太深……”

建丰电话里的声音更冷峻了:“是跟崔中石个人的感情太深,还是跟共产党的感情太深?”

曾可达慌乱地用弯曲的食指刮了一下流到嘴边的汗,他必须选择一个答案了:“根据我的直觉,方孟敖应该是跟崔中石个人的感情太深……”

“共产党内是不允许讲个人感情的。方孟敖这样做,说明什么问题?想一想,从你自身找原因!”

“是。建丰同志。”曾可达回了这句再也忍不住喉头的哽咽,“也许我一开始怀疑方孟敖就是错误的……甚至怀疑崔中石是不是共产党都因为我有成见……”

“为什么会这样想?”

曾可达竭力镇定自己:“方孟敖是个没有城府的人,但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如果崔中石是共产党,或者说他知道崔中石是共产党,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拼命将自己往崔中石身上靠……当时您就提醒过我,党通局、保密局都周密调查过他和崔中石的关系,并无任何迹象能证明他已被共产党发展。都因为我的固执干扰了您的判断,这再一次证明不相信您是会犯错误的……”

“好,你有现在这个觉悟,证明我相信你没有错。”建丰话筒里的回声终于有所缓和了,“批评与自我批评,不是共产党的专利。你下一步怎么想、怎么做?”

曾可达又挺直了身子:“坚决贯彻建丰同志的指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戡乱救国……我向您保证,精诚团结方孟敖,精诚团结梁经纶同志,以利于狠打北平的贪腐,争取美国政府恢复援助,配合总统和您即将推行的币制改革,为总统指挥国军将士在各个战场打败共军,至死不渝!”

“共同努力吧。”建丰同志这时的声音显出了一丝悲怆,“刚才侍从室又接到陈继承的电话了,他已经亲自去稽查大队军营,扬言要逮捕方孟敖。你现在可以代表国防部保密局给北平站的王蒲忱打电话,命令他在那里稳住局面。然后你赶过去,代表我转告陈继承,方孟敖是我的人,不是共产党。他要再敢跋扈,就警告他,我一直在总统这里,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他要把人带走,必须先给我打电话。”

曾可达:“是……”

建丰同志电话那边的声音压低了:“给王蒲忱打完电话,立刻开通专用电台,有一份绝密方案,你看后就明白了。”

建丰同志那边把电话轻轻地搁了。

曾可达抹了一把热泪,抑制住澎湃的心潮,立刻拨通了军营门卫室的电话:“稽查大队门卫吗?我是国防部,立刻叫王蒲忱站长接电话!”

王蒲忱在营房门卫室静静地听完了曾可达的电话:“是,知道了。陈副总司令大约还有半个小时到军营……好,这半个小时我会尽力维持这里的局面,希望曾督察早一点儿赶来。”

从门卫室出来后,军统执行组和第四兵团特务营都在大坪上看着他。

远在营房门外的孙秘书也在看着他。

王蒲忱却使那些人失望了,脸上依然没有任何可以看出的信息。

他走到原来的地方,又掏出了一盒烟,给军统们发了一轮。

自己在擦燃火柴时才顺势望了一眼手表,接着将火柴扔到地上,向仍在跑步的飞行员们走去。

依然站在营房门外的孙秘书见状,也跟着向飞行员们走去。

“大家也歇歇吧。”王蒲忱走到跑步圈外停住了,提高了平时总是弱弱的声音。

跑步中,陈长武和郭晋阳、邵元刚碰了一下眼神。

“听口令,停止跑步!”陈长武发出了口令。

所有的步伐渐渐慢了,渐渐停了。

陈长武:“队形不变,原地休息!”

还是一个圆圈,飞行员们面向圈外,统一地跨开双腿,光着的两臂全都交叉抱在胸前。

陈长武走向王蒲忱。

孙秘书也走了过来。

陈长武对王蒲忱:“长官,有何吩咐?”

王蒲忱用商量的口吻轻轻地对他说道:“陈副总司令可能会亲自来。是不是开了营房门,让方大队长和徐局长都出来?”

孙秘书眼睛一亮。

陈长武依然是那个神态:“报告长官,我们队长有命令,只有他叫开门,我们才能开门。”

王蒲忱依然商量着道:“那能不能请你先进去,把陈副总司令要来的情况报告你们方大队长?”

陈长武:“对不起,长官,我们队长给我的命令是跑步操练。”

说到这里陈长武转身走回圆圈队列:“听口令,预备——跑步!”

圆圈又跑动了起来。

王蒲忱轻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手表,跟孙秘书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又深吸了一口烟,转身又向来处走去。

“王站长!”孙秘书终于开口了。

王蒲忱又站住了,回头望着他。

孙秘书:“我认为我们局长已经被挟持了,陈副总司令到来之前,您有责任进去保证我们局长的安全。”

王蒲忱恹恹地望着他的脸:“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孙秘书愣在那里。

冷冷地扔下这句问话,王蒲忱根本不需他回答,转身向门卫室方向走去。

孙秘书闭了一下眼,睁开后悲壮地走回营房门前,钉子般站着。

顾维钧宅邸王副官房间。

门紧闭着,窗帘紧拉着,王副官在电台前还戴着耳机,在译着第二页电文。

曾可达已在紧张地看第一页电文。

那页右上角用红字标着“绝密”的电文,便显出这份电文与惯用的电文格式上的差别!

这一页电文只标着三个代号。

第一行赫然九个字是行动代号——“行动代号‘孔雀东南飞’”!

第二行的人员代号却让曾可达一怔——“方孟敖代号焦仲卿”!

第三行的人员代号也让曾可达一怔——“梁经纶代号刘兰芝”!

“译完了吗?”他流着汗催问王副官。

“第二页快了。”王副官停下笔转头回道,“后面还有三页。”

“赶紧译!”

“是!”

曾可达将身子俯了过去,急看王副官还未译完的第二页电文。

第二页第一行赫然标着——“行动计划”!

以下频繁出现的便是那两个陌生的代号——“焦仲卿”“刘兰芝”!

王副官将译完的第二页递给曾可达时,曾可达已经俯在他身后看完了第二页的内容:“抓紧译完后面三页!”

“是!”

曾可达还是那个姿势,紧盯着王副官的笔。

第三页电文出现的几个名词让曾可达有些茫然。

——“新月派”!

——“太阳吟”!

——“闻一多”!

——“朱自清”!

稽查大队营房方孟敖房间。

已经被秘密取了代号的方孟敖,依然看不见他背后发生的一切,一如既往地喜欢光明,二十平方米的房间用的是一盏两百瓦的灯,和外面大坪一样,亮如白昼。

方孟敖的一只大手,三罐可口可乐一掌抓着,大拇指间还夹着一瓶法国干红,一把摆到桌上。

马汉山已经坐回到原来的椅子上。

徐铁英虽早被“释放”了,却依然形同软禁,被迫坐在马汉山对面桌前的凳子上。

不愿对视的两双眼这时都在看着方孟敖一个人在游戏般忙着!

“啪”的一声,红酒瓶塞被方孟敖手里的一把多功能瑞士小军刀启开了!

三个军用的草绿色搪瓷缸子并排摆在桌上,红酒从瓶口呈一线顺着三个搪瓷缸子倒了出来。

一路倒过去,又一路倒过来。酒瓶见了底,三个缸内的红酒分得非常均匀。

又听“啪”的一声,一罐可乐开了,倒进了一个搪瓷缸子。

接着另两罐可乐也开了,倒进了另两个搪瓷缸子里。

望着冒泡的搪瓷缸子,马汉山猜着了,这是在调鸡尾酒,洋玩意儿,便有些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眼睛睁得比刚才更大了。

徐铁英只看着,面无表情。他虽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知道这里的情况一定已经报告了陈继承。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在等的过程中保持冷静,绝不能与方孟敖发生冲突。

方孟敖却密集地展开了攻势,望向了二人:“全世界的空军,飞行时都严禁喝酒。我们飞驼峰时却破了这个例,因为大家都知道,进了机舱十有八九便回不来了,强烈要求不喝酒不起飞。可醉了又怎么飞?报告送到了史迪威那儿,他也为了难。还是陈纳德那老头有办法,发明了可乐兑红酒这个高招,一比一的比例,每人一搪瓷缸子,喝了先交杯子,然后起飞。考考二位,这是什么意思?”

方孟敖先望向马汉山。

马汉山立刻握住了他面前那个搪瓷缸子的把手,端了起来,大声说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有学问!”方孟敖用有些陌生的目光望着他。

马汉山受了表扬血脉偾张举起缸子就饮。

“慢点!”方孟敖又止住了他,“我只说你有学问,没说你猜对了。先把酒放下。”

马汉山立刻又失落了,怏怏地将酒缸子放回桌上,凝神又想。

方孟敖目光转向了徐铁英:“徐局长,我们三个人数你文化最高,一定能猜出意思。给个面子,猜出来我们一起干了。”

徐铁英一生党务,从来矜持,今日落在这一正一邪两个玩命的人手里,平时那三十六条计谋、七十二般变化全不管用了,却还想维护他那一套党部的形象:“方大队长,抗战已经胜利了,党国会永远记住那些牺牲的英雄。为了他们,你也应该更好地驾着飞机,履行军人之天职,发扬既往之光荣,戡乱救国,再建新功……”

方孟敖的脸立刻冷了:“我请你喝酒,你给我上课。徐局长,再听见你打一句官腔,我立刻就走。这顿酒你和马局长喝去。”

“我赞成!”马汉山大应了一声,立刻站起来,同时立刻明白了自己刚才何以兴奋,“我举双手赞成!”

说着,他一条腿已经踏在椅子上,捋起了左袖,又捋起了右袖,一手端起了搪瓷缸子,一手又抄起了那把枪。这哪是要喝酒,分明是随时准备跟徐铁英你死我活!

徐铁英咬了一下牙,接着闭上了眼。

第54章孤独如斯

方孟敖:“徐局长,我出去以后会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过了十分钟我就给上面打电话报告,说你在单独审讯马局长。枪一响,我会带着你们王站长一帮人再回来。那时地上躺着一个死去的人,我应该没有责任。”

“老子也没有责任!”马汉山立刻接言,“老子也会报告,某人贪了某人的钱,被老子知道了,几天前就折断了老子一条胳膊,威胁老子不许说出去!今天某人又以审讯为名要杀老子灭口,老子岂能不正当防卫!”

徐铁英再也不能闭眼了,睁开后,不看马汉山,只看方孟敖:“方大队长,你有什么想法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从来没有说不愿意听。我们虽然分属两个部门,毕竟同属一个调查组……”

“我没有想法。”方孟敖不上他的套路,“我只想请你们喝酒,喝酒前只想你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

徐铁英从来没有此时这般无奈:“什么问题?”

方孟敖:“为什么可乐兑红酒,一比一的比例?”

徐铁英只能强迫自己思考了。

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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