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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许多工人听见君仔的话,脸色都不是很好,似乎也想走人了。人都走了,那他的砂要怎麽办?上面还有人等着要呢!
思索了一会,他决定再做几包。除了因为工头加钱以外,还因为他想多赚一些。不知道阿杰以后会考上怎样的学校,但趁现在多赚些钱、存些学费也是好的。
见君仔又回到溪水裡採砂,其他工人也打消离去的主意。
应该不会这麽倒楣吧?这条溪十几年没淹过水了,怎麽可能会在这种时候淹大水呢?不可能的啦。
努力使自己静下心专注在考卷上,但他无法克制地不断望向窗外,下着倾盆大雨的窗外。
父亲……应该不会有事吧?
他早就知道今天会有颱风了,应该不会在这种日子还去採砂吧?就算是去了,也应该……应该会早早回家的吧?
应该是这样的……吧?
心裡的担忧不断加深,他的右眼皮狂跳。
人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冷风从窗外吹入,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尽速写完剩下的试题,他飞也似地提起书包走上返家的归途。
感觉到流过小腿的溪水似乎渐渐爬上他的膝盖,溪水裡的砂量越来越多,溪水也越来越溷浊,他深感不妙。
已经多装好几包了,工头应该满意了吧。
想着,他将麻布袋捆好,慢慢越过溪水,想早点上岸收工,却一个不小心踏进他人取砂后产生的窟窿,脚陷了下去。
而当他努力试图拔出他的脚,被风吹断的树枝突然迎面朝他袭来——
「父亲、父亲。」
踏上家门前的晒穀场,他找不到父亲那辆老旧的脚踏车,也看不出紧掩的门窗和他离去前有何异处。不顾身后不断从背嵴攀上的凉意,他仍怀着一丝期望跑进家门。
但,无论他如何呼唤,他都听不见父亲的回应。
打开家裡所有的房间,找遍每一个地方,他看不见父亲的踪影。
不会吧……难道父亲真的还在那条溪裡?
他再度离开家裡,只是这次忘了在颱风天中关上门窗,也没发现他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着。
他再次带着泪水在往溪水的小路上狂奔,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或许他这次与父亲将会是天人永隔——
忍不住揍了自己一拳,怎麽能这麽想?父亲一定不会有事的,父亲不是知道今天会有颱风吗?他一定知道要如何保护自己,他一定知道的。
所以他一定不会有事。
在雨中狂奔,顾不得溼滑的泥地,不断地滑倒又爬起,他第一次恨自己的腿这麽不中用。
再跑快点、再快点!
泪水滑落,豆大般的雨滴不停地打在他身上,但他一点也不在意,心裡只有他的父亲。
好不容易赶到父亲工作的溪边,原本的河床被污浊的溪水盈满,却不见工人们的踪影。
不会吧……
「父亲、父亲……」他不死心地继续在岸边搜寻父亲的身影,不停地呼唤着父亲。
似乎有人听见他的呼唤,他在奔腾的溪流声中听见了其他的声音。
「那好像是阿杰的声音,喂……阿杰!」
「别叫他。」不知为何,另一名工人制止他。
朝着声音的来源跑过去,一群工人围成一个圆圈,不知在做什麽。
「叔叔,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父亲……」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躺在人群之中的,是父亲。带着伤痕的父亲,不醒人事的父亲。
那真的是父亲吗?真的是父亲吗?拜託,有谁能跟他说那不是,那不是父亲,对吧?
跪在父亲身旁,抚着父亲冰冷的脸颊,他无法出声。呼吸也像是被夺走一般,难以喘息。
他无语,只剩泪千行。
「阿杰,你阿爸救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他被漂流的树枝打倒,没站稳才被大水冲走,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用麻布袋缠着溪边的树才没被冲到更远的地方,但是已经叫不醒了。」
「都是你啦,君仔不是已经早就跟你讲过继续做会危险,是你叫他继续做的,你要负责!」一部分的工人指着工头的鼻子骂道。
只是不管怎麽骂,父亲都不会醒来了。
他趴在父亲的身上痛哭失声。
咚咚……咚咚……咚咚……
那是……?
他不确定地贴上父亲的胸膛,仔细听着。虽然很小声也很缓慢,但他的确听见了父亲的心跳声。
父亲还活着!
他突然想起中学校毕业前,教官曾对他们说过外国有一种方法可以救人。
怎麽救、怎麽救?快想起来啊,吴若杰!
不断地敲打自己的脑袋,他真不知道自己读那麽多书是干麻的,亏他今天考试还有考到健康教育!
突然,课本裡人体的器官图片闪过他的脑海,他终于想起教官所说的那个办法。虽然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但他还是要试试看!
为了父亲,他要试!
抬起父亲的下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父亲的双唇,他覆上父亲的嘴,将空气灌入。发现气体会从父亲的鼻子跑出,他只能捏住父亲的鼻子,重眩讲诺亩鳌
胸口多了起伏,但他仍不见父亲有其他反应。再次贴上父亲的胸口,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他乾脆撕开父亲的汗衫,左手贴上父亲的左胸,不断槌打自己的左手。
「喂,阿杰,你这是在干什麽?」
「你阿爸已经死了,你还这样对他,你是怎样?」
旁边的工人看不下去,要把阿杰拉走,不让他继续伤害君仔的身体。
「我要救父亲,别阻止我,你们都给我走开!」
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他从工人手中挣脱。再次为父亲哺几口气,又继续槌打着自己的左手。
「你这个不肖子,亏你父亲还这麽疼你,你给我滚!」几个工人一人抓手、一人抓脚将他架离君仔身旁,不顾他大喊着他要救父亲。
「什麽救你阿爸,不用说这麽好听啦!你这样不是救,是在伤害他。你阿爸怎麽会生出你这种小孩?」
其他工人见他竟如此对待他的亲生父亲,也加入了谩骂的行列。
风吹、雨落、树木摇曳,众多杂乱的噪音掩盖不了众人的谩骂,却掩盖住虚弱伤者的轻咳声。
许多水自体内涌上,他不停地咳着,只希望身体能舒服点。好不容易身体裡的水似乎都咳完了,他恢复了一点力气,但也只有一点点,只足够他睁开眼睛的力气。
听见身旁不断传来工人们的声音,话语裡似乎还提到阿杰的名字。
对了,阿杰,他应该已经考完试了吧?不知道他平安到家了没?也不知道他考试考得如何,应该很不错吧?今晚应该能听见他兴奋地向他述说考试的事情。
惨白的脸上扬起了浅浅的微笑,他看着一旁的工人,不知道他们在那裡做什麽?已经收工了吗?
「喂……」
他的气音很微弱,被其他声音掩盖住,没人听见。
试着动了动身子,他发现他全身无力,无法起身呼唤同事,只能带着期盼的眼神望着那些工人,期望他们能发现他。
人群似乎有些移动,他在人群的缝隙间看见了某人的身影,那是他的笨儿子。
他怎麽会来这呢?颱风天很危险,他来这做什麽?他蹙眉,带着责备望着儿子。
而他似乎也发现了他,睁大双眼、带着惊讶地看向他,眼眶似乎冒出了泪水,但雨势太强,他看不太清楚。
「父亲!」摆脱工人们的牵制,他奔向父亲身旁。太好了,父亲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原本准备离去的工人们听见阿杰的呼唤,以为他又要继续残害君仔的身躯,又返回准备好好教训阿杰一顿,但看见君仔的眼睛,他们吓了一跳。
君仔没死?
「君仔……你没死?」
「嗯……」虚弱地回应。太好了,他被发现了。他现在只希望有人能将他带离这裡,让他回家好好休息。他全身累得要命,胸口还痛得很。
工人们互看了一眼,再望向哭得死去活来的阿杰,再看看躺在地上的君仔。
这算是奇蹟吗?
「别管那麽多了啦!先把君仔带离这裡再说,要不然等一下溪水又暴涨,我们全都跑不掉。」工头看向一旁湍急的溪水,着急地喊着。
一群工人突然清醒,只好赶紧抱起又昏过去的君仔,将阿杰扛在肩上,踏过逐渐爬上小丘的溪水,快速离开现场。
回到吴家后,有人马上去请了村裡诊所的医生,有的工人烧热水、有的工人帮君仔换下衣物、替他擦乾身体、有的帮忙照顾阿杰。折腾了许久,确定君仔和阿杰不会有事后,工人们才离开,留下阿杰和君仔两父子。
他是被风声给唤醒的。
躺在自己的床上,刚醒来时他还搞不清楚为何他会在这,也弄不清楚事情发展的前因后果,只是愣愣地听着不断呼啸的风声。
父亲……不知道怎麽样了呢?
回想起小溪旁发生的事,他立即下床想寻找父亲的踪影,在经过父亲房门时看见父亲安然地躺在床上,他才放下心。
走近父亲身旁,手怯怯地抚上父亲的脸颊,害怕自己摸到的父亲会是冰冷的。
还好,是温的。
将父亲完完整整地抚摸过一遍,他确定父亲还活着,眼眶不禁又盈满泪水。握着父亲未被棉被覆盖的手,他感受到父亲确切的存在。
父亲还活着,还好,父亲还活着。
他完全无法想像如果父亲去世了,他会如何?大概会疯掉吧。或者会和父亲一起走也说不定。
父亲对他而言,就是他的一切,是他的全部,也是他活着的动机。
窗外鸟鸣啁啾,阳光自外头射入,他不禁眯起双眼。看来颱风似乎过去了。
原本还悠閒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他突然想起他似乎该去溪边工作了。只是身体有点沉重,他动不了。而他的手像是被人绑住一般,无法自由活动。他望向束缚自己的犯人。
是他的笨儿子啊……
脸上还带着泪痕。儿子的手紧握着他的手,十指交握、紧扣。
这个时候儿子似乎应该要去上课了。他轻轻地推了推趴在床缘的笨儿子。
「父亲,你醒了?」
「你今天不用上课吗?」从没听过自己如此虚弱的声音,他不禁皱眉。
「我已经毕业了,父亲忘了吗?」
他是毕业了没错,但是……
「你的考试呢?」
「不去了,我要留在家裡照顾父亲。」
「不用,你给我去考试,考完再回来。」
「可是……」父亲语气难得地强硬,他有点惊讶,但仍央求父亲让他留在家裡。
「我在这不会有事的,给我去考试。」
「父亲……」
「阿杰,你不听父亲的话了吗?」如果现在放弃了,那他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这儿子怎麽这麽不会想?虽然关心他这个父亲是很好,但也要为他自己设想一下吧。
看着父亲带着怒意的眼神,他只能乖乖回房准备,而后出门考试。
在向父亲道别后,他请邻居替父亲准备些易消化的食物,要邻居代他照顾父亲直到他考完试后,他才放心去考试。
他这次真的出了一场很大的意外,没想到竟然会伤得这麽严重。
不过经过这次意外以后,儿子应该不会让他继续採砂了吧?
他在心裡这麽想着。不由自主地举起曾经被儿子紧握的手,望着现今空无一物、无人牵绊的手,突然觉得这隻手似乎少了些什麽。
或许有另一个人束缚这隻手,也是件不错的事吧。
怀念着被他牵制时的温暖,望着窗外阳光微澰的景色,他笑了。
想着另一人,带着无法视而不见的心动,他开心地笑了。
共眠
不知为何,最近父亲时常看着自己的手发呆,一看就是好几十分钟,偶尔还会露出些许的笑容。
问了父亲好几次,他总是回答不出来,似乎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为什麽?
为什麽看着这隻手,心跳便会失速呢?他竟会怀念那被紧握的温度,来自他人的温度、触感竟会让他如此在意,这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事?
曾经的心跳加速,是在多年前的那一夜,与那名女子的亲密行为。
而这次,仅仅是与儿子相握,便会让他心跳加速,然而比起那一夜,却多了些许的安心、欣喜。这是怎麽回事呢?
他看着自己的手,想了好几天就是找不出答桉。
叹了口气