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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克定焦躁地揉了揉头发,半晌挥了挥手说:“说实话,明正失踪大家都很着急,连老头子的脸色都是青的。昨天晚上市里打电话给老头子,当时我就站在旁边,大致的通话都听得在耳中。你知道老头子怎么说?他说‘这件事我负全责’、‘我相信李警督’。”
张克定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我也相信明正。你知道的,我跟明正念的是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毕业一起进的警局,两年来又都在一起工作。我很了解明正的工作能力。今年二月的绑架案因为他当场说服绑匪缴械投降实现和平解救而受到媒体的广泛宣传。但是,舒薇,对于去年那起绑架案恐怕你知道得不多吧?”张克定深深地望着舒薇的眼睛。
舒薇摇摇头:“明正很少提工作上的事。”
“那起绑架案跟昨天的很像,明正同样是用自己换下了人质,然后他伺机制服了匪徒。”张克定沉吟了一下:“舒薇,这件事在警局不是秘密,虽然谁也不会刻意去提,我不知道明正将来会不会怪我,”他笑一笑,还是说了下去:“当时明正和绑匪搏斗得很厉害,不得已之下明正开了枪,绑匪当场就死了。这件事后来是以绑匪袭警和拒捕结的案,虽然老头子很支持明正,但上头并不喜欢明正的处理。”
张克定叹了口气:“舒薇你没见过明正拿枪的样子吧,我们训练的时候都开玩笑说明正拿了枪就会变身,连苍蝇都不敢飞近。关键的时候他可以非常地狠。所以,我相信明正是会照顾好自己的,如果说绑匪和明正之间只有一个可以活下来,我敢用这条命打赌活下来的绝对是明正。”
舒薇怔怔地看着张克定,半晌点了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安心,我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完全全地了解过明正。”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杯口划着圈:“明正出事前我跟他提出了分手的要求。”
张克定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舒薇轻咬着下唇:“你知道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他说:‘如果我回不来,小薇,祝你幸福’,他那张微笑的脸看起来仿佛是在跟我告别。”舒薇捧住自己的脸,泪水沿着指缝渗了出来:“我知道自己跟明正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但我不希望他有事,我要他平安。”
5
阳光透过挡风玻璃落在眼皮上,梦被橘红色的热度驱散,李明正惺忪着睁开眼睛,一抬头便在反光镜中看到肖海似笑非笑的双眼。戴上金丝边眼镜,眼前的景物益发清晰了起来,头脑也随之清醒,十几个小时以前发生的一切潮水般涌入脑海。
昨夜平安地通过了警方的关卡后,肖海自在地把着方向盘对一边正在摘假发的李明正说:“刚才你配合得不错么,我以后不再绑着你了。”轻巧地加上一句:“你也别糟蹋了我的一番好意。”
抚着手腕上麻绳留下的擦伤,望着身边一夜未合眼却仍显得精神奕奕的肖海,李明正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存在所谓完美的罪犯,那肖海可以算一个适当的人选。细致的观察力、超常的冷静、强健的体魄、过人的胆识,手够狠、心够冷,就连警告的话语他都可以用最最轻松的口吻说出,而言语中威胁的意味却并不因此减弱分毫。假如说警察和罪犯算得上是对手话,李明正倒很愿意跟肖海一决高下,尽管照目前的形势看这谈不上是一场公平的对决,然而李明正相信自己最不缺的便是耐心,机会总会出现,就看你是否善于等待和把握。
“我脸上沾到什么东西了吗?李警官。”肖海勾起嘴角。
李明正收回视线:“我在想你的精力还真是充沛。”
肖海笑了:“我又不是铁打的,今晚一定得好好补一觉。累死了。”话虽这么说,他的神情间却毫无疲态。
“以后请叫我李明正。”李明正忽然说。
肖海从反光镜中看着他。
“对你来说我只是个人质,那么就不要用嘲讽的口气称呼我为‘警官’,这两个字代表了司法和公共秩序,而你并不把这一切放在眼中,所以还是叫我李明正吧,我不喜欢别人嘲笑我的职业,希望你能理解。”
“真是个顶真的怪人,”肖海挑了一下眉:“好吧,李明正。”
炽热的烈日下白花花的公路向远方延伸,公路两边是一片片的农田,刚刚插过秧的水田中夏稻的秧苗齐刷刷地探着头,玉米地里却密密匝匝地排满了浓绿,路边人家的篱笆上白的、紫的喇叭花正开得烂漫。
这样的乡间夏景已是久违了,但看得时间长了不免也觉得有些单调,李明正百无聊赖地闭目养神,旁边的肖海却忽然打破了沉默:“哎,你不是学心理的么?怎么会跑去当警察的呢?”
李明正睁开眼,肖海继续问:“当警察是你的理想吗?”
李明正看得出来肖海有点没话找话说的意思,这家伙也耐不住寂寞了,看样子一直闷头开车确实很无聊。这是好现象,无意义的交谈在人际关系中是打破僵局的第一步。
“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个心理医生,所以学了心理学,但是目前国内这个行业刚刚起步,当警察的话对个人的职业发展会更有利一些,而且我发现自己也蛮适合这个工作的。”
肖海问:“警察局不会仅仅把你当谈判专家养着吧?”
“当然不是,”李明正笑了:“绑架案一年有一起就很了不得了。我的日常工作很杂,特殊犯人的审讯、嫌疑犯的精神鉴定、警员的心理评估、疏导,这些都是我的工作,可以说局里所有跟心理沾边的事情我都得干。”
“听起来很乱啊。”
“是很乱,”李明正点头:“我是局里第一批引入的专职心理警务人员,许多事情也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无先例可循,但也因此很有成就感,做先驱的机会可不是每个人都轮得上的。”
“难怪你这么拼命。”
“谈不上拼命,只是尽职。”李明正淡淡地说。
“哎,你会不会读心术啊?那样的话我不是很惨?”肖海说着笑了起来。
“心理学又不是算命的。”李明正知道肖海不会真的去相信类似读心术的无稽之谈,自己要是会读心术的话又怎么会落得个人质的下场。
“可是我在电影、小说里常常看到心理医生很神的样子,不但会猜心,而且只要一看他的眼睛,马上就会失去意识乖乖地跟着他走。”
“那都是在乱盖。”李明正也笑了,他的视线与肖海琥珀色的眸子相遇,假如这世上真的存在能魅惑人心的邪眼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想到这里李明正匆忙地把自己的目光从那双有着奇异吸引力的眼眸上调开。
“我的大学老师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李明正的目光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往:“说有个孩子去儿童乐园玩,他非常喜欢旋转木马所以就一直赖在上面怎么都不肯下来,他的母亲耐心地劝说了半天也毫无成效,这时有个心理学家看到了,就对这个母亲说:‘让我试一试’。只见那个心理学家走上前附在孩子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孩子马上就乖乖地爬下了木马。周围的人很惊讶,向心理学家请教他到底说了什么。”李明正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心理学家说:‘我告诉他,再不下来我就揍你的小屁股。’”
肖海会心地笑了,李明正也撑着头微笑:“心理学并不神秘,只是在恰当的时机说恰当的话而已。”
落日绚烂的余晖蕴染了整个天际,夕阳下的村庄显得格外的宁静平和,从公路拐入路边这个小村子起肖海便放慢了行驶速度,观察着沿途的人家,终于他在一栋老旧的三层楼房前停下了车来,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房前的水槽中洗衣服,看到肖海停车便向这边望了过来。
“阿姨,我和弟弟出来旅行,附近找不到旅馆,能不能在你们家借宿一晚?照旅馆的价钱给住宿费,可以吗?”肖海脸上热忱坦白的笑容恐怕没有几个人可以拒绝,果然,他们没有被拒绝。
就着门外的天光,肖海、李明正和这家的男女主人一起围坐在一张油腻的木桌前吃饭。饭菜很简单,不见荤腥,但自家地里采摘的时蔬相当新鲜,再加上整整一天除了饼干便没有吃过别的东西,李明正和肖海都吃得十分香甜。
闲聊中李明正得知这家人家只住着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唯一的儿子在县城一所重点高中就读,明年孩子就要升高三了,所以暑假都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学校参加补习,孩子是这对操劳而勤俭的夫妇最大的希望和骄傲。
“我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兄弟,长得很像。”女主人望着李明正说道。
李明正只得尴尬地笑笑,喜欢做事后诸葛亮简直是人的天性,眼前这个淳朴的中年妇女也不例外。自己跟肖海哪里有一点相象,身高倒是差不多,但面貌完全不同,硬要说有什么共同点,大概也就是两个人都算得上五官端正,但仅凭这一点便说是兄弟的话,这个世上自己的兄弟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肖海听到这句话却好像很开心,还问女主人:“我比弟弟更帅吧?”
肖海言笑晏晏的样子和昨夜杀人越货的绑匪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如果不是亲眼见识过他扣动扳机时冷酷无情的模样,李明正恐怕也想不到在这张英俊快乐的面目下藏着一个修罗恶鬼。
月亮的清晖从窗口洒入屋中,还不到八点半主人夫妇便已关上门熄灯入睡了。李明正注意到这家人家只有一台很小的电视机,罩布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看来他们很少看电视,而除了客厅别的房间都没有装上电话,肖海之所以选择在这户贫寒的人家借宿也正是出于安全上的考量吧。
女主人本打算为李明正和肖海一人准备一间客房的,但肖海当即笑着说:“我们是亲兄弟,小时候天天睡在一起的,不用那么麻烦,只要有一间房间就足够了。”其结果就是李明正今晚不得不与敌同眠。
李明正睁开眼睛望着窗前的明月,耳畔传来肖海均匀的呼吸。接连两天紧张奔波后肖海显然也累了,脑袋一沾上枕头便沉沉地陷入了酣眠。
李明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脑海中却思绪汹涌。李明正始终揣摩不透肖海的心思,他本以为肖海混出关卡后会取道往南通过海路出逃国外,但肖海却选择了向北方进发。肖海究竟要到哪里去?找个地方暂避风头还是另有他图?肖海背后的峰哥又是何方神圣?这些问题都让李明正百思不得其解。如果能和警局联系一下就好了,既能让总部掌握肖海的动向,同时也可以对峰哥的情况展开调查。
李明正别过头去看肖海,月色中肖海沉睡的面容异常的安静,总带着几分讥诮的薄唇也放松下来,随着呼吸微微翕动着。李明正伸出一根手指在肖海的脸颊上点了一下,肖海皱了下眉头,很快又沉浸到了全无戒心的睡梦当中。
李明正轻手轻脚地下了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见肖海没有反应才光着脚绕到了肖海的枕畔。旅行袋以及那个装着现金的箱子就放在肖海床边的地板上。
李明正跪在地板上,警觉地观察着肖海的反应;轻轻拉开旅行袋的拉链,不一会儿便在袋子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拿着手机快步退到卧室附带的卫生间中,为免挂上插销的声音惊动肖海,李明正只将门虚掩起来。凑近窗口,李明正借着月光按下了开机键。
手机亮了起来,望着屏幕上的文字李明正的面孔不由一僵,背后传来的声音更是让他周身冰凉。
“SIM卡在这里。”
李明正深吸一口气回过身去,肖海靠在门边手中拿的正是他的手机卡。
6
反手关上卫生间的门,肖海走过来冷冷地注视着李明正:“你就这样回报我的信任?”
李明正还来不及开口对方的膝盖已重重撞上了他的腹部,顿时痛得他弯下腰来。
乡间的夏夜除了草窠中蟋蟀的絮语便是一片无边的宁谧,然而此刻安静的空气里却混杂了某种模糊而令人胆寒的声响,那是拳头落在皮肉上的闷响、是压抑着的呻楚、急促的呼吸。
银白的月色沐浴之下,卫生间的一角肖海脸上不带一丝表情朝缩在墙角的李明正狠狠地踢着,李明正既不反抗也不讨饶,竭力用后背承受他的踢打。
重重地踹上最后一脚,肖海蹲下身子拣起从李明正手中滑落的手机,一把揪住李明正的头发迫使他看着自己,用手机拍打着他的面颊:“你胆子不小啊!”
月光下肖海琥珀般的眼眸反射着半透明的寒光,他猛地把李明正按在墙上,双手紧紧地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