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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逃走,能逃往何处?
洪水直冲而下,位于最北面的一座浮桥,被数十根三人合抱的巨木,轰得一下子摧毁。浮桥上的军卒,瞬间被水龙吞噬。两条水龙在卢水湾相会之后,激起万丈水气。那水雾中,水龙合而为一,变得更加可怕。一名西凉兵,被水龙卷起,而后一根巨木飞来,把他撞得粉身碎骨。坚冰冲过去,更带走了一片血雾……
好惨!
十座浮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烟消云散。
浮桥上数百名军卒,在水龙的咆哮声中,无声无息的死去。
水龙并不肯就这么罢休,而是继续向下游冲去。积蓄了一整天的洪水,明显不是这卢水河道可以容纳,一下子冲上了河岸。河岸上的西凉兵,连人带马被卷入其中,随着洪水而走。战马悲嘶,军卒哀嚎,却被水龙的咆哮声,全部淹没!
庞德和庞明,带着人想要逃离。
可战马再快,也快不过那滔滔洪水。
一股巨浪,狠狠拍在了庞德的背上,庞德哇的喷出一口鲜血,便栽倒在马下。
庞明比他好不到哪儿去,直接被洪水冲翻在地……
三千西凉兵,只瞬间,便全军覆没!
……
“将军醒来,将军醒来……”
庞德从昏迷中苏醒,想要站起,却发现自己被绳捆索绑,躺在一片泥泞之中,动弹不得。在他周围,有一百多个西凉兵,或昏迷不醒,或拼命的呼唤庞德名字。
庞明也在其中,但是看样子,还没有清醒过来。
庞德大吼一声,翻身想要站起来,却听身后劲风响起,呼一根木棒,狠狠砸在他的身上。
“老实点!”
“狗贼安敢……”
庞德被打的差点背过气去。
扭头看,只见一个带着极为明显匈奴特征的少年,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少年不过十一二岁,手里是一根红松木制成的短棍,长约有三尺六寸左右,粗若鸡卵。那短棍一头,用锦缎子包裹,而后缠绕着银丝,将锦缎子固定起来。
短棍刷着一层红漆,锃亮!
少年见庞德瞪他,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先生吩咐,老实点,若乱动,就打断手脚。”
身上的绳索很粗,想要挣断,却不可能。而且这少年恐怕也是个练家子……刚才那一棍,绝对不是他这个年纪能打出来。如果真硬来的话,只怕是自取其辱。
洪水,已经平息。
月光皎洁,洒落大地,可以隐约看到,那河面上漂浮着的浮桥残断痕迹。
一群军卒正在河水中打捞尸体。
他们把一具具尸体从河水里捞出来,摆放在河畔。若有那幸存者,则直接捆上,交给河岸的军卒处理。
河滩上,横七竖八,一具具西凉兵的死尸,还有战马残骸。
庞德躺在泥泞中,心里暗自发苦。
什么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现在的状况,已经做出了最好的说明和解释。
原本想要建功立业!
可不成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就成了阶下囚徒?
是谁做的?
庞德无需费心考虑。
这种时候,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位河西太守,北中郎将曹友学。
人言,曹朋诡诈,果不其然。
此人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步步连环,不死不休。如此对手,端地有些可怕,不是他庞德可以应付。只可惜,自己满怀雄心壮志,被流放四年后,渴望着能够建立一番功业,可是却……我死则死矣,只怕这武威郡,从此不再复‘马’姓了。
远处,马蹄声响。
庞德睁开眼,只见火光攒动。
一群骑着白色骆驼,身披白裘的军卒,簇拥着一个青年从远处行来。
操,好大的场面!
庞德可以肯定,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排场。特别是那三百匹白骆驼,给人以一种极强的视觉震撼。骆驼上的骑士,清一色长矛大刀,看上去格外威武。
而为首的青年,一匹罕见的狮虎兽。
跳下马身高八尺有余,魁梧壮硕。一件唐猊宝铠,罩百花战袍,腰系狮蛮玉带。
肋下配剑,马上挂刀。
身后,尚有一匹大宛良驹,驮着弓弩箭矢,和一杆沉甸甸,鹅卵粗细的画杆戟……
吕布?
庞德下意识的闪过一个名字。
吕布虽已死去多年,可虓虎之名,至今仍不为人忘怀。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这不是吕布……看年纪,看这排场,只有一个人,曹友学!
庞德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蔡迪按住。
“小迪,扶庞将军起来吧。”
曹朋甩蹬下马,踏着泥泞,走上前来。
在他身后,三百匹骆驼同时跪地,三百名白驼兵,齐刷刷甩蹬从骆驼上下来。
那动作,整齐的好像一个人。
庞德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心中暗自发苦。
好一个曹朋……只看他这些亲卫,就知道他的财力何等雄厚,花费了何等心思。
“庞将军,许都一别,别来无恙啊。”
“哼!”
庞德脸一红,扭过头,也不理睬曹朋。
你挖苦人不是这么挖苦的要不是你曹朋,老子何至于被流放四年?而今,我为阶下囚,狼狈不堪。你是胜利者,堂堂北中郎将,河西太守,何来‘无恙’?
庞德已经想好了,如果曹朋劝降他,他绝不低头。
你说,我是啐他一脸唾沫,还是一头把他撞倒好呢?撞倒估计有点困难……对,他只要过来,我就啐他一脸唾沫。大丈夫死则死矣,绝不效仿那贪生怕死之辈。
想到这里,庞德胸脯一挺,露出傲然姿态。
曹朋在距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却突然停下来。那双明亮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含着笑意,上上下下打量,似乎在告诉他:你的小算盘,我已经知道了……
庞德脸一红,扭过头去。
“今日一战,某施计而胜,却胜之不武。”
“啊?”
曹朋笑眯眯说道:“想来令明也不会服气……不如这样,我放令明走,咱们姑臧城下,一决高下。”
第462章凉州乱(十)
“小贼痴心妄想,某绝不……”
庞德怒气冲冲,怒声吼道。可吼了一半,那后面的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所有人都奇怪的看着他,就连刚苏醒过来的庞明,脸上也透着古怪,看上去很有趣。
“你要放我走?”
“是啊?”
“你……”
“你不杀我?”
曹朋忍不住哈哈大笑,“令明,我若取武威,如探囊取物,非你可以阻挡。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杀你?我看你也是条好汉,若杀之实为不祥。而且你心里必然不服,那么待我兵临姑臧城下时,咱们再一决雌雄。到时候,定让尔臣服。”
我是想招降你,不过不是为了武威郡。
我要打武威,谁也阻挡不住我的脚步……我就是欣赏你,所以要打得你心服口服。
何等霸气,何等张狂!
就连庞德也说不出话来,半晌后,他低下了头。
马腾,绝不会有曹朋这种气概。他也很霸气,但总体而言,给人感觉格局还是小了。
这番话若出自别人口中,庞德说不定会暴跳如雷。
简直就是视天下英雄无物嘛……
可出自曹朋之口,却让庞德怎么听,怎么觉得那么舒服。这感觉也不知因何而起,也许就是曹朋的那种坦承,那种睥睨天下英雄的豪迈,令他顿时心生敬重。
“小迪,给庞将军松绑。”
蔡迪二话不说,收起短棍,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一下子就割断了庞德身上的绳索。
庞德犹豫了一下,“公子气度,庞某敬服。不知,公子可留我这些部曲一条生路吗?”
“一并放走!”
曹朋手一挥,自有军卒将包括庞明在内的一百来人身上绳索割断。
“给庞将军两匹马,把我那口虎咆刀取来。”
有人牵马,王双捧刀上前。
曹朋接过虎咆刀,扫了一眼之后,展颜笑道:“身为大将,岂能身无宝刃?将军乃上将,需宝刀相称。此刀乃家父所造,是我心爱之物。今将此刀赠与将军,权作你我许都一面之情谊。日后疆场上见,咱们各为其主,某必会手下留情,还望将军奋勇而战,无需有甚挂念。宣威,已为我所取,将军回姑臧去吧。”
说着话,他解开身上那件大红色裘衣披风,上前两步,披在了庞德的身上。
“令明,走好!”
说完,曹朋转身就走。
王双牵马而来,他扳鞍认镫,翻身上马。
狮虎兽一声长嘶,身后白驼兵立刻骑上骆驼,随着曹朋风驰电掣般的离去。
而河两岸曹军,也纷纷散去。
偌大的河滩,眨眼间就剩下庞德等人,还有几匹孤零零的战马,在河滩上嘶吟。
庞德用力甩了甩头,总算是清醒过来。
“安平,他走了?”
“是!”
“会不会有什么诡计?”
“哥哥,这个时候,你我都这副模样了,人家还用得着解衣赠刀,耍诡计不成?”
“这个……”
庞德,还是有一种如堕梦中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件大红色裘衣披风,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而手中擎着那口虎咆刀,长九尺,刀口暗红,散发这一蓬蒙蒙血光,寒气逼人,是一把宝刀。
刀上,刻有刀铭:建安七年汲造,吾儿冠礼。
这是曹朋二十岁时,正式行及冠之礼,一代大匠曹汲亲手所造,赠给曹朋的礼物。
如果是寻常兵器,庞德或许不会有什么感动。
可这口虎咆刀,同样采用的虎吐舌的设计造型,锋利无比,更兼虎咆刀本身独有的意义,使得庞德感受到了,曹朋对他的重视。一时间,庞德的眼睛竟红了……
“哥哥,咱们干脆降了吧。”
庞明突然说道。
“马腾父子视咱兄弟若鹰犬,只为一点点猜忌,便把咱们流放到龙耆城,忍受四年凄苦。而今把咱们调回来,意思非常明白。他想要立马铁为嫡,故而让咱兄弟为他儿子卖命。此等人,不值得咱们效忠,倒不如降了曹公子,至少舒心啊。”
一席话,庞明并没有刻意去掩饰。
庞德心里一动,也生出了奇怪的想法。他发现,那百余名西凉兵,似乎也有些动心。
“安平休得胡言!”
庞德激灵灵打了个寒蝉,猛然清醒过来。
他从小所受教育,忠孝仁义,这‘忠’字排在第一位。
庞德为他刚才那一刹那间的意动而感到羞愧,厉声道:“将军提拔我于贫寒,与我有知遇之恩。为人不忠,岂非禽兽不如?安平岂可胡言乱语,口出大逆不道之言。”
庞明神色一黯,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我们走。”
“去哪儿?”
“姑臧……见三公子。”
“那宣威……”
“曹朋即说了宣威失守,那必然失守,你我回去,自投罗网耳。今自当赶赴姑臧,协助三公子抵御那曹……贼。今日之事,不许对外说,就当做没有发生。”
说罢,他一把撤掉了身上的披衣,本想把虎咆刀丢弃,可下了半天的决心,最终还是不舍。大将岂可无宝刃?了不起,将来我在阵前,饶他曹朋一命,权作酬谢。
可是,曹朋也饶了我一次……
这恩情,要还到什么时候?
庞德闭上眼,半晌后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了地上的那件大红色披衣上。披衣,已沾染泥泞,看上去不复之前的鲜艳色彩。庞德紧走几步,上前把那件披衣拾起来,小心翼翼的抹去上面的污迹。犹豫片刻后,他把披衣叠好,放在马背上。
做人要忠贞不二。
可也要晓得好歹……人家一番好意,解衣赠刀。他把这披衣扔了,又算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庞德心中苦涩。
不管怎么说,这个恩情,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偿还了。
“走,去姑臧!”
……
月色,凄冷。
韩遂倒在一堆杂草中,气色奄奄。
他身中三刀,刀刀被砍中要害,基本上已无可挽回。
阎行和成公英脸色铁青,而阎行的妻子,也就是那韩氏女,抱着韩遂痛哭不停。
“真的没救了吗?”
成公英看那医士走出来,语气有些凝重。
医士,说穿了就是个在乡村之间的土郎中,医术很普通。若是小病小灾的,倒还能诊治一番。可韩遂目前的状况,又岂是小病小灾?他也是束手无策。
大半夜,被人从暖和的被窝里拖出来。
没想到是这么一码子事……本来心里还有点火气,可现在,他只有深深的恐惧。
“来人!”
“大王饶命……”
郎中吓坏了,扑通一声退下,抱着成公英的大腿,“非是小人不尽心,实在是……老爷的伤势严重,不是小人这等医术能够诊断。小人已经尽了力,大王饶命!”
成公英哭笑不得,摇摇头,伸手把他拉起来。
“先生勿怕,我非是要杀你。”
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不过,如今形势,我也不能就这么把你放走。这样吧,委屈你在这里呆上一夜,天亮后再离开,我保你性命无虞,你看如何?”
这是怕郎中去通风报信。
郎中哪敢拒绝,连连点头道:“愿从大王吩咐,愿从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