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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的饭包 作者:翎风-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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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那我去上学了,父亲。」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牙齿,他紧张地说着,突如其来的脸红心跳几乎让他连话都说不好了。

  以前也曾经和父亲靠得这麽近,更近的距离也曾经有过,也曾紧抱着父亲不放。但现在……只是听着衣物相互摩擦的声音,父亲的手只是轻轻地掠过他的耳边,稍稍拨弄他的头髮和衣领,就让他心跳不已。

  明明未触碰到父亲任何一处,但心裡的悸动和狂喜让他的脚不住地颤抖。

  好开心,不知道为什麽就是觉得很开心。

  低着头让父亲抚摸,他在晃动的阴影下傻笑。

  笑着挥挥手,在走出家门的路上不停地回头,只是想多看父亲几眼。

  甚至,他希望可以不要上课,就在家裡陪着父亲,一直看着他。

  「自己路上小心。」

  在门口和儿子十八相送,在儿子看不见的背后,他握紧拳头,忍住心裡冲上前拥抱他的冲动。

  故作从容地接受他的目光和他的依赖,表面上看来他仍像从前一样,仍喊他笨儿子,仍在儿子喊他父亲时,笑笑地摸着他的头,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麽不同。

  但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儿子的感情已经变了,当他喊他父亲时,他不再只是想摸摸他的头,而是想紧紧地抱住他,感受他的温暖。

  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能将他揉入自己的身体裡,佔为己有。

  这样的情感会吓到他的,所以不行,不能让他知道。

  心裡想对儿子做的所有事也该全部禁止,他的冲动会吓到他,会坏事的。

  他想保有儿子的笑容,却不希望见到在他瞭解到他这做父亲的对他不再纯粹的感情时,他的笑容也不再纯粹。

  他不想失去笨儿子的笑容,也不想失去他对他的信任。

  他渴望爱,却不想失去儿子对他的爱。无论他对他的爱是不是他所要的哪种「爱」,他都不想失去他的笨儿子。

  他不奢望笨儿子有和他一样的感情,他只要能爱着他就好,这样就好。

  多少次的早晨,他笑笑地在背地裡握拳,忍着。

  儿子对他的信赖,给他的笑容是他的救命良药。

  只有他会给他真心而纯粹的笑容。

  简单的一个笑容裡,其实包含了许多东西,眼神、深度,以及最重要的──

  心意。

  人的面容表现出来的情感是很明显的,带着什麽样的心情,脸上就会浮现什麽样的表情,笑容便是个很好的例子。或许有些人有办法掩饰,但有些时候,掩饰却轻易地无法逃过孩子们纯粹而不加修饰的目光。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望着笑脸盈盈,脚却踩在他的脚上不停辗着的同学,他狠瞪。

  「哎呀,真是抱歉,我好像踩到你了。」

  随手推开那人,他一语不发地拖着疼痛的脚走过,忽视后头对他的挞伐。

  反正他们骂的不外乎就是自己是个没礼貌的贱民,骂他说那名同学既然道歉了,为何还要动手推他。

  是,口头上是道歉了,但他的动作以及笑容却不是那麽回事。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欺负着他,这就算是道歉。

  谁说日本是个礼仪之邦?

  他冷笑,轻蔑地望过所有取笑他的人。

  你们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们。你们看我不顺眼,而你们在我眼裡又有顺眼到哪去呢?

  揹着书包,他在教室的储藏室裡找着面目全非的课桌椅,清空抽屉裡的垃圾,努力将桌椅回复原状,便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安静地看着书,不想理会不停在他耳边尖叫的同学们。

  这些人比大房那边的人还爱耍猴戏。

  这是他刚到日本留学时的想法。

  那是在日本时的他,十五、六岁时的他,也是……

  当时带刺的他。

  从抽屉裡拿出学生帽来回检视,确定裡头没有钉子和小石头之类扎人的小玩意儿,他戴上,在他人蓄意的推挤下,颠跛地走上回家的路。

  说是家,也只不过是个寄居处罢了。但比起学校,待在这个「家」比较自由,也比较快乐。

  因为有他在。

  在进门前,他抬头看了看他所住的地方。

  两层楼的木造房屋,有些老旧也不算宽敞,但两个人居住便已足够,虽然实际上住在裡头的人是两个半。

  特意放轻动作,儘可能无声地拉开门又关上,他连问候语也省去了。

  只因不想吵着那个人。

  保正。

  真是黑杆仔装酱油,看不出来。

  从前老是在村裡閒晃,不然就是和警察跑得不见人影的保正竟然会是个作家?

  偶尔去大学讲课,剩下的时间他不是窝在家裡看书就是在写作。保正的生活悠閒得很。

  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日本警察竟然是一名老师,白天去上课,晚上就和保正一起窝在书房裡写作。

  只是警察没和他们住在一起就是了。

  不过他每天都会来保正家报到,一来便是待到半夜才走,与住在保正家无异。

  轻手轻脚地摸上二楼的小阁楼,利用晚餐前的空档完成今日老师所交代的作业。外头街道上有许多孩童正嘻笑玩耍着,但他置若未闻,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他能进入的小圈子。

  孩童们的声音嘹亮,不只一次地打扰到保正,保正也曾多次询问他要不要和那些孩子们一同玩耍。

  但在加入过几次后,无论保正对他说什麽,他都只是摇摇头不愿再和那些人一起游乐。

  有谁会愿意一直在鬼抓人的游戏裡,当个抓不到人的鬼?又有谁会愿意在好不容易找到消失已久的「人们」时,听见他们在暗地裡取笑自己的话语呢?

  这种事他在学校裡已经受够了,没有必要再自找罪受。

  看着古文课本,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笑自己先前的无知和懦弱,也笑那些人的幼稚。

  几个月前他可是怕那些人怕得连学校也不敢去呢。

  在学校裡上课上了几天后,他就知道自己在学校裡的处境──一个任人欺负的玩具。

  对那些人而言,他不是人,是个来自蛮荒之地的下贱人种。既然下贱,就不必以礼相待,他们的「礼」只献给同等的族群,对于外来的他,讲「礼」太过浪费,讲拳头就行了。

  每天上学桌椅总会消失不见,翻遍整个校园找到桌椅时,裡面不是塞满了垃圾就是沾满臭酸的厨馀。下课时间走出教室东西若没随身携带,就得去垃圾场或校园的哪个地方寻找,据说没被丢入焚化炉裡是因为同学们心地善良,每每找回自己的东西回到教室,那些人总是对他吼着,要他跪下来磕头感激他们有良心、善待同学。

  每天回家身上带点伤更是常有的事,衣服没破不但是他运气好,更是同学们手下留情。

  这是什麽世界?

  那时,每个夜晚他总是窝在阁楼裡的角落颤抖着。

  手裡握着当初来日本前父亲给他的信,裡头满满的都是父亲和母亲对他的期望,要他好好听保正的话,好好用功唸书,要好好和同学们相处。

  摊开快要被折烂的纸张,强忍住的泪水随着父母潦草的笔迹落下,纸上的水痕晕开,如同他心裡的痛楚。

  父母一再叮咛的事,白纸黑字提到的事,他每一项都有做到,可是为什麽在日本他会是这样的处境?

  他实在想不透啊……

  努力将自己塞进橱柜的小角落,让自己躲进自己的小小世界裡,他不想听见任何人的声音,也不想看见其他人,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的,静静地平复自己的心情,尽量不去想自己孤身在他乡,尽量不让自己觉得委屈。

  他一个人也可以克服这一切的,他可以的。

  努力做好心理建设,但颊上的泪水却怎麽抹也抹不乾淨,怎麽擦也停止不了。

  「怎麽躲在这?我叫你叫好几声了,晚餐弄好了快下去吃饭。」

  爬上阁楼没找着君仔的人,开了灯后才在半掩的柜中看见频频拭泪的他,不顾君仔的抵抗,他直接将他拉了出来,不管他会不会撞到木板或着让木屑刺伤。

  在大灯下,他才看清君仔脸上的泪水。捏捏他的脸,他问道:「怎麽哭了?」

  「没、没事。」倔强地撇过头,不想让那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以为掩饰自己的窘态就能粉饰太平,但一回到家便躲在角落裡的他没发现自己的颊上带着伤,青紫的痕迹,一碰就疼,肉疼心更痛。

  恶意地捏了捏君仔的脸颊,牵动他的伤口,在他吃痛地捂着伤时,他摸摸他的头当作安慰。

  「去洗把脸,要哭吃完饭再继续哭。」

  保正的语气一直都很平澹,就连在用餐时,一边夹菜给他一边告诉他不要乖乖让别人欺负,要懂得反抗时,他的语气还是一样地平澹,像是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一般。

  即使澹漠,但那仍是他当时唯一救命的浮木。

  而且,对他而言,那是保正对他的关心。

  在简短的话语裡,他找到了少到几乎没有的的关心,让他觉得在日本这异乡,还是有人关心他的,还是有人把他放在心上,不是每个人都将他视为粪土任意践踏。

  只要想着那人的关心,他便有勇气继续在学校裡生活,和那些人奋斗。

  有人期待着他,有人关心着他,他不是孤单的,更不是孤军奋战。

  请了几天的病假在家裡养伤,他一直想着保正的话,也想着自己该如何解决在学校的困境。

  站在校门前,他一次又一次地为自己加油打气,让自己可以抬头挺胸地迎接他人鄙视的目光,昂首阔步不再退缩。

  但即使他能无视他人的目光,同学们刺耳的话语仍清楚地传入耳中,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无法忽视,心裡的怒火更无法轻易熄灭。

  「某人在家裡躲了好几天,终于肯来学校啦?」

  某个同学大喇喇地坐上他的桌子,蓄意地压在他的手上,明知裤子后头的钮釦正烙着吴若君的手,他还故意扭腰摆臀用身体的重量和钮釦伤害君仔。

  「……滚。」咬牙切齿地说着,使劲想推开他,但其他人却压着他的肩膀不让他抽回右手,更不让他推开那名同学。

  「你们看看,他还要我们滚呢!」坐在桌上的同学往后仰,将身体的重心全压在吴若君的手上。「我说,同学,你有没有搞情楚情况啊?该滚的是谁?是你,不是我们。在台湾待得好好的,来我们这做什麽呢?我们一点都不欢迎你,该滚的是你不是我们哪……」轻蔑地拍拍吴若君的脸颊,到最后乾脆狠狠地打他好几巴掌。

  「是啊……我们可是正统的日本皇民,你这冒牌货好意思顶着皇民的身份来这唸书?贱民就该去做下贱的工作,你根本没有资格待在这。」

  咬牙努力忍下心裡的怒火,狠瞪着眼前的所有人。但不管他怎麽忍,忍到牙都咬痛了,嘴裡嚐到血味了,他还是无法压抑即将爆发的怒火。

  肩膀和手都被人压着?

  没关係,他还有一双脚。

  狠狠地踹倒身前的桌子,重心全压在他手上的那人立即跌落在地,受不住疼,他抚着摔伤的背部哀嚎着。

  这样就喊痛?那他手上的整片瘀青算什麽?

  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推开身后压着他的同学们,他收拾了所有物品,便走出教室,没理会老师的呼唤,迳自到保健中心取药治疗伤处。

  他知道伤了那个人会有什麽样的后果,也知道自己和那位同学相比,老师会偏袒谁。但他就是沉不住气,凭什麽他就得受人欺侮?

  他是来日本唸书,不是来让人欺负的!

  不知是和谁赌气,保健室的阿姨问起,他吭也不吭一声,只是抿着唇让她替他擦药、推拿。

  安静地待在保健室裡休息的他,不知道教室裡的同学们是如何夸张地向老师告状说明教室裡所发生的事。

  而在睡了一觉后回到教室的他,也不明白为何保正会被请到学校,而他更不懂为何稍早在教室裡所发生的事会全归罪到他身上,为什麽被同学们伤害的他,到最后却成了一个突然在教室裡发狂,同学出于善意阻止,他却发狠伤害同学的行凶者?

  梦醒之后,一切都变了。

  突如其来的发展他弄不明白。

  而让他最弄不清也最难过的是,向来平澹却总照顾着他的保正讥讽的眼神和语调,还有在见到他时,落下的那一巴掌。

  抚着被打肿的脸颊,不敢置信地望向保正。

  保正……竟然打他?

  他做错什麽了吗?为什麽他要打他?

  「要你反抗不是要你去跟别人打架,现在好了,退学处分,你要怎麽回去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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