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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对待不听话的病人,医生是最没有办法的了。柳生现在就是顽固的石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白公子心里已经濒临爆发,面上却仍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他凝重地说道:“柳少爷,就算再美的女子,又怎比得上亲人的担忧,看开点吧。”
柳生却面色一动,眼眸垂下来:“白公子还是认为我是被美色所惑?”
白公子难得没有接话。
柳生缓缓地勾起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如果是这样,公子错了,小生从来没有被什么美色而惑。惑小生的,也从来不是美色。”
白公子眼睛里跳了一跳,“柳少爷此话何解?”
柳生忽然笑了笑,分明虚弱已极的人,这笑里却透出几分诡异:“那是爱啊……白公子,小生心里的爱……”他有些僵硬的笑容,配上幽长徐悠的语调,将这一句话,勾的转了千百个来回。
被爱束缚住?!白公子几乎咬住了牙,他捏着扇子,直到静默了好半晌,才说:“柳少爷,是爱上了那位‘梅中仙’?”
柳生望着他,却不再回答,而是像有些嘲弄地微翘起嘴角。
白公子目光有点冷,“柳少爷,你要再不配合,你的命在下也就不管了。到时即使再赔给你们柳府几千两银子,在下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可惜柳少爷你的命算是彻底买不回来了!”
白公子白大夫不得已,还是用了最不齿的一招,威胁逼迫。
是人就爱惜生命,所以“惜命”几乎是所有人的弱点,在以前这招也算屡试不爽,今天白公子被柳生逼得实在无法,只得放出杀手锏。
可是,事实再一次证明了,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柳生听了这句话,唯一的反应就是笑,笑得白公子心里没底,到最后笑得他尴尬万分。
等他要张嘴的时候,柳生已经开了口:“白公子,您真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白公子喉头一紧,有种发堵的感觉抑制于心,又是这个,秋月也曾说他没有感情。可是对于柳生,他又何尝不是尽力挽救他的命?他想尽方法,柳生不领情也就算了,事到头来,他还是成了没情没意,没心肝的人了。
种种纷杂的想法掠过脑际,但他还是很快地一皱眉,低喝道:“柳少爷,你最好明白你的处境多危险。何况,倘若你真是个懂得何为爱的人,你就该明白,倘若你有三长两短,柳老爷该是如何的难过?”
柳生终于皱了眉,白公子心头不由一松,看来他对于父子间的亲情还是有留恋的。其实对待病人,什么疑难杂症并不怕,最怕的是生无可恋。正打算鼓起精神再多加两句话,柳生忽然突兀地问了一句:“难道在白公子的生命中,就从来没有过……一个让你动心的女子?”
白公子下意识嘴唇一动,本来要说没有,可就在那一瞬,他脑海中突然微微闪了一下,隐约里,有一抹极浅淡的侧影划过心里。他身体不由紧绷了一下。那是一个陌生的身影,可是就骤然划过他心底。
只是一瞬间而已,却已逃不过柳生精明的眼睛,他勾出深意的笑容:“看来白公子也不是心无杂念。”
白公子怔了片刻,自己也有些发愣,半晌后缓缓地闭上眼,微蹙着眉头,沉默地摇了摇头。
柳生却也不再理他,短暂的清明之后,他似乎又恢复到那种恍惚的状态,两眼望着帐子顶。
白公子心里也不像之前平静,他站起身,拂袖离开。
莫名其妙,自从他进入柳府,打算保住柳生的命的时候,他就有些不一样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柳生这样的病人,已经被折磨成那个样子,还能死鸭子嘴硬,他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好隐瞒的。
第一百二十章清渊先生
他在回廊上慢慢停住脚步,黑猫无声息跟在他身后,白公子的身上隐约刮出一些淡冷的风,迎着他的袖口往下,拂到了指尖。
他忽然有些燥,一个淡漠冷静的人若突然感觉到燥,那通常都不是太好的事。他把指尖放进舌头上,有些尖锐感抵在舌苔上。于是再也忍不住,白公子蓦地捏紧了扇子,目光瞥向脚边黑猫道:“谛听,马上把那人给揪出来。我们灭了他。”
在之前他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不管是考虑到对方实力差距,还是别的原因,总之他一直循序地进行着步骤。现在,他显然已经不考虑这些问题了。或许不想考虑了,只要把给柳生种咒的那个人解决了,凭他多厉害的咒术照样迎刃就解。
主意打定,白公子吸了一口气。敲敲黑猫的背,他示意它快点行动着。黑猫默默看了他一眼,低头腰身迅速一窜,跳上了房顶,然后转眼消失不见。
白公子挑了挑眉,看着空中,终于缓缓走向自己的房间。
一下午他开始想怎么对付那个东西,那东西能在柳生身上下那么强的咒,显然也不会好对付,他加一个谛听,应该还有胜算。
打开扇子,屈指敲击桌面,他总有办法,是的,总有办法。
谛听出去的比想象的要久,眼看天色都已转黑,太阳落下去,它竟然还没回来。这不像是谛听,它这种级别的神兽,效率向来很高,就算再厉害的对手缠上它,也没可能拖那么久。
白公子就差没望眼欲穿了,可惜那抹迅捷的黑影始终不曾出现。他心里惊诧,怎么回事,又出什么岔子了?
他还从来没遇见过这般棘手的情况,这次难道运气这么不好,全撞上了?他缓缓让自己在桌边平静地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再慢慢送到嘴边。
这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气息,那是今天在柳生房里时,刚刚感受过的熟悉气息。
“是谁?!”话音才落下,他立刻站起身,迅速追上去。
房梁上有人影一窜而过,柔长青丝飘起,像黑夜里骤然飘起来的瀑布。他一伸手,握住了一把青丝,感觉到头发在手心划过的温凉,有如流水行云。那显然应该是个女子,身姿灵活,跳跃,在柳府上百间窄小的房子空隙里穿梭,好似如履平地。
被他抓住头发的女子,却并没有停下,反而跳跃的更加快,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头皮会被扯痛。
而白公子也有些出乎意料,反而不敢使劲拽,毕竟拉着一个女子的头发把她拖过来实在不是君子作为。他只是一路跟着,尽量追上那个女子。
黑夜中,一股股的淡香从女子身上传过来,有点像是柳府种的那些繁杂的花的味道,又带着点清澈,白公子可以看见她身上浅蓝的裙子,脚踝皮肤白皙,没有穿鞋。
“您不记得我了啊。”
白公子心脏一抽,愕然看着那女子。
女子没有回头,依旧只是清清淡淡一个背影,只是话语却随风传过来。“我一直以为你永远不会忘了我,哪怕我真的死了,可是,原来,先生你真的把我从你的脑海中剔除了。那么狠心……”
白公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身影。
女子的话音凄迷忧愁,“清渊先生,我曾是你的……”
他的手几乎下意识地剧烈一抖,邪门的像是有锥子锥进他心底似的。那是一种陌生的,却又似乎熟悉的感觉,温柔,舒缓,似乎还有一点点心悸。
同时,他猛地撤回了手,女子便瞬间抽回了自己的头发,那娇躯便轻悠悠地跳下房檐,很快就不见了。“先生,我可以接受你遗忘我,但你怎么能忘记对我的爱。”
他站在房前发愣,冷风如刀刮在他脸上,还有……清渊先生,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是谁竟然把他曾经的名字叫了出来?
他兀自呆愣住,那边突然有下人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对他说:“白公子,你的猫溺水了。”
白公子愣了许久才回神,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谛听会溺水?那只嚣张无比的神兽,溺水了?
“溺在哪里?”
“荷、荷花池!”
当下也顾不得想了,他马上朝着荷花池走过去。果然溺水了,远远看见荷花池水浪滔天,一团黑影子在里面挣扎,旁边也围着几个下人,几次伸手想把黑猫捞上来,可惜都被水浪打了回来。
黑猫在里面扑腾,水浪缠搅着它,它上不来岸。
白公子疾步走到池边,两根手指一伸,把猫夹到了岸上。黑猫浑身湿淋淋的,一双幽蓝色的眼扫了一下白公子。
白公子闻到它身上一股臭水沟的味道,用扇子把鼻子捂起来,他道:“你怎么阴沟里翻船?”
黑猫鄙视地看了看他,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迈步朝一边走去。
白公子无奈,只得跟上。荷花池里,艳丽的红莲躺倒了一片,漂浮在水面,僵硬而妖异的华丽。
“不是让你去把下咒的人揪出来,你怎么跑池塘子里了?”没等到门口,白公子就开了口。
黑猫自然不可能回答他,摆动湿漉漉的尾巴跑了进去,地上拖了一地臭烘烘的水痕。
“这柳老爷家的水池也够脏的。”白公子捂住了口鼻,瞥着地上的印痕。这味道大的,简直不像个种莲花的池子。
作为天上地下,第一的祥瑞之兽,谛听。地藏王的坐骑,真身是神犬。黑猫爬到椅子上蹲下来,一言不发地望着白公子的衣袖。
白公子坐到桌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谛听?”
黑猫盘起了尾巴,老神在在地坐着,气质平稳又沉默地看着他。仍是没有开金口。这种情况想要互相交谈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你就是说上了天,有见过猫能回答的么?
白公子显然也意识到了,挑了一下眉,伸手将它提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符纸,贴在黑猫身上:“现在开始一刻钟时间,你可以开口说话,说罢。”
谛听极缓慢地舒展了一下身上的毛,前爪子搭在桌子上,瞄他一眼,片刻,一把低而暗哑的嗓音从黑猫的身体里传出:“那荷花池里有妖气。”
白公子愣了愣,说道:“那妖气能把你缠住,还真有点道行。”
黑猫闷闷地微转过脸,半晌似乎静静地说一句:“你为什么不把它除了?”
白公子顿了一下,没有马上接话。荷花池的不寻常,他确实当初看了出来,他倒也没有刻意放着妖气不管。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柳生的事情还在纠缠,那池子的妖气又实在古怪,他一时不解端倪,也就懒得深究了。
他斟酌言词说道:“那只是单纯的妖气,对柳生影响不大,在柳府荷花池中显然有些年头了,应该成不了气候。”
谛听闭了闭眼:“你还是别放任不管吧……那柳生的命太脆弱,池塘妖气囤积,有一丝外泄他就没命了。”
黑猫缓慢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心思冷淡。不肯多管别人的一丝事。”
白公子扇子敲了它一下:“守好本分,才能长命百岁。”
“你岂是怕死的人?”
白公子笑了一下,慢慢把话题转开,手指敲着桌子:“那片梅花林我去过,并没有妖气,可以肯定,柳生不是被梅花精迷了魂。”
“要是你把种生离咒的人杀了,柳生的命也保不住。”黑猫慢悠悠道。
白公子苦笑:“所以这咒不能拔除。我也没打算拔去它,毕竟生离咒对人体,其实并没有损伤。我头疼的是那股莫名其妙的阴咒,找不到根源,不知道下咒者是谁。”他这几天都在想这个问题,究竟是谁有深仇大恨,用这么阴毒的方式,祸害柳府唯一的独苗。他想柳老爷关键时候不会说谎,至少这个下咒的人,连柳老爷也不知道。
黑猫甩动着尾巴,缓慢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没发现,池塘里有一股我们熟悉的尸气,曾经我们碰见过。”
白公子眼角跳了一下,“你说什么。”
“尸气,清渊,难道你忘了,那个家伙差点害死过你。”
时隔这么多天,白公子终于倒抽了第一口冷气。谛听说的认真,印象中似乎确实有几次他受过伤,但记忆已经很模糊。半晌,他还是有些迟疑地问:“你说的,是哪一次?”
谛听幽蓝色的眼睛流水一样划过他的脸,最终还是垂下来:“算了,你不记得就算了。”
白公子不禁有些怔愕,好像他真的忘记了很多的事一样,最近一直有人不断提醒他这点,可事实是,他的确真的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些久远的,痕迹似乎早就消失了。
就连刚才……他皱了皱眉头,忽然问:“谛听,清渊先生这个称呼,除了你以外,以前还有谁知道过吗?”
谛听幽幽地望着他,撇过头,却不说话了。
白公子胸口好像被堵了一团棉花,那让他非常难受,他盯着谛听的眼珠不动,好半晌僵持,这只高傲的神兽才终于道:“叫你清渊先生的不少,现在还活着的,也没有几个。”
第一百二十一章十天的命
白公子看了看它,知道它不会继续再说清楚,他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没错,知道的人并没有几个,但即使是那仅有的几个,他也已经记不清了。
可能记忆真的退化了,他张开手掌,看着掌心流光溢彩的折扇。这把扇子上沾了太多血,很多他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